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全文完
可沒有一個人不服氣,李月軒年紀輕輕,與大楚開闢了“運河”貿易往來,大大的促進了邊境人民的經濟發展,那些年來,戰爭頻繁,百姓早就怕了戰火的侵襲,李月軒一登基,大赦天下,派發糧米,做足了一個好皇帝的樣子,百姓稱讚,鄰國敬仰,不過,可惜了,今生,他們註定是敵人。
但,若要真的嫁到西涼,想要對付蕭臨梓更是難上加難了。
我被封為固倫公主,賀喜的人絡繹不絕,每日府門都是門庭若市,我偷偷找了個日子,去了驛館。
現如今,各藩王還未回藩地,住在驛館,是我能見容雲的唯一機會。
前世,容雲居心叵測了十幾年,一朝謀得了皇位,逼殺了蕭臨梓,今生,他野心未變,殺蕭臨梓是勢在必行。
我到了的時候,侍衛認了出來,直接便將我引了進去,門口,林逸在守着。
“秦姑娘。”
我微微一笑,點頭,這個林逸,前世,就弔兒郎當的。
“世子在嗎?”
林逸道:“在,秦姑娘進去吧。”
我跨上了石階,正要推門,手停了下來,看向了林逸,笑:“蘇姑娘在嗎?”
狂風颳了過來,攪得院子裏的樹枝一片雜亂--
“屬下不知。”
他嬉皮笑臉的,我挑眉,“蘇姑娘是我的舊友,你們主子的心上人,丟了擔得起責嗎?”
“怎麼會丟了,就在---”
寂靜,狂風呼嘯的聲音愈發的響了,我看着林逸突然嚴謹的臉龐,細細看,還有一絲的呆愣,不由的噗嗤笑了出聲,推開門跨了進去。
阿錦不是人人揉捏的性子,她果敢,堅決,狠辣,我相信,再活一世,容雲也沒有能力制住她,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看着書桌旁穩穩的坐着的容雲,我也沒有客氣,直接坐到了左側的椅子上。
“固倫和孝公主!”
我看着那張笑臉,生平第一次覺得容雲也沒有那麼謫仙,也只是一個平常人,冷哼了一聲,“你也來嘲笑我嗎?”
“不敢。”
“瑄子娶了華陽?”
我淡聲嗯了一聲,容雲也沒再開口,他知道過往的一切,也知道我曾為花王妃的一切,心裏應該在感慨吧。
屋子裏,地龍燒的正旺,大懸爐里一壺好香的煙氣也在裊裊的升騰着--
容雲以為我是來要阿錦的,直接拒絕了,看着他有些龜裂的面容,我想,可能,阿錦已經逃走了。
前世,容雲登基稱帝,失去了阿錦,我實在不明白,容雲還執着着些什麼,前世的痛苦沒有嘗夠嗎?為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跟阿錦談一下,為什麼還要踏足這九州紛爭,皇權氏族的爭鬥?
寧願--
寧願讓阿錦在一次傷心的離去--
“那你是要我對付蕭臨梓,保護相府?”
他似笑非笑,我一直都看不懂容雲,微微起身,站到了他的面前,“容雲,前世,你也幫了相府,今生,我求你,助相府一臂之力,蕭臨梓已經開始對付相府了,而你,也不會讓蕭臨梓一家獨大吧?”
“蕭臨梓是上京朝堂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打斷了他的話,“殺了蕭臨梓,相府效忠世子,大涼與慶興府接壤的一府三州也會是世子的囊中之物。”
寂靜--一片沉寂--
容雲打量的看着我,我毫不怯弱的回視,後來,容雲只說,我去了大涼,相府定會平安無事,讓我放心。
我知道,容雲不是君子,也非小人,既如此,得了承諾,我便放心了,我只要父親暫時平安無事。
至於容雲,他有什麼計劃,與我無關。每年的上元節都是上京最熱鬧的時候,因為待嫁的緣故,父親不允許我出去,我端着一盒八寶元宵去了書房。
屋子裏,黑漆漆的,與外面的張燈結綵儼然不同,就像是平行世界裏的兩條線,一端華麗,一端黑暗,而父親,處在黑暗裏,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咳”了一聲,父親才回過了神來。
“阿臻,你怎麼出來了?”
這幾日,夜裏風大,父親怕我受了寒,一般,不讓我出來,我看了看外面依稀明亮的月光,恩,月色很美。
我將盤子擺了出來,說道:‘父親在愁什麼?’
許久沒有聲音,盛了一碗八寶元宵遞到了父親的面前,我才聽到,“阿臻,若是當初將你許給了毒醫谷的主子---姜彥,你是不是就不用去和親了?聖上也不會將矛頭對住了你?”
姜彥!姜彥!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我有一陣的惶然。
前世嫁給了愛的人,辜負了君的恩澤;今生,嫁給了政治,又一次辜負了他,拚命的想要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時候,卻偏偏被提醒着。
“阿臻--”
姜彥,我負了你,你不怪我便好,忘了吧,都是孽緣。
“阿臻--”
我抬眸,父親在看着我,眼裏的神色我看不清,也捉摸不透,片刻,我垂了眸子,開口“父親,我是願意的,大涼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錯嘛?父親顯然也不信,他的那雙眉皺的愈深了,大涼內部爭鬥比大楚還厲害,李月軒一個女子在朝堂獨大,後宮更是明爭暗鬥,我嫁進大涼東宮,比前世更難走了。
後來,我回了閨房的時候,只見,房門口,放着一盆青菊,旁若無人的立着,而四周守夜的丫鬟都已經暈倒了。
“阿涼--”
“阿涼--”
我喊了好幾聲,跑了出去,都沒有找到人影,只有呼嘯的冷風在肆虐着園中的花草。
夜深了,院子外的牆頭上,夏侯延猶如九天之上的神高高的站着,雕塑可能都沒有他筆直,我冷下了臉龐,站在迴廊下,抬頭看他。
“王爺大駕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隱隱月色,帶着朦朧的夜光,他似乎在笑,“你能攀的上大涼的太子,難道不應該感謝本王嗎?”
我冷笑,“王爺此言差矣,聖上賜婚,我謹代表大楚和親下嫁西涼,與王爺又有何關係呢?”
“伶牙俐齒。”
“是不是伶牙俐齒,本公主不知道,只是,王爺--半夜爬人牆頭的滋味可好?”
他的衣袍獵獵生風,在高牆之上,晃得我眼睛疼。
“好不好,只有試過才知道,秦姑娘若是想知道,夏侯在東南靜候佳人。”
話落,公子當作翩鴻,已飛掠而去,我大吼了一聲,“卑鄙,無恥,下流--”生平,可能是第一次爆粗口,可人,已經不見了。
罵過了,出了一口氣,剛要往屋裏走,我卻是看到了牆角下被打暈的阿涼,匆匆跑過去,掐了人中,阿涼才恍恍惚惚的醒了過來。
“小姐--你沒事--”
“好了,起來吧。”我放開她,往屋裏走,這麼多年,其實,我從未見過能真正打暈阿涼的高手。
身後,腳步聲默默的跟了上來。
~
迎親的那一日,整個朝京吹吹打打了一整天,我是在夜裏被抬上了花轎,一身大紅嫁衣,一席紅蓋頭遮面,晃晃悠悠的出了上京。
阿涼說,迎親的人是李琰的貼身侍衛,我聽了,心裏一口氣鬱結不解,兩國聯姻,堂堂的太子妃竟是一個侍衛來迎的親,傳出來,回了大涼,我的顏面,大楚的顏面往哪裏擱?
可生了幾天的悶氣,也不見真正的太子李琰趕過來,路上風塵僕僕,我早已換了一身便裝,走過了江左,一路向北走,天氣兒越來越冷,我都窩在馬車裏不願意出來。
這都趕了好幾個月的路了,我有些吃不消的病倒了,迎親隊伍被迫停了下來,落腳在一家驛館。
劍影是李琰的侍衛,看起來忠心耿耿,他說,這裏離大涼都城不遠了,在緊趕兩日的腳程便也到了。
我冷笑看他一眼,“大人是要我病上前行嗎?”
“屬下不敢。”
驛館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聽着外面嘈雜的鬧哄聲,心裏湧上了不知名的意味,離家萬里,大楚朝京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就是一兩年後相府將會遭到滅門的慘案,若那時候,我還沒能扳倒蕭臨梓,前世的慘烈將會再次上演,我索然無味的想着,想着,走神了--
劍影輕咳了一聲,道了句:“太子妃,太子的意思是想讓您趕在二十四號之前回了大涼城內,二十五吉日成親拜堂。”
如今已經是四月了,可大涼北上,依舊很冷,綿綿不絕的小雨連着幾日都沒有停下來。
身體這時候很給力了,一直沒有再出什麼問題。
北上的大路上,我曾看到了貞貞,她騎着一匹嗎,背着行囊從官道經過,一身的寒氣讓我又一次的恍惚了一陣。
官道走得很快,已經進了大涼的邊境了,街上行人絡繹不絕,沒有中原人說的那麼蕭索。
它很熱鬧,一直以來,我從未出過大楚,只是在話本上聽說過各國的習俗禮儀,可--大涼,其實,與大楚並無兩異。
大街小巷,青樓酒館,婆娑門前,都是一些常見的奇人紋飾,心裏的陌生也稍稍的降了不少。
中楚、西涼永結秦晉之好,早已在各邦傳開了,百姓也時常津津樂道,我的儀仗一進了城郊,便引起了轟動。
我微闔着眼,也沒細聽,阿涼上了鳳攆,遞給我一個錦盒,古老的木紋精緻的,上面雕刻着鳳凰,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我疑惑打開,裏面的金銀錢財整整一沓。
“相爺讓我到了大涼再把東西給小姐。”
阿涼遞上一盞茶,是涼的,苦澀的味道在我的口中輕輕溢開,猛地一下肚子,那種透徹心扉的涼,像是澆灌了全身,我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小姐,披上吧。”
她將貂絨輕輕的蓋在我的腿上,這個季了,很少見這種東西了,人人穿着都很涼快。
我淡淡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卻怎麼都止不住--止不住洶湧的淚水---
我擦了又擦,妝也花了,外面似乎也寂靜了下來,阿涼拿着濕帕子將我精心畫的妝徹底的擦了。
臉上神清氣爽,肚子裏鬱結的鬱氣也散了不少,晚上的時候,我進了城,又畫了一個雍容大氣的妝容。
外面有人在交涉,敲敲打打,吹着嗩吶,樂仗也開始吹打了起來。
沉悶了一路,突然吹打了起來,我猛然驚醒,我要留在大涼--很久--很久--
沒有感情的婚姻真的度日如年,就像是身處在婆娑地獄一般永無止境,大街上,我聽到了朝拜的聲音。
這麼大的動靜,我想,驚動了城內的百姓,都出來一觀盛景。
李琰沒有來,只派了侍衛過來,說是今日在驛館落榻,明日將親自趕過來,帶我去見大涼的皇帝,後日便是成親的日子了。
隔着帷帳,我冷聲開口,“太子呢?”
寂靜,只有刁鳥在樹上撲哧撲哧的聲音,在一望無際的大街上,嘹亮的嚎着,似乎生怕不知有人在。
一汪死水都會發出點點的痕迹,而我的話,就像是一塊石子落在深不見底的海水裏,沒了聲響。
我直接將帷帳掀開,一身冷艷的大紅宮裝,清冷的月色下,我的妝容似乎更加不容易近人,美人淡若冰,我眼睜睜的看着一排排的侍衛,牆角下、路邊的百姓砰的跪了地。
“參見太子妃,娘娘萬福金安。”
所有的人都低着頭,包括劍影,大涼太子明顯便是在跟我挑釁,我的反擊瞬間傳遍了整個大涼都城。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太子便到了,在驛館大堂坐着。
大涼的風俗不比中楚,成親的男女在婚前是可以見面的,何況,我與李琰是政治婚姻,真正成親的是--中楚和西涼。
我磨蹭了一炷香的時候,這才到了大堂,一推門,一襲明黃色衣袍着實把我給晃了一眼,太子背對着我,負手而站,似乎是在看着頭頂的懸文。
我跨過了門檻,走近。
“參見太子。”
屋子裏很靜,周圍也沒有侍女,劍影將門關上后,屋子裏瞬間陷入了黑暗,我不自覺地皺眉,卻明顯的聽到了一聲低低的笑聲。
“公主!”
我一怔,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若說這個世上,我最忘不了誰的聲音,那便是親手推我,一腳踏入鬼門關的男人---夏侯延。
我竟從不知道,東南、地大物博的東南地區,文淄館的王夏侯延,竟會是西涼的皇太子!
西涼皇太子李琰--東南夏侯延,真真是可笑。
戲耍了這麼多的人,恐怕中原皇帝也未必知道東南已經成了西涼的囊中之物了吧。
他轉頭看我的時候,嘴角明晃晃的笑意,那一刻,讓我恨不得撕爛他的面具,看看這個男人現在的表情有多麼的可惡!
可當時的我,鎮定的就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一般,一臉漠然的看着正在笑的男人。
“嗬,無趣!”
我冷笑,“不知王爺為何要娶我?”
“娶你?”他笑了一聲,“娶你的是--西涼。”
“太子娶得也是中楚。”
我毫不示弱,美眸含水帶笑,盈盈的回視,就這樣僵持了片刻,他的黑瞳像是一把利劍般將我的心思事無巨細的窺探了一番。
後來,他走到了我的身邊,伏在耳畔,邪惡的說了一句道:“這裏是我的地盤,你若敢壞事,本宮定讓你--客死他鄉。”
身後,門砰地一聲,大開,太陽升了起來,灑在了我的背上,好久好久---
人走了好久,我也還沒回過神來,直到阿涼的到來。
“小--娘娘。”
我回頭,陽光正好,刺痛了我的眼,我連忙用手擋了一下,在眯眼看去,已經沒有那麼不適了。
“查的怎麼樣了?”
阿涼聽到我的話,眉頭一皺,“就像是消失了,完全沒有他的蹤跡。”
安卿已經走了好久了,以前,他一走,少則五六天,多則半月,便會回來,可我從江左回了上京之後,這都三四個月了,安卿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東南沒有什麼動靜傳過來嗎?”
阿涼搖頭不語,我坐到一旁的藤椅上,輕輕揉了揉額頭,三屍還未練成,安卿突然離開,遲遲未歸,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絆住了他。
“小姐,聽驛館的管事說,後院子裏,有一片桃花林,很美,你要去看嗎?”
桃花林?!說實在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桃花林了,更別提諾大的桃花林了,母親酷愛梨花,相府也多種植梨花樹,從小,我便少見桃花。
人面桃花這個詞是我在書本上看來的,人的面容像是桃花一樣繽紛,美中不足的是太容易凋零。
驛館是專供各國使者暫住的,風景優美,從長廊一路走來,花香飄逸,竹林蕭索,儼然是兩方世界。
桃花林中桃花仙,穿梭着,片片桃花落在肩頭,我兀自觀賞着,沒有看到前方的人影,直到一聲嬌喝,方才回過神來。
阿涼擋在我的面前。一柄利劍對着前方的女子,那女,一身粉桃襦裙,回眸間,三笑留音,美矣。
只聽一聲--
“皇嫂。”
那一剎那,我的頭腦像是被灌了冰柱一般冷寒了起來,印象中的畫像與眼前的女子也漸漸的重合。
若說這個九州,我最敬佩的女子是阿錦,那麼最令我心懼的便是眼前這個女人了!
李月軒!
前世,與漠北的大王子拓跋濬燊三顧留情,可最後,為了自己的皇位,拋棄了佑佑,捨棄了拓跋濬燊,成了西涼的第一任女皇。
我聽阿錦說,後來的拓跋濬燊走了,獨自去瀟洒江湖,將佑佑留在了漠北,可悲的是,李月軒人畜無害的臉下卻是長了一顆比石頭還硬的心。
她自始至終,從未去看望過自己的孩子,而佑佑自小便在仇人的打殺中存活了下來。
李月軒!
“皇嫂--”
她站在桃花樹下,一張嬌嫩的臉上洋溢着無害的笑容,直勾勾的看着我。
“長公主!”我淺淺一笑。
“皇嫂叫我月軒便好了,公主什麼的聽着生分。”
我依言,“好。”
這個時候,李月軒已經被封為攝政長公主了,早已壓過了皇太子李琰的威望,與其在朝堂上分庭抗禮。
“皇嫂覺得這桃花可好?”
這是一片後山,放眼望去,幾株桃花樹格外的引人注目,它們隨風輕輕搖曳着,陽光如同一條條金色的小溪,流淌在一片片的桃花林中,粉嫩的桃花更加鮮嫩了。
地面上,桃花鋪成的大地更加的柔軟,我拉着阿涼往深處走了幾步,含苞欲放的桃花挨挨擠擠,一簇一簇的開滿了枝頭。
我心底鬆了片刻,“真是美。”
李月軒聞言,抿唇一笑,輕聲道:‘大楚的桃花應該更美。’
大楚位於中原,盛產桃花,而西涼北上,其實桃花並不多見,這一大片的桃花林,我想,可能是有專門的人移植的。
“月軒若是得空了,可去大楚看看,大楚的桃花繽紛九州。”
只聞的一聲吃笑,“皇嫂說笑了,我曾立誓,此生要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大涼,每日政務繁忙,不比皇兄--清閑。”
李琰若是知道自己的皇妹這樣評價他,不知該作何感想?我定定的看了幾眼,往桃花林深處走去。
“皇嫂去哪裏?”
我步子不停,擺擺手,“往裏面看看罷了。”
“我陪你一起去。”
一路走着,也沒有什麼可聊的,李月軒這個人,掌朝之後,聽外人道,她陰狠果決,殺伐狠厲,整個人都是一副閻王的樣子。
可我接觸到的,不知是她隱藏太深,還是怎麼--
這時候的李月軒活潑的就像是一個鄰家女孩,沒有宮廷痙攣下的猙獰與心機,她一路都洋溢着陽光。
她時不時的和我搭幾句話,說一些有趣兒的事,不知不覺的,竟然都正午了。
有掌事公公來找她,她與我惜別了幾句,便走了。
我回了正屋的時候,儼然被嚇了一跳。
門一開,一排排的嬤嬤、姑姑端着幾個金玉絲大盤子,恭敬的低着頭站着,見我進來,一個領頭的姑姑走過來,微微福身。
“太子妃娘娘,老奴黎姑奉太子之命給娘娘正身。”
正身?大涼不成文的規矩里,都沒有正身這一說,我氣得發抖,“太子就是如此侮辱本宮的嗎?”
阿涼似乎也知道正身的意思,淡漠的眼睛裏像是噴了火,怒火衝天的看着黎姑一眾人,手裏劍已出鞘。
“娘娘息怒,明個兒是您與太子的大喜日子,老奴奉太子之命前來正身,是為了大涼純正血統,鞏固娘娘地位。”
說的那叫一個好聽,我都忍不住要拍手鼓掌了。
黎姑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的表情,一揮手,那一群婢子直接朝我走了過來,駕着我便要往內室走。
阿涼一揮劍直接將黎姑的胳膊給砍了下來,見慣了深宮之中的爾虞我詐,殺人不見血的事兒,可血淋淋的殘虐直接擺在他們的面前的時候,一瞬間,所有人的臉都呆了、怔忪了,跪在了地上。
黎姑痛苦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久久的揮之不去。
有人走了進來,將黎姑抬了出去,那一群婢女也如螻蟻般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我看着地上的斷臂,收回了目光。
“阿涼,扔出去。”
這事兒一出,第二日,我出嫁的時候,舉城轟動,人人稱我蛇蠍心腸,道我妖孽,可李琰沒有來找過我,大涼的皇帝我更是沒有見過一面,聽說,是病入膏肓了,才讓李月軒掌的朝政,不過,這事兒,自然不可能傳出來,我也只是聽宮裏嘴碎的一些宮女說的。
我被擱置在東宮的夜梁庭,看樣子,是剛剛翻新過,屋子裏的紅燭燃了一夜,也未見李琰過來,我正好落得清閑。
我再見李琰是去宮裏謝恩。
夜梁庭種着大量的桃花,我坐在樹下,看着滿院子飄飛的桃花,阿涼說,李琰過來了,就在堂前候着。
我去見他,卓一身大紅宮裝,不知何時,我竟喜歡穿一些艷麗的衣飾,他見了我,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才不怕他,不甘示弱,回瞪了過去。
他身後站着眾多的侍女,每個人都端着一個大盤子,用紅布蓋着。
“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卸了黎姑的胳膊,中楚泱泱大國,一國公主便是這樣的殘忍嗎?”
李琰一身黑袍,負手而站,成親的時候,我一直沒能看到他的樣子,再見,還是一副箭弩拔張的場景,他來興師問罪,我正好說道說道。
“太子身為大涼儲君,就是這樣對待妻子的?新婚之夜卧榻病妾,兩日後對妻子大呼小叫,咄咄逼人,大涼的的太子也不過如此。”
“妻子?”他冷哼了一聲。
“不是嗎?”
他沒在說話,一甩黑袍,冷下來了臉,走到門口。
“把宮服給太子妃換上。”
我被那些侍女強逼着換上了繁瑣的宮服,內里綠心,袖口和領口有銀線繡的花紋,外罩了黃色披帛,長長的拖曳到了地上,密密以金線穿珍珠綉出碧霞雲紋,腰間以宮蒂約束,盈盈一束,我只覺得腰一緊,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到了外面的時候,李琰已經不再了,阿涼說,他在宮門口等我。
“走。”
我不適的跨出了小苑,阿涼看了我很久,憋出了一句話,“小姐,你的腰真細。”
~
太子東宮美女如雲,一路走來,便看到了眾多婀娜多姿的妖嬈身影,前世今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我這個新上任的太子妃不受寵愛,那些妾室,都是大涼重臣的嫡女、或是庶女,送進東宮,鞏固家族權勢,見了我,只稀得躲開,都未上前行禮。
東宮,是一座浸滿了鮮血的宮廷,這裏的皇太子,是將來天下的主宰,這麼多的女人,恐怕他只清楚每個人背後的權勢,有什麼利用價值,我想,他不會對任何一個女人付出真心的。
帝王,是冷血的。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錯了,我錯得太離譜。
容雲可以為了天下放棄了阿錦,成就他的帝王夢,而李琰不是,我親眼看着他為了一個女人頂撞涼皇,鸞玉石碎,東皇鍾起,大涼皇帝倒在了病榻前。
御醫亂成了一團,而李琰,無動於衷,就在一邊候着。
皇后鳳鸞到了,一下了鳳攆,便斥責李琰行事魯莽,與他的皇妹想比,不值一提,有女官在讀些什麼,皇后一甩風袍,高座在鳳椅上,李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低着頭。
過了好久好久-
我都覺得腿酸麻的站不住了,有公公說,涼皇醒了,傳太子進去。
皇后囑咐了幾句,這才放心的讓李琰進了內宮。
李琰進去了,外殿只有我和皇后兩個人,那些侍女就像是隱形人似的,默默的垂着頭,我懷疑,他們沒有呼吸。
皇后老了,看起來,親切和藹,前世,我只知道,大涼內鬥嚴重,官僚腐敗,一個攝政公主掌管了朝政,關於大涼皇后的傳聞少之甚少。
但是,太子李琰是皇后嫡生,大涼與中楚文化傳承一脈,信奉嫡長子繼承製,只要李琰不犯什麼大錯,涼皇是不能罷儲的。
“太子妃,坐下吧。”
我乖乖地落座,可剛挨上板凳,內宮便傳來了一陣騷動,爭吵的聲音透過宮牆傳了出來,伴隨着噼里啪啦的摔打聲---
我一直都很好奇,太子李琰膽子怎麼這麼大,膽敢公然與涼皇作對。
皇後為難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擔憂,害怕李琰的行為對大涼和中楚結邦產生壞的影響。
其實,我是無所謂的。
李琰喜歡誰,愛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只會鄙視李琰的做法,既然同意了和親,就不要說是涼皇逼得,也不要說是大涼拆散了他和那女子。
不過,我倒是十分好奇,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太子妃啊,太子脾氣從小就倔,你別見怪。”
我想,涼后應該早就知道李琰一直未宿在我的寢宮,李琰身為太子,這樣的孬種做法,我從心底里鄙視,他不來夜梁庭,我落個清閑,省的想法子對付他。
“母後言重了。”
涼后笑笑,沒有說話。
大殿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沉默,只聞得內室,涼皇的怒罵之聲。
等李琰出來,已經是快折騰到了酉時了,他的臉上被划傷了一刀,淡淡的血痂順着他的面具滑了下來。
皇后似是心疼,卻又無奈,揮揮手打發走了我們。
他見我唇角勾笑,以為是我在看他的好戲,熱鬧夠了,就要嘲諷他,一出了宮殿,便吼道:“你笑什麼?”
我唇一僵,不想搭理他,就要往前走,卻看到了前面,正在看着我們笑的李月軒,她什麼時候來的?
“皇兄,皇嫂。”
“月軒。”一頓,“你要去給母后請安。”這都晚上了,我心底狐疑了句。
只聽,“去探望一眼父皇,聽說,被皇兄又氣的病倒了。”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責怪的意思,我只覺得心裏彆扭。
“快去吧。”
李月軒點頭笑笑,末了,又看了李琰一眼,“皇兄,別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女人,傷了夫妻之間的面子,更傷了父皇和大涼,那樣,太不值得了。”
說完,便轉瞬飄去。
我聽到李琰低咒了一聲。
“莫須有的女人?”我開始奇怪了,聽說,李琰為了一個女人已經多次頂撞涼皇了,而大涼皇庭的人卻從未見過那位傳聞已久的女人。
晚上回去的時候,我還專門吩咐阿涼去打聽了一下,這下子,才知道,宮中有傳言--
此女貌若天仙,非人間凡有---
她生在東南樵夘之地,是樵夘水的女兒,人稱她為“若水”,是連一片羽毛都承受不住的女人--
我聽到這兒的時候,一瞬間覺得,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若水,還是水神的女兒,這等傳聞竟還有人相信,我看,是這太子來往東南久了,被有心之人陷害了吧。
“娘娘,還有,聽聞太子殿下為了這個女人,連岌岌可危的儲君之位都不在乎了,似乎想要當個閑散的王爺去東南。”
“這又是聽那些小道消息傳來的?”我嗤之以鼻,李琰,他怎麼可能放棄大好的江山不坐,去跑到那鳥不拉屎的東海去。
有些傳聞,還是不信的好。
李琰若真是不近女色,為了那一個女人放棄儲君之位,那這東宮,也不會擁有這麼多貌美如花的官家千金了,分明就是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貪得無厭。
這裏的哪一個女人,背後沒有強大的家族坐鎮,李琰將她們放在東宮,制衡着各家,他的帝王之術,可沒有少窺的一分半點。少不更時,經久之年,我一直以為,我會再也見不到姜彥。
再見之日,我已為宮妃,他仍是當年模樣,一生與毒醫為伴,擺脫了教書的身份,過得瀟洒自在。
大涼皇宮複雜,我剛來沒幾日,便發生了好些事,心力交瘁。
我遲遲未收到容雲的來信,阿錦也未再找到過我,阿涼派了好些人,查了許久,安卿也一直未有蹤跡。
而涼城開始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順着芭蕉扇落了下來,打在了地上,我環着腿蜷縮在床榻上,順着窗子的縫隙看到了一身黑衣的他。
東宮戒備森嚴,又有御林軍的盾護,我一直不明白,姜彥是怎麼進來的,可他,就是來了。
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神沉默的盯着我,穿過窗子,直直的射在了我的心上,慌忙間,我只感覺心跳停了一拍。
可我恐懼的是,當時的我,想的竟然是---
姜彥喝了忘情水,早該忘卻了一切,可他,看我的眼神,卻似乎沒有陌生,只有無盡的冷淡。
若他恢復了記憶,對我,會有恨,可卻不是冷淡,可若沒有恢復記憶,他的眼神又是什麼意思?
我的腦子清晰無比,沒有狂喜與羞澀,那顆心,沉啊沉,沉的我都看不見,我都不清楚它到底是怎麼想的?
“臻兒!”
久違的呼喚,透過風聲,雨聲,傳到了我的心裏。
他恢復了!
恢復記憶了!
他竟然恢復記憶了,難道忘情水根本沒有用,他一直以來,都是裝的。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可是,他已經跳了進來,帶着一身的風雨,我想叫人,叫阿涼,可----生生忍住了。
“你--你叫我什麼?”
我站了起來,緊緊的盯着他。
他卻笑了,猛地衝過來抱住了我,耳邊一直呢喃,“你欠我的,這是你欠我的--”外面雷打雨霹,屋子內,撕扯的聲音就像是魔咒,硬生生的刻在了我的腦海里,他粗暴,狠虐,撕心裂肺的疼--
我終於相信,他恢復記憶了,這是在懲罰我,我背信棄義,我拋人令嫁,他就是要弄疼我,一直折磨着我。
“我想要簡簡單單的快樂”
“沒有煩擾、沒有紛爭”
“踏遍三江四海”
“舞遍清秋瀲光”
“只為這簡簡單單的快樂”
“我想要簡簡單單的快樂”
“與你相伴”
“走遍大江南北”
“看紅塵四起”
“九州之行也--”
痛苦間,我似乎聽到了阿錦的聲音,她又在唱歌了,這首歌,聽得我難受,想要哭,卻怎麼--怎麼都哭不出來。
忘情之水,忘愛忘憂,卻沒能讓他忘了一生。
~
黎明忽的冒出了頭,高高的掛在了天上,身邊的被子已經涼了,我失神了片刻,阿涼便走進來了。
“娘娘,太子殿下過來了。”
阿涼伺候我更衣,素髮還未簪髻,人便沖了進來。
“你幹什麼?”我不滿。
他先是審視了屋子一眼,又將打量的目光投向了我。
片刻---
“本宮一會兒在太子妃這裏用膳,阿涼,吩咐下去。”
阿涼看我一眼,恭敬的走了出去。
屋子裏,開始了長達兩炷香時間的靜默,他坐在高座上不言不語,緊抿着唇。
阿錦烹茶的技藝嫻熟,我也偷得了些許功藝,男人的目光太過凝神了,我拉了拉領約,開始擺弄茶具,大涼雨季少,下了雨後,院子裏冒出了好多嫩芽兒,雨後荷花露,水承恩澤。
夜梁庭下有一池荷塘,阿涼被他支走了,我只得自己去采露,沒理會坐着的他,提着一壺竹筒邊往外走。
“太子妃去哪兒?”
我晃了晃手裏的用具,直接拐彎走了出去。
身後,也沒聽見什麼動靜。
等我採好露回去的時候,竟見他蜷縮在軟塌上打着盹,一個太子,沒地方睡覺嗎,跑這兒來,甚至睡著了還帶着面具,可見,這人心思極重,不願讓人看出蛛絲馬跡,咳了幾聲,人也未見醒,我只好將採好的露水烹了。
日頭悠悠的升了起來,阿涼身後跟着一大推的嬤嬤,端了各式的玉盤子走了進來,一一將餐具擺放好。
東宮,大涼東宮!
我是中楚嫁過來的,大涼與大楚早就想要開戰了,暫時的聯姻,只是為了安撫民心,我在東宮的情況並不好,人人都道,太子寵妾,不喜嫡妃,這東宮,是太子的呀,他不喜我,底下的人怎麼可能善待我這個太子妃?
平日裏,雖沒有苛待,但遠遠比不上今日的膳食。
太子留在夜梁庭用膳,底下的人不敢馬虎,我也算是沾光了。
~
太子也悠悠的醒了過來,我睨了他一眼,“太子爺,用膳了。”
“過來替我更衣。”
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李琰的聲音沙啞中帶着微微的磁性,莫名的好聽,不過他的話可就不好聽了,我心底不爽的服侍他繫上腰帶。
“什麼味道?”
他似乎蹙起了眉頭,我以為他是說膳食,便搭了句,“廚娘送了膳食過來,味道不錯。”
“本宮是說,你手上什麼味道?”
眾人還在外頭杵着,侍女候着服侍呢,他這話一出,我的臉瞬間不自覺的紅了一大片,淡淡的回了句,“是青藤和透骨草的味道。”
剛剛烹茶,還未來得及凈手,可青藤和透骨草的味道並不重,也不知他的鼻子怎的,和狗似的。
他一甩手,我被甩到了一旁,我趁勢站好,離得他遠遠的,我感覺到了外面那些侍女的不屑,空氣中透着淡淡的不虞。
我沒說話。
他走到了和田玉桌旁,掃了一眼上面的烹具,隨手拿了個壺,那壺是我剛剛燙好的,他一伸手,燙壺直接觸到了他的手面,他眉頭一皺。
我心愛的茶具“砰”的一聲---被他掉到了地上。
他扭頭看了過來,“身為本宮的太子妃,理應恪盡本分,以後不準做這等上不得檯面的事情。”
我幾乎都被氣笑了,努力壓下憤怒,扯出一抹微笑,“是。”
武安帝在世的時候,烹茶是一門技藝,可以養活一口人的生計,整個帝國,好多農人都種植大量的茶園,以茶作為菜羹,成為飯桌上的採食,引進鹽之後,輔之佐料,下飯吃。
後來,慢慢的發展,茶成為士農的飲品,偷得半日閑,飲下清茶,身心都舒暢,武安帝死後,新任皇帝大肆改革,由於茶商大多都是商人往來賺錢的,那幾年,打仗的厲害,國庫空虛,錢又都進了最底層的商人口袋,皇帝下令禁止,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規矩。
後來,賣茶的這生意由皇商統一經營。
不過,就是由於以前的一些舊史,烹茶的手藝人始終被瞧不起,我嫁到了大涼東宮,身為太子妃,這事兒,李琰不允許。
我想,傳到了皇宮裏,涼皇、涼后都不會允許的。
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是天下人的表率,尊禮制,恪守法,才是我應該做的,想到此,我不由得笑了。
“過來用膳。”
有人在收拾那些茶具,以前,李琰不怎麼過來,也沒有人管,他來了一回,我的茶具便被收拾殆盡了。
幾乎是窒息的吃完了這一頓飯,李琰走後,我方才舒適了一些。
“太子妃,有人送了一封信進來。”
阿涼跨步從外面走了進來,將一個黃色信封遞給我,我疑惑問道:“人呢?”
“不清楚,是有個小孩子送到了後門,張嬤嬤派人送過來的。”
無名信?我挑眉將信封拆開,裏面,只有寥寥數字。
“關月樓一敘。”
字歪歪斜斜的,像是迎着一陣風便能倒了,細細再看,卻還有一股子楷文的筆法,我將信收了回來,重新裝好,扔進了火盆子裏。
“太子妃,是安卿來的信嗎?”
阿涼的眼裏似乎有着光,我頓了頓,起身,“不是。”
院子裏的桃花繽紛飛着,我幽幽的看了幾眼,吩咐阿涼守門,我出去一趟,可阿涼攔住了我。
“太子妃,我陪你去。”
“你留在府里吧。”
大涼東宮戒備森嚴,可太子妃是這東宮的女主人,而且,大涼對於已婚的女性規矩不多,出門也不必帶頭紗,我順利的擺脫了侍衛,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了出來,眼風掃了一下,看到了一位侍衛往裏匆匆進去了,腰間的佩劍叮叮作響,李琰這個時候還在府嗎?
不過,我沒有多想,直奔關月樓了。
這時大涼皇城很頂尖的一個酒樓,基本上,只有皇室貴族子弟才有可能消費的起的地方,其奢靡程度不遑多讓?
一進去,我便看到了二樓的男人,一襲月白色衣袍,翩翩公子,絕世無雙,倚在紅木漆欄杆上,轉眸一笑,魅惑眾生。
他朝樓下看了過來,我會心一笑,侍女過來招呼,我擺擺手,人家機靈的很,帶着得體的笑容退了下去,我方才上樓。
腳步匆匆。~
前世,蘇府老太君壽宴,各路貴族齊聚蘇府,父親作為文官之首,與蘇老爺子並列“二臣”,老太君壽宴,我自然也去了。
那時候,阿錦是蘇家大小姐,剛被接回了蘇府,舉步維艱,蘇家各個都是人精,稍不留神,便會被陷害,她在老太君壽宴的時候,送的禮物出盡風頭,壓住了蘇嫣如,後來,還被蘇嫣如嫉恨了好久。
而她送給老太君的是--一幅字畫,那上面有她親手提名的字,而那個字----與那封信里的字體----如出一轍。
“阿錦。”
她笑,我們默契的沒說一句話,一同進了她身後的包廂。
阿錦說,當時她不堪囚禁,趁着夜襲之分,離開了驪山書院,逃出了江左,一直被容雲追查,所以,沒有去聯繫我,後來,大涼與中楚聯姻的事情傳出來,舉國歡慶,她無意間得知后,便弄了通關文牒和路引,輾轉來了大涼。
“容雲怎麼都不會想到你會來這麼偏僻的地方。”我打趣的開了口。
阿錦笑笑,“永遠不知道便好。”
我一頓,沒有在接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
我勸阿錦留在涼城,她似乎猶豫了片刻,卻最終,還是決定與我一同留在大涼,我與她去看了宅子。
都是大氣開敞的老宅院,地理位置也絕佳,格局優美,可,阿錦都不滿意,她有些興緻泛泛,前世今生,阿錦幹什麼似乎都是蔫蔫的。
最後,我們在東市買下了一個兩進的院子,是農家住的那種,院子裏,還種着一顆大棗樹。
我生怕委屈了她,可阿錦,卻十分的喜歡這個兩進的小院。
我看着她眼裏的光彩,也由衷的笑了。
~
小院的採光好,我與阿錦收拾了好久,整個小院瞬間煥然一新,這幾日,天氣漸漸回暖,雨後的棗樹發亮光澤,還有幾堆前主人家未打下來的棗果。
我手癢,找了根棍子,將又大又脆的棗果一股勁的給打了下來,一個一個的,蹦蹦蹦的歡快跳了下來。
阿錦臉上笑意更濃了,她找了個籃子,把褲腳挽了起來,蹲在地上,開始撿果子。
整個午間,我倆就像是瘋丫頭似的歡躍,整個小院都是悅耳的笑聲,久久的回蕩在小巷子裏。
阿錦的廚藝好,前世,我沒有機會吃到她做的飯,今日,搬了新家,她為了犒勞我,親自下廚做膳。
我們相攜去了市井,這裏很繁華,人滿為患,茶莊、客棧、布莊、當鋪等各式各樣的場所分列在道路兩旁,街肆上,小販們在沿街叫賣,賣古董的、胭脂水粉首飾的字畫等覆蓋在都城的每一個角落。
菜市的在月橋的另一端,橋上人頭攢動,行人如織,好不容易才擠了過去,下了橋,便直奔菜市了。
收羅了一大推,秋葵、荇菜、久久鴨,還有眾多我不認識的食材。
“阿錦,這個是什麼?”
回去的路上,我將籃子裏的一個狀似網狀干白蛇皮的東西拿了出來,皺眉問道,這也太丑了。
“聽說過草八珍嗎?”
我搖頭。
阿錦失笑,道:“這個東西叫竹蓀,它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一種隱花菌類,色彩鮮艷,被人們稱為“雪裙仙子”“山珍之花”。
“雪裙仙子?”我恍然,這竹蓀在菌柄頂端有一圍細緻潔白的網狀裙從菌蓋向下鋪了開來,看起來挺像裙子的。
“它呀,營養十分的豐富,香味濃郁,鮮美,用來做湯再適合不過了。”
阿錦一直都很聰明,善用毒,毒醫本是一家,她對任何的草藥做膳都似乎有天生的能力。
八珍湯端上來的時候,我只感覺白活了兩世,這味道,也太鮮美了。
故人重逢,自然免不了酒,阿錦端上梅子酒的時候,我想起了在大楚皇宮藏得桃花酒,又過了幾月,酒味應該更加濃郁醇美了。
我提醒阿錦,如果,有幸能回去大楚的話,一定替我將桃花樹下藏得酒取出來喝了,免得被別人發現偷走了。
她似乎先是失笑了一聲,后又問我,“你想回去?”
天更加蔚藍了---
想嗎?肯定是想的,相府之仇未報,仇人依舊逍遙法外,不能親手手刃敵人,我在大涼又如何能安心?
“不想。”
阿錦:“你答應了容雲什麼?”
嘴裏的酒苦澀的散開,阿錦看人的心越來越准了,讓人心驚。
我低着頭喝湯不說話,阿錦也沒有逼我,只道:“你忘了前世了嗎?他會親自對付蕭臨梓的,何用你出手?”
我一直都知道,容雲不會放過蕭家,重遭一世,他還是不會放手,可我--我得保護好父親,避免前世的悲劇。
一年後,父親會被陷害,相府家破人亡,若蕭臨梓還沒有死,我害怕前世的悲劇再次上演。
“阿臻--”
“恩?”
“秦伯伯已經是大涼的岳丈了。”
阿錦的話一出,時間似乎靜止了,我心一頓---
是啊,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已經嫁了人,是大涼的太子妃,只要不開戰,只要兩國還需要締結邦交,父親不會死,相府不會倒,而這些,都是聖武帝不允許的。
我的心就像是撥開了雲霧,重新見了光明似的,一陣清明。
“阿錦--”
她笑笑,將酒一飲而下。
~
大涼的夜,真的很冷。
我裹緊了衣物,往府里走,剛一進了府苑,便見一臉冷色的阿涼站在劍影的身邊,一高一低,樹蔭下,留下兩抹淡淡的影子。
“太子妃,太子請您去書房。”
阿涼也隨着走了過來,擔憂的望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