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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句老話,用在胡阿德身上,卻依然是那麼的貼切。

紀委注意到胡阿德應該有段日子了。一開始,紀委疏忽了他,儘管秘書陳小染在調查當中就已提到胡阿德,強中行在彙報材料中也多次提到這個人,但紀委還是沒對他引起足夠重視。

當然,這也與金子楊的思想轉變有關。後來金子楊在對省委的彙報中,專門就此作了檢討。金子楊承認,最初的日子裏,他對孔慶雲確實抱有成見,這成見不只是對孔慶雲,也有對夏聞天的。

金子楊檢討的這些,龐書記當時是意識到了,但沒提醒。龐書記有個習慣,或者叫工作方法,對同志間長期工作當中形成的成見,他不主張用行政的手段去干預,去說服,他希望有成見的同志能坦誠地坐下來,互相檢討,互相交心,能把成見主動化解掉。一時兩時化解不了,沒關係,力爭時間長一點,寬鬆一點,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組織還是盡量少出面,內部矛盾就該內部消化。這是龐書記一貫的主張。其實夏聞天不止一次找過他,意見很大,最激烈時甚至當著劉名儉的面提出,孔慶雲一案,不能由金子楊負責。“他會越描越黑!”這是夏聞天的原話。“別的同志查出他十分罪,我認;金子楊查出一分,我懷疑!”這也是夏聞天的原話。

龐書記始終抱以微笑,不論夏聞天態度有多偏激,言辭有多激烈,他都以微笑回答他,弄得夏聞天慢慢沒了脾氣。

“夏老,您這脾氣得改改,不能什麼事都先入為主,這樣不好,不利於矛盾的解決,也不利於工作開展。”

“改不了,我夏聞天一輩子就這脾氣,你讓我改,他金子楊怎麼不改?”

“子楊同志改不改,不能您說了算,得看事實。慶雲一案,是省委集體定的盤子,就由金子楊同志負責,能不能秉公執法,能不能實事求是,我們還是看結果。”

“好,這可是你書記說的,如果將來處理不公,我找中央!”

“如果處理不公,我龐彬來負一切責任,您要上訪,我陪您去中央。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案子您不能干預,也不能過問,就由子楊同志按原則去辦。”

“原則?他金子楊能有原則?”夏聞天仍然耿耿於懷,看來他對金子楊的成見不是一天兩天能消解了的。

龐書記不跟他計較,對夏聞天,他還是很了解的,一個敢把意見公開說到對方面前的人,一個為了原則就連省委書記也不讓的人,是這個時代不可多得的另類。有時候龐書記會想,如果江北少了夏聞天,會不會有更多的同志滑向錯誤甚至犯罪的邊緣?遠的不說,單就班子內部,馮培明,金子楊,這些同志都對夏聞天有意見,但也都對夏聞天心怵幾分,這種怵,是好事,它是領導幹部相互制約相互警戒的有效方式。龐書記從不提倡無原則的親密,更反對一個班子只有一種聲音。

“不同的聲音多一些,對我們的工作有好處,至少它會提醒我們,我們做每一件事,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這些眼睛,就是監視器,就是我們需要的群眾監督。”這是他到江北后,在一次省直機關幹部大會上的講話。

紀委真正下決心對胡阿德立案偵查,還是因為龔建英。龔建英對整個案件的突破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是一個結,所有的疙瘩都系在她身上,這一點,最初誰也沒想到。

龔建英除了向紀委和盤供出自己在楚玉良等人的利誘和脅迫下,將潘進駒送給楚玉良的名貴字畫放進孔慶雲辦公室這一重要犯罪事實外,還供出了楚玉良和胡阿德、潘進駒等建築商之間的利益關係。早在一期工程上馬前,身為黨委書記的楚玉良就跟胡阿德、潘進駒等人關係密切,他們跟葛、陶二人形成一個緊密的利益群體,正是因為當時分管基建工作的副校長孔慶雲不予配合,致使江大一期工程,潘進駒未能分得一瓢。這讓葛、陶二人很為不滿,更讓楚玉良心生嫉恨。早在孔慶雲還沒競選校長一職前,楚玉良就採取卑劣手段,向省廳舉報孔慶雲從萬河實業那兒拿了巨額好處,檢舉信遞上去后,前教育廳葛廳長責令紀檢小組展開調查。紀檢組長庄緒東找萬氏兄妹取證,萬黛河拒不承認向孔慶雲行過賄,當時馮培明主管此項工作,得知消息,馮培明嚴肅批評了楚玉良。馮培明當時的出發點是為了閘北新村工程,怕楚玉良他們這麼一搞,會讓閘北新村工程蒙羞。楚玉良並不死心,他的目的是想坐到校長兼黨委書記的位子上。後來葛廳長陞官,調任組織部第一副部長,楚玉良認為時機成熟,誰知競選校長,他又意外地輸給了孔慶雲。楚玉良認定是周正群從中作梗,便想連同周正群一起搞掉。他跟潘進駒、胡阿德等人多次密謀,精心策劃如何向孔慶雲和周正群行賄、如何拿到證據等陰謀。此計不成,他們又將目光瞄向路平,想借路平之手嫁禍於孔慶雲。檢舉信中所謂潘進駒送給孔慶雲一套房子,也是由路平一手經辦的,可惜,直到孔慶雲被“雙規”,他還不知道自己在省城金江多了一套房。

鑒於以上事實,紀委決定對胡阿德立案偵查,出於對案件管轄權的考慮,紀委要求公安廳經偵處介入,又怕陶副廳長從中作梗,金子楊請示龐書記后,作出一項決定,先對公安廳陶副廳長採取措施。

陶副廳長剛一被控制,楚玉良便慌了,連夜去找馮培明,想尋求保護,誰知這次他碰了釘子。馮培明道:“凡事都有度,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心裏應該有數。既然做了,就承擔責任吧。”說完,讓保姆送客。

楚玉良愣在了那裏,見他不走,馮培明嘆了一聲,又道:“玉良啊,我是對你有過期望,不瞞你說,期望還很大。但我沒想到,你們會背着我干出那麼多荒唐事。我是喜歡提攜別人,也喜歡培植親信,這是我的軟處。想來想去,我也是一個政治上很不成熟的人,怪就怪我太看重權力,太看重別人的擁戴。但我馮培明不貪,這點恐怕你們都沒想到。我貪權,貪圖權力給我帶來的榮耀,你們卻什麼都貪,貪權,貪錢,貪色。這些年,你打着黨委書記的旗號,搞了多少女人,真當我不知道?”

楚玉良心頭猛地一震,不明白今天的馮培明怎麼了,怎麼能說出這番話來!

就在他驚詫時,馮培明又說:“你膽子也太大了,萬黛河那樣的女人,你也敢圖謀不軌!太過分了!去吧,去向紀委檢討,現在檢討還來得及。”

楚玉良搖晃着,天旋地轉。馮培明這番話,太意外也太讓他難堪了!他正想反擊,保姆說話了:“楚書記,走吧,馮主席身體不好,還是讓他休息吧!”

楚玉良恨恨地站了一會兒,一跺腳,離開了馮培明家。

一下樓,他就將電話打給葛副部長,沒想到,這一天葛副部長的聲音很低沉,只說了一句“我很累”就將電話掛斷了。

楚玉良站在黑夜裏,茫然無措。一團黑雲從遠處飄來,沉騰騰壓在了他頭上。

天要下雨了。

胡阿德是兩天後被經偵處控制的,之前他已聽到風聲,逃到了江龍。

他本來是想在江龍作短暫停留,然後逃到境外去,結果,警察堵住了他出逃的路。胡阿德呵呵一笑,順從地伸出了手,對這個結局,他早就料想到了。

警察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麼一點也不反抗?

胡阿德瞟了一眼警察:“不明白了吧,不明白的事還多着呢!”

對胡阿德來說,人生就是一場賭博,無所謂贏也無所謂輸,輸或贏都是一個結局。從某一天開始,他便開始了一場豪賭,別人很難理解其中奧秘,當然,胡阿德也不指望別人理解。

胡阿德的人生原本不是這樣,一開始,他也有份體面的工作,周正群擔任春江市委副書記的時候,胡阿德是江龍縣工商銀行副行長,年輕有為,頗具魅力。那時候期貨交易剛剛興起,**、深圳等地的期貨公司紛紛來到江北尋找市場。一家名為“金海岸”的深圳期貨公司落戶江龍縣,靠其新穎的宣傳方式和豐厚的利潤回報很快在江龍掀起一場期貨旋風。誰知一年後,“金海岸”神秘消失,除留下幾台破舊電腦和一大堆不知用途的所謂進口商品外,相關人員全都不見蹤影。隨後,有關方面曝出“金海岸”是一家典型的皮包公司,它在內地10座城市同時開設了分公司,靠着天花亂墜的宣傳,還有瞞天過海的手段,利用人們對期貨的無知和好奇,以高回報高收益為誘餌,一年時間共詐騙了三個億的資金,受害群眾多達十萬餘眾,受害銀行二十餘家。事情敗露后,“金海岸”骨幹分子搶在公安部門採取措施前全都逃到境外,只留下各地的受聘者和代辦人員。

陸小雨就是因這起詐騙案坐牢的,陸小雨當時是江龍工商銀行內招的代辦員。“金海岸”入駐江龍縣,先跟江龍縣工商銀行取得聯繫,得到銀行支持后,才明目張胆開始其詐騙活動。“金海岸”公司共從江龍詐走客戶資金二百六十餘萬,詐走銀行資金1200萬,其中經陸小雨經手的就有132萬。案發後,陸小雨被客戶追得無處藏身,差點就被憤怒的群眾丟進江里。陸小雨鋃鐺入獄,胡阿德也丟了副行長官職。

風波並沒因此而止,陸小雨入獄不久,江龍縣工商銀行內部工作人員就向警方舉報,陸小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胡阿德授意下進行的,胡阿德跟“金海岸”公司關係非同尋常。此前胡阿德跟陸小雨的關係早已在江龍傳得沸沸揚揚,案發前兩個月,胡阿德跟結髮妻子離婚,公開了跟陸小雨的關係,就憑這一點,他與詐騙案也難逃干係。

江龍警方本來是要一路窮追下去的,哪知關鍵時刻周正群發了話,出於對地方經濟的保護,儘快平息這場風暴,周正群主張就事論事,不要無節制擴大影響。周正群這句話,等於是保護了一大批人,因為那個時候如果窮追下去,受詐騙案牽連的,絕對不止胡阿德一人。

半年後胡阿德辭職離開工商銀行,先是去了深圳,後來又輾轉上海。周正群擔任市委書記后,胡阿德以廣州鴻發實業駐春江辦事處主任的名義,在春江市開始他的第二次創業。此後,他在生意場上幾番沉浮,時而腰纏萬貫,氣粗如牛,時而又因舉債累累,銷聲匿跡。總之,那次期貨事件,算是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也讓他由一個銀行小官員變成浪跡社會的大江湖。

沒有人知道,當年的期貨風暴中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也沒有人知道,在那起差點讓五百多名江龍人傾家蕩產的特大金融詐騙案中,胡阿德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胡阿德自己給自己的評語是:他是頭豬。不,比豬還笨!

周正群後來也反思過,期貨一案的確有不少疑點,他也感覺到有人漏了網,但這是以後的事。對周正群而言,當時他只有這一個選擇。期貨案掀起的風暴實在是太大了,受騙群眾圍在工行大樓前,幾天幾夜不走,過激者甚至懷揣**包,要將江龍工行大樓夷為平地。如果再深究下去,勢必會讓群眾的情緒失控,也會讓江龍乃至春江的形象一落千丈。

有時候為官就是這樣,顧頭舍尾的事常有,迫不得已,或者別無選擇。兩全其美的機會實在不多,十全十美的事怕是一輩子都難做一件!

胡阿德卻堅決不這麼想。期貨案讓他悟出一個道理,要想不被別人像羔羊一樣宰掉,就得先變成一頭狼!他辭職下海,就是要丟掉羊性,鍛煉自己的狼性!

但胡阿德被人耍了。那場期貨風暴,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受害者,替罪羊。當然,這怪不得周正群,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在那起詐騙案中,充其量只是扮演了一個二道販子的角色,他將別人的旨意傳達給陸小雨,然後將陸小雨的工作彙報給別人,僅此而已。他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獲得了陸小雨的愛情,至於錢,他也不知道進了誰的腰包。事發后,陸小雨為他挺身而出,一人包攬了全部罪責,他呢,卻不知道找誰說理去。周正群一句話,算是讓他免受了牢獄之苦,但也使那些真正的幕後黑手得以逃避制裁,他心裏不平衡。

他沒有選擇站出來,沒有選擇揭發,他選擇了另一條路,就是要以狼的方式讓那些披着羊皮的狼一個個落水,顯出原形,進而遭到報應。

這些年,他大肆圈錢,瘋狂地送錢,以連環套的方式讓那些擺出一副正經嘴臉卻慾壑難填的偽君子們一個個中計,成了他套中的獵物。他想,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個世界震驚,他要製造一起比當年期貨案更駭人聽聞的官商勾結案。這個計劃甚為龐大,有可能要付出他一生的努力,為了加快速度,他不惜再次利用陸小雨的感情,可惜,他的宏偉目標尚未實現,這根鏈條便斷了。

胡阿德幾乎沒讓經偵人員怎麼費勁,就痛痛快快將自己的計劃招了。

很可惜,他沒能把周正群拉下水,也沒能把馮培明腐蝕掉。這是他最大的遺憾。應該說,他是有機會把馮培明腐蝕掉的,都怪萬黛河,提前給馮培明打了防疫針,也怪他自己,對馮培明判斷失誤,把他想成了跟葛、陶一樣的人。

跟他的判斷一樣,所有的人都震驚了,經偵隊員、紀檢成員,還有金子楊,還有早就對他暗中偵查的劉名儉,甚至包括萬氏兄妹。沒有人想到他會有那麼多錢,也沒有人想到他會送出去那麼多錢。

擔任過工商銀行副行長的胡阿德自然清楚錢生錢這個道理,拿一分錢的投入換取十元百元的回報,這種買賣只能在某些官員身上找!

在這根鏈條上,腐蝕掉的不止是葛和陶,還有他們的秘書,還有楚玉良、路平,還有春江市常務副市長及十多號下屬,以及閘北新村批地過程中卷進去的十幾位小官員。

遺憾的是,胡阿德現在拿不出證據,證據全在陸小雨手裏。他跟陸小雨約定,一旦事發,兩人就一起逃到國外去。沒想到陸小雨提前失了蹤,他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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