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指尖流沙
可正當他邁步的時候,卻聽到一陣急速嗡鳴的引擎聲。
那引擎聲和其他正常的引擎聲不太一樣,節奏很快,音調也很低。
好像一頭叢林中的野獸。
緊接着,還沒等他提腿的時候,那隻被他聽到的野獸,就捕風捉影般的呼嘯而出…………
他呆立在了原地,注視着那淡黃色的拉風跑車在他眼前揚長而去。
敞篷的高檔轎車吐出大量尾氣,看人都走光后便搶跑了起來。
可能,對那些有錢人來說,就算吃了兩張罰單也沒什麼關係吧…………
很快,綠燈就變成了黃燈。
那些私家車,出租車,公交車也緊跟着那輛跑車,又一次讓這座城市流動了起來。
嘟嘟嘟嘟————————
在震耳欲聾的車載喇叭聲面前,這個男人只好一步一步的後退了回去。
又一次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男人深吸了一口城市中的新鮮尾氣,他看上去有些無精打採的。
但是很快,那張苦瓜臉又一次變成了笑容。
他笑得很乾凈,讓人看起來很舒服。
嘴角幅度剛剛好的咧向兩邊,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和那一對酒窩。
眼皮雖然落下,但沒有讓眼睛眯成一條縫,仍然能讓對方看清的同時,還在眼角擠出了類似魚尾紋的褶皺。
漸漸的,那笑容逐漸的消失。
一種迷茫和哀愁在他的雙眼中不停打轉。
滴,面前的紅燈變成了綠燈。
下個瞬間,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那緊皺的低沉眉頭已經在他臉上擠出了一條縫………………
他很快便邁步往前走,還不忘低頭看了看錶。
剛剛的笑容,就好像是在練習一樣…………
……………………走過斑馬線,這個男人終於從一股人群中混入了另一股人群中。
他又抬頭,看了看剛剛自己注視着的那棟大樓。
咕嚕,咽了咽口水,他又擠出了那個乾淨的笑容。
低下頭,抬起腳尖,提着黑色的公文包。
他推開透明的玻璃門,踏入其中————————
這個男人坐在三排椅子的最外端,是的,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這裏。
頭頂就是電燈的開關,腳下就是佈滿灰塵的木質地板,暗淡的牆上掛着幾幅油畫。
整個房間看上去灰濛濛的,他上身穿的淡藍色西裝顯得與這裏格格不入。
很快,男人便把放在身側的公文包擺到了自己眼前的腳下,又正了正位置,板板正正,規規矩矩。
他端坐在那裏,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不停的揉搓着手指,看上去有些緊張的盯着眼前的那一扇門。
然後,果然不出他所料。
被他所注視的那扇門打開了,裏面走出了一個看上去年過五十的大齡女子,身材還有些臃腫。
男人靦腆的微笑了一下,可是那女子根本就沒有看他一眼,反倒筆直的朝眼前的辦公桌走去。
很快,抽出一張紙巾,擤了擤鼻涕。
咳嗯。
這個男人微笑着清了清嗓子,直到這時————
那老婦才雙手拿着紙巾,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的樣子,一臉狐疑。
他很快的向她解釋道:“現
在是早上九點半了,我預約的,是早上九點……”
啪嗒,那老婦隨手把鼻涕紙丟進了辦公桌旁的垃圾桶。
對這個男人點了點頭。
“王先生知道你來了。”
這個男人也微笑的點了點頭以示意,與此同時,他膝蓋上交叉的手指還在不停的揉搓,好像無處安放。
他抬頭看了看錶,又很快的低下頭,先前的那股憂愁和暗淡又一次浮現在了他的眼眶中。
而等到目視前方的他又一次抬頭………………
表上的時針與指針已經大幅改變了自己的位置,變成了十一點半。
嘩啦啦啦啦——————
這時,一個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側目一看…………
那老婦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紙袋,從裏面掏出了一瓶果醬,一袋麵包,還有一個蘋果。
看她那副樣子,估計是打算就這樣吃午餐了。
等了足足三個小時的男人有些着急,但看着還很平靜。
他十分禮貌的又一次從沉默中開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我打給王先生,告訴他我還在等?”
卻不料那老婦給他拋了一個白眼,冷冰冰的說道:“他在吃午飯。”
這一次,男人可不能如此便算了。
“那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老婦,無奈的聳了聳肩膀。
男人,微笑着點頭示意………………
不知道,就沒有辦法了。
又一次把頭轉向正前方,他還是保持着那副雙手插在腿上的正坐姿勢。
等吧,忍耐和等待是最好的試金石。
幸好,這個男人很擅長等待。
他在學校的時候,就很擅長等待和忍耐了…………
閑暇之餘,眼光目視前方的男人開始回想自己的人生。
思緒和回憶,就像泛光小河中,略過光滑岩盤的流沙。
輾轉延綿的記憶之河中,有些東西被磨滅了,有些東西被打磨了,有些東西變得圓滑了,也有些東西就像那潑出去的水,已經哪裏都找不到了。
他,有着兩個已經跟他斷絕關係的父母。
全靠自己的努力和勤奮,這個男人成功依靠獎學金在大學畢了業。
他,是一個九八五知名大學的經濟學畢業生。
他,今天在這裏重複着自己日復一日的工作。
回憶當初,這個男人在學生時代有不少朋友,性格開朗的他,平易近人的他,在初中,乃至大學裏都是受人歡迎的存在。
但是現在這樣的自己,卻不受待見…………
可能,過去的陽光總會被今天的現實磨滅吧,他想。
坐在這昏暗的房間中,聽着那老婦不停的咀嚼聲。
這個男人仍在回憶着過往的年華,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的苟且。
這個男人太過於沉湎於過去,很少活在當下,而且幾乎沒有未來可言。
這個男人………………
這個安靜的坐在昏暗房間一角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李火。
………………很無聊,很安靜。
李火繼續着自己腦中的劇場,嘗試在這漫長又無聊的等待中找點事情做,找些樂子,消磨時間。
他回憶起一個高中時代玩的還算好的同學。
聽別人說
,那個早早畢業的同學,早就已經月薪上萬了……
緊接着,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失落感向他席捲而來。
不行,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
拿自己和別人相比的話,就永遠只會是開始比較的那個人往下掉。
不想了,不能再想別人的事情了。
別人怎樣也好,那都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李火又一次睜大了眼睛,他抬起頭,目視前方,開始一個字接一個字的閱讀牆上的文字。
那昏暗的房間中,灰突突的牆上橫列着三排宋體字跡。
寫着——————
工作吧,就像你從不是為了金錢。
去愛吧,就像你從未被感情傷害。
起舞吧,就像是無人在朝你觀看。
不為了金錢嗎……?那還有誰會去工作呢?真蠢,下一句。
去愛?在這樣快節奏又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每天要擦肩而過成千上萬個人,去愛什麼?誰會為你駐足?
起舞……?
李火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喜歡跳舞,可是……已經很久沒有練過了。
自從畢業以來,每天忙碌工作的他下班回家只想躺在床上扮演屍體,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給他從事什麼業餘愛好,或者是人際交往。
不行,不能想這些負面的東西。要陽光一些,要積極向上…………
很快,李火又一次從這虛無縹緲的昏暗思緒中跳出,喉嚨饑渴的尋找着下一個能讓他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可是,即使他想調整心態,這昏暗的小房間中,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可以供他觀察了。
所以…………不到一會,他的目光就鎖定在了那一旁懸挂的表上。
一秒,又一秒。
李火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塊表,看着秒針咔噠咔噠的走動,走滿六十下后,又看那分針咔噠的向前進了一格。
黑白與數字構成的圖案深深的刻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他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任由自己的視線跟着指針走,心跳,跟着聲音走。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映出整個錶盤的雙眼中漸露疲態,緊接而來的,則是一絲絲驚恐。
李火靜靜的坐在這裏,他能感覺的到,自己的生命隨着咔噠咔噠的指針一起,一分一秒的流逝……
自己,正在靜靜的走向死亡。
而且,很可能是毫無意義的。
咔噠,咔噠,咔噠。
秒針發出的每一聲清脆,都聽起來像是死神的腳步聲。
上旋的那根分針,就好像正在慢慢落下的鐮刀,揮向自己的脖頸。
時針短小又粗壯,就好像那根會插在自己心臟上的鋼釘一樣,把自己的棺材釘牢。
很慢嗎?
很慢。
當一個人能以秒為單位的感覺自己死去。
那他的時間,就會即痛苦,又漫長。
所謂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
是每個人有限的財產,也是組成生命的材料。
此時此刻的李火,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財產和生命,不斷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