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涼寺
四個婢女各有所長,在換上這緞子做的衣服,格外的漂亮。
武和玉欣賞了好一會兒,方才慢悠悠的回屋,笑着說道:“我能有這個手筆,還多虧了父親高抬貴手,漏出來的銀兩。他這麼大方,咱們總的來一些回禮,你就去把咱們院子裏最便宜的平安樹種到他門口,記着,一定是院子門口,叫他進進出出都看的見。”
暮靄應下,出門便走。
武和玉靠在椅子上,靜坐了一會兒。
隨着這麼多天的修養,身子骨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沒那麼嗜睡了。
他閉上眼睛,精神力釋放,感受着花草的搖擺,清涼的風,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過去。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平日裏有規矩,丫鬟只能在外間伺候,能進裏屋的只有暮靄,所以丫鬟進來,肯定是有事情,武和玉就算惱怒被打攪了,也只能無奈的問:“怎麼了?”
問春欠了欠身:“少爺,老夫人請您過去。”
武和玉蹙眉,叫自己做什麼?
自打回府,他還真就沒拜見過這位老太君呢。
因為是後院,所以不能帶小廝,所以便把問春帶上了。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忽然叫自己做什麼?然後一進去,就看見一屋子的女人,有老有少,有風華正茂。他恍若未見,只是對着坐在上首的老太君拱手做禮,然後是李夫人。
至於不認識的人,只做出一副躊躇的樣子便好了。
李夫人指着身邊的女子,笑着道:“玉哥兒,這是我的妹妹,你喚一聲羅姨母就好了。”
“羅姨母好。”武和玉一板一眼的問禮,按着規矩來,旁的一句話都沒有。
羅李氏看着他,越看越滿意:“我都聽人說了,玉哥兒學習甚好,明年春闈想必也是志在必得。”說著,便摸出一塊玉佩來,只瞧着剔透的成色,就能看出價值不菲來。
武和玉只瞧着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餘光留意到老太君身邊還有一個柔弱少女,心裏有些打鼓。
李夫人淡淡一笑,有些公式化的笑容看上去並不見得多和藹,指着那少女說道:“這是你表姐,比你大三歲。”
少女起身,欠了欠,低眉順目,燕尾垂在胸前,看上去十分的溫順。
“見過羅家姐姐。”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拱手行禮,一板一眼,根本不亂看。
老夫人目光瞧着兩個孩子,矜持的頷首。玉哥兒身子骨到底是弱了一些,不過拿着好東西養養也就好了,回頭下場在考,依着他的學識,肯定能名列前某,到時候獲得職位,對於武家這樣家底單薄的家庭來說,是個不小的助力。而這門親事,雖說門第差了一些,但生在家底厚重,將來一個做官,一個掙錢,雙管齊下,也是好的。
眼見着武和玉閉嘴不言,視線也只停留在自己的腳尖上,氣氛不由得有些尷尬,羅李氏為了緩和氣氛,打趣道:“玉哥兒內斂,如今不說話,可是害羞了?親戚之間,哪裏就羞澀成這樣。”
他面不改色的說道:“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是古禮,我讀聖賢書,不敢忘先賢之言。”
羅李氏一噎。
李夫人微微蹙眉,轉瞬開展,說道:“玉哥兒身子不好,快坐吧,你不常出屋,今日也是第一次見老太君,還不坐過去,陪着說說話。”
老夫人也點了點頭,他見推脫不得,只好坐了上去,正對着少女,有些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正好瞧見她腹中有些一絲生命的跡象。
呼,他雖然喜歡綠草,卻不喜歡綠帽子啊。
武和玉明白,他進京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成親,可是成親不包括給別人養兒子吧。
他盯着羅家娘子看,想要在確定一下,畢竟此事還是關乎女子的清白的。
眾人瞧着樣子,只以為看對眼了,故而樂見其成。
羅家娘子正在吃着山楂糕,見他看着自己,微微臉紅,一時也不知還吃不吃了。
“羅姐姐,山楂糕還是少吃一點吧。”武和玉站起身來,隨手捏起青瓷盤之中的糕點,嚴肅的說:“懷孕初期吃了山楂,容易造成流產,即便是穩定之後,也要少吃,不然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原本還猶豫吃不吃的羅娘子臉上的紅暈瞬間褪下,變成了慘白之色,手中的糕點掉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
屋內靜的針落地都能聽見。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
武和玉趁機趕快走,邊走還邊道:“你們也別說我一張嘴,壞人名節,滑脈簡單,稍微稍微通曉醫理的人都能把出來脈象。老婦人,我武和玉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忍頭上長草。”
他說完,就已經出了屋內,只聽見身後陸續的茶杯落地砸碎的聲音,飛快的往自己院子裏跑。
虧的木系對於生命感知力強,要不然的話,婚期至少在年底,到時候肚子大起來根本沒法瞞,沒光的不是自己,整個侯府都跟着顏面無光。
這次事情,最慘的還是李夫人,為庶子選親,結果選了一個有孕的商戶遺腹女,一個“不慈”的名聲是逃不掉的。
最後的結果武和玉不知道,只是當天晚上得了武侯爺差人送來的鋪子契約,翌日又得了老婦人送來的兩千兩的銀票。
也算是發了一筆橫財。
其實對於李夫人這個人,武和玉心底是十分複雜的。
正所謂是有因有果,要不是原主的生母做了惡人,也不會賠上一條命,只是可憐了蕪姐兒,體弱多病,若是纖纖。
生母自作自受,嫡母為恨報復,因和果清楚的很,除了蕪姐兒是受害者,原主難道不是么?
侯府子弟卻在莊子裏長大,吃盡了苦,拼着一口氣想要爬起來,回家看看,結果丟了性命。
一輩子,不過十四年的時光,短暫的讓人唏噓。
武和玉有他的記憶。
清苦的生活似乎隨時能展現在自己的眼前,糟糕的食物甚至都吃不飽。後來奶娘給準備的雞湯,他幾乎是用神聖的心態,將最後一滴喝盡,從未想過,那美味竟是要了命的東西。
他臨死前的一幕幕在不斷回蕩着,家徒四壁是最後一眼,那深深的眷戀塵世的感情,有種落淚的衝動。
原主做錯了什麼?
生下是孽,活着是錯?
原主可憐,李夫人何嘗不是。她原本懷孕的喜悅,因為一個洗腳婢徹底打散。懷孕傷了身子,不能生育。女兒成了藥罐子,至今無人提親。昔日恩愛的丈夫離心,她一夕之間,陷入痛苦的境地。
報復,沒錯。
但同時也昭示着,如果武和玉現在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李夫人就是第一個被懷疑的。
誰欠誰?說不清,因果,真讓人頭疼。
正院。
李夫人趴在榻上,擰着眉毛,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攻擊狀態,她的眼睛瞪的厲害,聲音彷彿是從嗓子縫裏鑽出來的:“賤人害我!難怪近些日子這般的迎合我,原來是在這等着我呢!這個庶出的賤人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女兒和外人有私,估摸着是不知道已經珠胎暗結了。如今我沒了面子,她女兒也毀了,讓這個賤人算計我!”
趙嬤嬤也是着急,一想到那些糟心的事情,語氣夾雜了一些陰狠:“大少爺也太狠了,也不知道從哪得來的風聲,私下說了就好,何必當著眾人的面揭露出來,誰都沒臉,他就如意了?!”
當日屋子裏,伺候的婢女也不少,便是說了不許嚼舌根,侯爺那是第一個瞞不住的。老夫人平日就對李夫人有意見,這件事情出來之後,更是恨的沒得說。
若不是蕪姐兒撐着病體,前去求饒,只怕連管家的權利都沒了。
繞是如此,也讓那柳姨娘藉機踩了好幾腳。
李夫人捏緊身下的布,恨恨了良久,終究一口氣出去之後,變得沉默了下來。她冷笑道:“去把我嫁妝裏面上的了檯面的東西挑一挑,給他送去。既然說我不慈,我就慈一慈,我寶貝兒子是個能幹的,將來自是天子門下,那一些東西,還不稀罕呢。”
她嘴裏上得了檯面的東西,便是那些極好的。趙嬤嬤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去了庫房之後,終究還是捨不得,私下送去了一些面子過得去的東西。
可不知怎麼的,被武和恆知道了,主動要去贈送。
所以武和玉在見到自己這位弟弟的時候,微微還是有些驚訝的,初次見面,就發覺他身上沒有任何的暴虐氣息,和李夫人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有些空,有些直,還有些不安,對於和玉客客氣氣的拱手,完全就是當成了一個兄長在拜見,坐下之後還透着愧疚的說:“母親也是不知道,險些讓兄長吃了虧,如今後悔的一直在房裏痛哭,還請兄長原諒。”
“不過就是誤會,哪裏用原諒。”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武和玉也是客客氣氣的回答着。
“兄長大量。”武和恆靦腆一笑,往四周瞧着,覺得這屋內佈置的十分雅緻,尤其是窗台上擺着的幾朵茉莉花,開的十分早,雖無艷態驚群,但天賦仙姿,玉骨冰肌。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蘭花之幽遠、玉蘭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
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