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原主柳相思番外
柳相思記得,自己從小就沒什麼朋友,府里的下人總是換了又換,往往澆花的是一茬人,等花開的時候,就換了一茬。
她長大後知道,那是因為父親位高權重,府里一個洒掃的空缺,都有大把的權貴想塞人進來。
因為府里沒有女主人,父親又懶得處理這些后宅事,乾脆一刀切,時不時就來個大洗牌,反正她身邊有暗衛看着,出不了大事。
被帶去東宮的那天,是個下午,日頭高懸,她默默跟在父親身後,腳跟走得有些疼。
父親半路就被人叫走了。
她一個人,摸着宮牆溜達到了東宮門口,身處高位,又被規矩制約的小孩子,眼裏是沒有什麼尊卑上下的。
東宮只是一個地點,太子也只是一個稱呼,就像父親喊她相思,下人喊她小姐一樣。
東宮的大門很漂亮,她很滿意,院子裏放着一張木桌,兩張貴妃椅,左邊半躺着一個男人,旁邊圍着許多美人姐姐。
嗯,她也很滿意。
滿意的結果就是,那時年僅三四歲的她,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走了過去,然後用小短腿,費力爬上了另一張貴妃椅。
喝了口茶水后,她便學着那個男孩的樣子,半躺在貴妃椅上。
“嗤!”
那個下午,另一張貴妃椅上,那個男孩的笑像是冬天裏,拿石頭砸破了冰,隨着他一聲嗤笑,周圍的漂亮姐姐,也掩嘴輕笑。
五顏六色的錦帕綢緞,輕輕搖動的翡翠珠釵,還有那天下午,金碧輝煌的建築,被冰盆驅散的暑氣,以及身下搖的人昏昏欲睡的貴妃椅。
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柳相思那個三四歲的腦袋裏,對於“仙宮”最好的詮釋。
她輕而易舉的便獲得了太子的喜歡。
那時東宮裏邊,喜歡玩瞎子摸人,當“瞎子”的總是太子,她參與到其中之後,因為人小腿短,跑得慢,總是被抓住。
忘了是什麼時候,總之那時大家都很熟悉了。
她又一次被抓住,太子還未扯開布條,扯着她的手,笑眯眯的問:“是相思妹妹嗎?”
相思妹妹。
從來只存在於回憶里,從來只有太子一個人叫過。
若是往常,她定要無比沮喪的回答“是”,可那個時候,她不知怎麼回事,也許是福至心靈,也許是在危急情況下,終於學會了撒謊。
“不是相思妹妹,是小平安。”
她故作鎮定的說著謊話,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很簡單的,說一個註定不會被相信的謊,還期待着被人相信。
偶爾在夢中回憶的時候,她才注意到,那個時候,其實周圍安靜了一瞬,因為平安是先皇後為太子取的名字。
而東宮裏,沒有人敢提先皇后的名字,也沒有人敢提有關先皇后的事,這是太子親自說的。
“原來是小平安呀!”
太子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不變,一邊說著,一邊鬆開了手。
她與太子的關係,日漸融洽。
可說是朋友吧,又不太像,隨着年齡長大,柳相思也會問問,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太子每次都會回答她,可那副閑散慵懶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直到後來,她才記起,太子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樣的,一個字也不差。
“因為你是柳相思啊。”
她從沒相信這話。
冬天,她過生日前,父親一如既往的沒有時間,她一如既往的裹着披風,來東宮湊熱鬧,要禮物。
太子一時興起,帶她去了宮中的望月閣,兩人爬到半路,覺得熱,便將披風隨手搭到一邊,誰知剛爬上去,就突然暴雪狂風。
兩人凍得牙齒打架,那時也沒什麼臉面可講,乾脆互相指責起來,連冬天梅花開得晚了,都能怪罪到對方頭上。
吵了一會兒架,氣得面色發紅,覺得暖和后,便又和好了。
她急着想下去拿披風,然後回東宮喝一口熱茶,太子卻非拉着她,指着扶手上的四個名字講故事,然後掏出小刀,抬手刻上了“平安”兩個字。
又把小刀給她,讓她也把名字刻上。
柳相思接過刀,卻發現那名字是太子抬手刻上的,她個頭矮些,夠不着,便想隨手刻一下,糊弄過去,然而太子雖然一臉嫌棄,卻還是將她抱起來,讓她把兩個名字並排刻在一起。
她連“柳”字都沒有刻完,就沒有地方了,心中惱怒起來,覺得太子這一時興起的想法,實在白痴,只好憑着感覺,往後面刻。
收回刀,她鬧着要下來,太子卻有些扭捏,望着北邊的天空,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她轉頭看去。
剎那間,煙花漫天,照亮了整個夜空。
“叮咚叮咚!”
一個撥浪鼓,突然出現在眼前,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竟然能夠透過光,上面描刻的畫面,正是望月閣上,太子一手抱着她,一手搖撥浪鼓,而點點煙花,也被透過來的真正煙花,染了色。
“送你的生日禮物,以後你可以拿着這撥浪鼓,跟本太子提一個要求。”
太子是個具有浪漫情懷的人,這大概又是他從哪個畫本上看來的,東拼西湊,選瞭望月閣為地點,定了兩個人為主角。
那時,天地都成了他們的背景。
過完年後。
父親回來,將她帶去另一個宮殿,就如在她三四歲時,將她帶去東宮一樣,不過這次,父親沒有中途離開。
但也沒待的太久。
她不喜歡和同齡孩子玩,總覺得他們幼稚,更何況那個宮殿不如東宮漂亮,那個弟弟也不如太子貴氣,裏面甚至連一個美人也沒有。
冷宮也不過如此吧。
珠玉在前,她對於流着鼻涕,顯得不太聰明的小弟弟實在沒什麼興趣,又不知道把他交給誰,乾脆一齊帶去了東宮。
太子對她很好,哪怕那時她走近東宮大門時,分明聽到了裏面的怒罵,可當自己探出頭時,太子仍舊收斂了情緒,沖她笑笑招手。
可那個弟弟被她走出來時,一切都變了。
她受到了冷遇,甚至可以說是歧視,美人們斂聲屏氣,一個個都成了木頭,太子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顯然不是以前開玩笑的語氣。
柳相思那時已有了自尊心,也清楚自己在整個胤國的地位,她是父親唯一的女兒,可皇上卻有十幾個兒子,她並不比太子低下。
憑什麼要在東宮受閑氣?
針尖對麥芒,誰又服誰呢?
她在東宮待不下去,牽着那個弟弟的手,灰溜溜的離開,等回到宮殿後,看着宮女太監低眉順眼的樣子,第一次有了高高在上,揚眉吐氣的感覺。
地位高低,尊卑上下,從那時開始成型。
她帶着十四皇子在長安亂竄,用淺薄的知識教他識字讀書,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皇宮每一處高地,然後看星星,看月亮,看雲霧雨雪。
柳相思一天天變得張揚,或許是小孩子的天性,也或許是下意識學着東宮的那個人。
太子可以頹廢,可以暴躁,甚至可以被廢黜,不住在東宮,可只要一想起“太子”,由始至終,她只認那個半躺在貴妃椅上,那個抱着她搖撥浪鼓的人。
她第一次自尊受挫是在東宮,第一次低頭也是在東宮。
但東宮猶在,太子卻不見了。
柳相思給每一個人都帶了禮物,想好了措辭,甚至嘴角已經帶着圓滿成功的微笑,想着大家又會和好如初,歡聲笑語。
可她走進東宮,那扇門卻推不開。
圍牆已不如記憶中那般高大巍峨,不可逾越,她帶着滿身的禮物,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越上圍牆。
裏面空空蕩蕩,比冷宮還像冷宮。
太子呢?
她自認為是“被驅逐者”、“被拋棄者”,沒臉去問父親,便如往常一樣,將不懂的事藏在心裏,反正那時,身邊已經有了十四。
然而。
然而。
也不會有人跟她玩“瞎子摸人”,不會有人將她帶上望月閣,冒雪給她辦一場只有兩人知道,舉世無雙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