第4章 十六公主不好惹
春分,微雨。
每當這個時候,謝詩筠總會夢裏一些人。
她記得最開始見到沈駟君的時候,是在他大舉獲勝班師回朝謝元舉辦的一場瓊林宴上。
那時候的她依舊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公主,依舊沒有幾個人能認全她,隔着一眾青年才俊,她只一眼就看見站在那裏玉樹臨風的青年。
他生了一副好面孔,面容清俊無雙,身形挺拔,五官精緻如繪,一雙眼波瀾不驚,只有在看人的時候才微微露出了情緒,偏偏又是一副書生樣,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殺伐果決的大將軍。
謝詩筠紅了臉看他,偷偷摸摸,驀地目光就撞在了一起,前者是心跳如擂鼓慌亂移開,後者則是古井無波一般淡然自若。
後來謝元封她為平陽公主,下嫁沈家,她心裏猶自歡喜,暗暗得意,覺得自己嫁了大魏所有世家小姐的夢中清河,殊不知她才是最可憐的可憐人,賠了自己一生,爛了一身骨頭。
驚雷響徹雲際。
謝詩筠猛地驚醒,從床上一躍而起,伸手一抹額上的汗,已是密密麻麻濕成一片。
四喜立於屋外道:“殿下可是醒了?”
她這才驚覺外面天光大亮,可聞雨聲,嘆了口氣喚了她進來,下床:“怎麼這麼多雨?”
“殿下不知道,”四喜恭敬跟在她身後服侍,“如今已是春分了。”
春分。
謝詩筠一怔。
他死的時候,王娘也告訴她是春分了。
沉了面色,四喜驚於這位主子的喜怒無常,戰戰兢兢只待發作,卻只聽得她說:“挽發吧。”
撐了傘去鳳儀宮,皇后正在用膳,聽了傳喚連忙差人讓她進來,抓着她的手,倒是慈愛模樣:“我這宮裏沒有小孩,總是冷清了些,日後你來,陪我自在說會話,咱們這鳳儀宮,也有了生氣。”
謝詩筠瞧着有些心酸,李宛像極了前世她,雖然身份尊貴,衣食無憂,丈夫的心卻始終不在自己身邊,平白蹉跎了一生,老去了儀容。
“謝詩筠生母早逝,心裏早就把娘娘當作了自己生母,”謝詩筠笑着搖頭,遞了杯茶上去,“還望娘娘日後不要嫌棄我才是。”
“竟然把我當作生母,還要與我這樣生分嗎?”
李苑頗為憐愛地看了她一眼,謝詩筠心中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她這是什麼意思,就聽見李苑身邊的大宮女沛函急急道:“娘娘,這樣不妥……”
“有什麼不妥,”李苑打斷她,雖然還是笑着,那笑卻未達眼底,隱隱帶了哀戚,“本宮是皇后,如今,連這點小事也做不了主了嗎!”
謝詩筠見勢頭不對,慌忙跪下,勸道:“母后切莫生氣,氣壞了身子就萬萬不好了,沛函姐姐也是為了您好。”
“本宮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李宛閉緊了眼,手背青筋盡露,良久,才睜開眼,儘是疲態,“淑妃虎視眈眈,良妃伺機在側,都在等着本宮出岔子,本宮多年無所出,就連皇帝,都快要厭棄於我。”
謝詩筠突然有些心酸,如果按照前世的走勢,安和病逝不到一個月,謝元上位,這位中宮典範就會在半個月內自然而然地病逝宮中。
至於到底是不是“病逝”,就無從得知了。
“你是個好孩子。”李宛伸手將謝詩筠拉起來,正準備說什麼,突然外面腳步聲起,一人掀開門帘走進來:“娘娘,葯熬好了。”
謝詩筠一愣:“母後身子有什麼不適?”
李宛苦笑一聲,招手吩咐那人下去了,才道:“是陛下的葯,他近日奏摺太多,連夜批改,有些小風寒,又總忘記吃藥,我便讓人煎好了,到時候好送過去。”
謝詩筠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道:“不如我替母后跑一趟吧。”
李宛點點頭:“也好,你跑這一趟,你們父女感情淺薄,藉此深厚一番,也未嘗不可。”
謝詩筠點點頭,又同她說了會話,才撐了傘,準備去送葯。
望着謝詩筠離去的背影,沛函才有些不放心道:“娘娘,你這樣好對她,咱們連這位十六公主的底都沒有摸透底,萬一她有別的……”
剩下的話不說口,也心照不宣。
李宛嘆息一聲:“我看得出,她沒有壞心眼,所求不過一個庇護,在這吃人的深宮,若是沒有我撐腰,難行一步。”
“可是娘娘……”沛函還想勸。
“罷了,我這一生已經有許多後悔,”李苑閉緊了眼,“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麼關係。”
謝詩筠撐着傘去往金鑾殿的時候,還有些唏噓。
前世她極少來這裏,能來這裏的,都是受寵愛的皇子公主們,她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所求的,就是能好好活下去。
可惜後來她不僅好好活下去了,還嫁給了沈駟君。
“殿下,怎麼了?”四喜看着站在殿門發愣的她,出聲問道。
謝詩筠回過神,搖搖頭,收了思緒:“進去吧。”
竟然老天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她就絕對不會再沉迷過去!
通傳之後,過了一會,守門的公公才匆匆跑過來:“殿下,陛下讓你進去。”
讓她進去?
謝詩筠一愣。
前世她極少與安和見面,哪怕他後來病逝也不過隔着眾多妃嬪與一眾哭戚聲中落下幾滴清淚,來悼念這位多情寡恩的生父。
雖然她早就打定主意慢慢在安和面前走動,循序漸進,逐漸習慣,卻沒想到一開始,就奔向了主題。
“好,”謝詩筠怔愣着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個銀袋遞過去,“辛苦公公了。”
謝詩筠一路忐忑地帶着小食盒入了內殿,正在心裏想着待會見着安和應該怎麼說話,沒想到剛一進去,目光往四周一掃,驟然愣住。
一瞬間所有熱血齊齊從心底腳底湧上頭,轟隆一聲將她炸了個粉碎,萬籟俱寂中,她只聽見安和帝平穩緩重的聲音傳來:“剛才咱們說到哪了?”
沈駟君站在那,一身紫黑直襟,黑色莊重,紫色尊貴,滿朝俊才說少不少,卻只有他一人才可以詮釋這兩種顏色背後的含義,讓人知道,何為——當朝一品!
謝詩筠心如擂鼓,握着食盒的手沁滿了冷汗,濕滑滑地快要握不住,聽見沈駟君的聲音,如山澗泉水叮叮咚咚落入清潭:“北方冬末未過,南方又有大水,京杭漕運修繕費用虧空五十萬兩白銀,賑災糧草未能及時到位,責任未究,公款也沒追回……”
後面的話模模糊糊,謝詩筠聽不仔細,她已經覺得渾身力氣盡數抽干,天旋地轉,冷不丁聽見安和“哦”了一聲,突然把話頭轉到了她身上。
“十六公主以為,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