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無情未必真丈夫,葉挺百里慰烈屬。

在位於皖北地帶的東湯池至壽縣一百餘華里的土路上,飛馳着一彪人馬。幾天來時斷時續的濛濛細雨,使土路既不泥濘又不幹燥,迅捷的軍馬奔騰在土路上揚不起滾滾塵煙,加之騎馬人身着灰色軍裝,遠遠看去,像飛速流動在灰色天幕下的剪影。

肅穆的氛圍,肅穆的騎馬人。

飛馳在馬隊前後的,是葉挺的護衛隊,中間一匹高大健壯的黑色坐騎上是身着將軍服的葉挺,與葉挺並駕齊驅的是新四軍參謀長兼第三支隊司令員張雲逸,緊跟在後面的是葉挺的副官及秘書等。

葉挺一行前往的壽縣,不僅因有相傳春秋時楚相孫叔敖所造的我國古代淮河流域著名水利工程“芍陂”,以及相傳唐貞觀年間玄奘法師奉敕建造的“報恩寺”馳名,而且近些年因出了一名北伐英雄曹淵而令百姓們引以為驕傲。曾任葉挺獨立團第一營營長的曹淵,那高呼着“革命軍萬歲”而血濺武昌城頭的英雄壯舉,那毅然向葉挺留下為“革命有進無退”、甘願獻出寶貴生命的“絕命”字條的無私無畏的精神,已在烈士的家鄉廣泛傳頌。

葉挺由新四軍江北游擊隊指揮部駐地東湯池奔馳百餘里到壽縣,就是刻意去看望曹淵烈士的家屬。

那麼,身為新四軍軍長的葉挺不是在軍部所在地長江以南的歙縣岩寺鎮么?怎樣到了位於長江以北的巢湖一帶的東湯池呢?

原因是葉挺送走周恩來以後,除了集中一段時間的精力召開新四軍第二屆參謀工作會議,為適應將來大規模的正規化作戰建立和健全參謀組織,明確在現代戰爭中參謀任務。他親自撰寫了提綱最後成文題為《現代戰爭的性質特點與指揮》的講話,在《抗敵》雜誌上發表,成為葉挺一篇主要軍事論著,對於新四軍的正規化建設起到了開創性的作用。之後,他馬上根據周恩來的囑託,按照中共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不辭艱難險阻,突破日寇的封鎖線,北渡長江,開闢皖東抗日革命根據地。在皖東,葉挺帶領張雲逸和新四軍政治部副主任鄧子恢等,將第四支隊擴編為兩個支隊,即以徐海東為司令員的第四支隊和以羅炳輝為副司令員的第五支隊,並指示擴編就緒的第四、第五支隊分別進取津浦路以西和津浦路以東地區,放手發動群眾,擴大地方黨的武裝,開展廣泛的游擊戰爭,實現了黨中央和毛主席制定的進軍皖東並通過皖中溝通與皖南聯繫的戰略目的。

接着,葉挺決定偕同張雲逸,到皖北去會一會國民黨第二十一集團軍總司令兼安徽省**主席廖磊,進行一些統戰聯絡工作。

葉挺就在此行中,上演了威武雄壯的一幕正氣歌。

那是葉挺一行輕騎小分隊到達六安縣城東門,該縣城的國民黨駐軍居然刀出鞘、槍上膛,阻止葉挺前進。

本來,葉挺此行,已通報了廖磊指揮部,廖磊也責令通知了葉挺所沿途經過的部隊。可是,區區一個縣城的駐軍為什麼竟敢肆無忌憚地武裝威脅葉挺呢?

葉挺知道,通過一兩個月以來的江北之行,耳濡目染,國民黨部隊不斷製造與新四軍摩擦,而且反對共產黨的氣焰越來越囂張。其目的,是企圖把新四軍擠出國民黨部隊管轄的地盤,這哪裏是搞“國共合作,一致抗日”呢?這不是又要製造內戰么?

“背信棄義!”所以,葉挺對國民黨的倒行逆施十分氣憤。

沒想到,今天六安縣城的國民黨駐軍也這麼膽大妄為!

“軍長,守城部隊荷槍實彈,蠻橫地講不准我們進城!”擔任前面開路的尖兵班折回來,向葉挺報告。

“他們要我們怎麼辦?”葉挺猛然一聽,兩道濃眉利劍般地插上鬢角,兩眼虎地一瞪,額頭上青筋直跳,大聲喝問。

“他們要我們繞城通過。”

“我們要是不繞行呢?”

“他們說用子彈作回答。”

“媽的!”葉挺無比惱怒地罵了一聲,要不是葉挺感到對方欺人太甚,他是從不罵人的。

“軍長,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不必和這些無賴制氣,繞行就繞行吧,等見了廖磊,再向他抗議!”葉挺的副官怕葉挺的安全受到威脅,連忙解勸地說。

葉挺翻身下馬,手一揮:“大家都下馬,我在前面走,你們跟在我後面,我要看看這座縣城到底能不能通過!”他那渾厚的嗓門,如虎嘯龍吟,氣吞山河。

說著,葉挺將坐騎交給勤務員,正了正軍帽,理了理腰間絳紫色牛皮武裝帶,邁着矯健的步伐,昂首挺胸,走在小分隊的最前面,那落地有聲的雄壯腳步,那眼不眨而心不跳的一身正氣,威風八面,震懾環宇。

守城的國民黨部隊虎視眈眈地趴在城外塹壕和城頭箭垛里,一面聲嘶力竭地高喊:“站住,你們再往前走我們就開槍啦”,一面拉動着槍栓,做出馬上要射擊的樣子,那氣氛的確令人毛骨悚然,心驚肉跳。

可是,葉挺任憑守城的國民黨部隊怎樣凶神惡煞,他那從容的樣子就像無論上刀山下火海,臉不變色心不跳,如入無人之境,繼續徒步往前走。

守城的國民黨部隊指揮官一見身為中將的新四軍軍長葉挺果然是“北伐名將”的英雄氣概,慌忙告誡部隊不許開槍,誰膽敢開槍就滅門九族,嚇得兵士們急忙把準備射擊的槍支收了回來。

葉挺威風凜凜地進城后,國民黨守城部隊指揮官向葉挺的副官提出要“拜見葉軍長”,葉挺聞聽告訴副官:“就說我軍務在身,沒空接見,不過要鄭重地告訴他,現在是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他們這種破壞統一戰線的行為,將要受到軍**處!”

“是,是。請務必給葉軍長美言,大人不計小人過,卑職對葉軍長的訓示一定謹記在心。”那個守城指揮官聽了葉挺副官的傳話嚇得像啄米雞,不住地點頭,腦門上冷汗直冒,在葉挺出城時,他命令士兵列隊行持槍禮,隆重歡送。

葉挺會見完廖磊返回到新四軍江北的游擊隊指揮部東湯池,立刻告訴副官他們馬上去壽縣探望曹淵烈士親人。

“軍長,要不要休息一兩天?”葉挺的副官知道葉挺連日來騎馬奔波,相當勞累,建議他休息兩天再去壽縣。

“不行,這是我挂念已久的事情了,不要再拖延。”葉挺雖然輕聲回答,但透過他的話語卻顯示出其一副急迫難耐的心情。

曾任葉挺獨立團第一營營長的曹淵,是黃埔軍校第一期高材生,是我黨一手培養的年輕的優秀指揮員,是葉挺最器重的“愛將”之一。曹淵在攻克武昌城時爭當奮勇隊,最後在武昌城頭壯烈殉職,使葉挺悲痛不已,惋惜不已。

去年初,葉挺突然收到一封從安徽壽縣曹家崗村寄來的信,拆開一看,想不到寄信人竟然是十二年前英勇犧牲在武昌城頭的曹淵的兒子,十四歲的烈士遺孤曹雲屏。

“曹淵犧牲時,雲屏還不到兩歲呀,一晃就長成十四歲的小夥子了,蒼天有眼,烈士後繼有人呀!”葉挺拿着信的手微微抖動了幾下,心裏激動極了。

曹雲屏的這封信,主要是懇求葉挺伯伯幫助他解決上學費用的問題。

葉挺看后,立刻揮筆,在印有“陸軍新編第四軍司令部用箋”的公文紙上寫了一封字跡工整和感情深摯的回函:

雲屏賢侄:

爾來信已收到,不勝欣慰。爾先父是模範的革命軍人,且是我的最好的同志,不幸殉職於武昌圍攻之役。清夜追懷,常為零涕。十年來我亦流亡異地,每思查考其後裔而未獲。今幸讀爾來信,恍如見我故友也!爾須我助爾讀書費用,我當然應儘力幫助。請爾即將爾讀書的計劃,並每年需款多少,及匯款確實地址告知,我自當照辦。敝軍通信處是南昌書院街明德村四號新四軍通訊處,希望即刻得到爾的複信。

耑此並候

近安

葉挺

二月二十三日

葉挺寫畢,叫秘書火速將信發走,並叮囑時刻注意來自安徽壽縣曹家崗村的信件。

可是,曹雲屏在欣喜地收到葉挺寫給他的信時,同時又收到周恩來寫給他的複信,告訴曹雲屏許多烈士的子弟都在延安讀書,如果他也希望去延安,叫他找壽縣的共產黨組織,他們會給他出具身份證明,並解決去延安所需要的盤纏。

曹雲屏與母親和祖父一商量,決定去延安讀書。母親和祖父考慮到雲屏尚小,經取得當地黨組織的同意,叫雲屏的堂兄曹雲青作伴一起奔赴延安。

雲屏和雲青在去延安途中,特地繞道南昌拜望葉挺,但因葉挺已到皖南改編新四軍而未見面。

後來葉挺得知曹雲屏已到延安讀書,在項英去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時,特地委託他去看望雲屏,並交給雲屏幾十元錢作為零用之資。

人有急事馬蹄疾。估計日頭只升起兩竹竿高,葉挺一行人馬便抵達壽縣曹家崗村。在村頭的人聽說是新四軍軍長葉挺將軍來看望曹淵的父親和妻子,忙不迭地跑着帶路。

這是一座普通的農村院落。幾間坐北朝南的正房是用土坯砌成的,兩側是供堆放柴草和農具的廂房,門口用低矮土坯牆頭圍成院落。院落里還有一個豬圈,幾隻雞在覓食。一看就是一個勤勞儉樸之家。

“葉軍長呀,你管着千軍萬馬,還從這麼遠來看望我們,實在不敢當啊!”曹淵的父親聞聽是北伐名將葉挺將軍前來探望,急忙奔出門外迎接,上前抓住葉挺的手,連連搖動着,激動得老淚縱橫。

葉挺緊緊握着老人的手:“大伯,曹淵是我最好的同志,是與我並肩戰鬥的戰友,他是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是一位彪炳千秋的北伐英雄。他的不幸犧牲,您老人家非常難過,我們曾與他一起戰鬥過的同志們也都非常難過。今天,我和新四軍參謀長張雲逸同志遠道趕來,特地來看望您老人家!”

“謝謝,謝謝啦!”曹淵的父親趕忙將葉挺和張雲逸等請到屋子裏。

“大嫂呢?”葉挺問曹淵的妻子在哪裏。

“下地幹活去了,已經派人去叫了。”曹淵的父親連忙解釋,說完嘆了一口氣,“曹淵犧牲后,雲屏又小,我身子骨又差,可難為她啦!”

說話間,曹淵的妻子進了屋。

葉挺一見這位樸素勤勞又孝道的女人,急忙握着她的手:“嫂子,我是葉挺,當年和曹淵在一個獨立團。本來,我早想來看看你,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總算看到你了,你身體還好吧?”

曹淵的妻子一邊用袖子擦淚,一邊哽咽地說:“葉軍長,你整天那麼忙,還惦記着看望我們,磕破頭也感激不盡呀!”

葉挺急忙按住曹淵妻子的話:“嫂子,曹淵是為革命犧牲的。在戰爭年代,革命每前進一步,都是用烈士的屍骨鋪成的,我們活着的人,特別是我們活着的領導人,千萬不能忘記他們呀!我是曹淵的戰友,來看看大伯和嫂子及你們一家,還不應該嗎?”

“這麼說,那就應該,應該。”曹淵的妻子破涕為笑。

張雲逸插話問道:“大伯,大嫂,當地黨組織對你們照顧還好吧?”

曹淵的父親連忙答:“很好,很好。”

葉挺關心地問:“大伯,你們家還有什麼人?”

曹淵的父親答:“雲屏和他的堂兄雲青前不久去了延安,成了八路軍,雲屏……兄雲鶴早年組織武裝暴動參加了紅軍,曹淵的叔叔也就是雲鶴的父親在家鄉做抗日救亡工作,只有我一個因身子骨不濟和雲屏他媽做點家裏的活計。”

葉挺聞聽誇獎道:“你們家三代都參加了革命,真是名副其實的革命之家呀!”

曹淵的妻子見時候不早了,連忙站起身:“葉軍長,你們坐着,我給你們做飯去。”

“不不,嫂子,這頓飯你就吃個現成的吧!”葉挺說著向副官使了個眼色,副官立刻會意地走到院子裏,通知勤務員立刻做飯。

原來,葉挺的騎兵分隊走到哪裏,都是自己燒火做飯,為的是既爭取時間,又防止意外情況保證不了葉挺就餐。

不大工夫,一頓簡樸的飯菜做好了。

葉挺和張雲逸與曹淵的父親及曹淵的妻子坐在一個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交談,一家人似的,分外親切。

“大伯,嫂子,我們合張影吧。”葉挺說著,叫副官用他的高級德國照相機,他和張雲逸一起與曹家三代人拍了張合影照片。

當葉挺一行離開曹家崗村時,曹家老老少少和全村的鄉親們都含淚相送。

“大伯,嫂子,多多保重,等革命成功,我再來看望你們!”葉挺一直步行出村,直到走出半里多地,才縱身上馬,揮手告別。

從此,在當地留下了“北伐名將情義重,不辭百里慰烈屬”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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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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