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青子衿 【上篇 青青子衿 】/ 尚墅學院の初遇
四周沉寂。
人群被縮成細密的黑點,渺小熙攘,沉寂都顯得很是脆弱。
平靜的空氣里忽然捲起一陣無端的狂風,枯乾地號叫,從人群間拉扯推搡,發泄着難平意,慘白的雲被捲入風的漩渦,絞碎成微酸的空氣趁虛而入,綽綽人影,不約而同地被刺紅了眼眶。
“高一7班杜若鄰同學,因在本校造成惡劣影響,校會決定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陳校長語氣強硬,利落地念完了手中那張處分書。
操場所有的目光都注視着大會講台上站着的那個女孩,她的臉上看不出多餘的神情,雙目也只是渙散空洞地看着遙遠的前方,沒有聚焦。
直到陳校長的最後一個字落地,也不曾在她的眼裏露出悲慟。她淡漠地伸手將校長手中的處分書接過。
白紙黑字,她在心底默讀了一遍這簡短又刺心的宣判。
偏是這樣的不聲不響,令操場上行列的人群都陷入了一陣酸楚的緘默。
她緩緩抬頭,那雙眼裏終於有了些情緒,沉痛的黑倒映着空洞的白,長睫輕顫,安眠的蝶翼遮蓋住眼底融化的霜雪。
那股遲到的惱恨和不甘糾纏着翻滾上來,在她身體裏滾燙酸澀着。她忽然伸出手去,在校長和全體同學驚駭的目光中,狠狠地將手裏的那張處分書撕成碎片,拋進風中。
風接住那些飄搖着的紙片,抓着它們搖曳,落在地面上,就一動不動地死去了。
她轉身走下講台階梯,將校長驚怒的言語丟在身後。直到走到下面操場那群昔日同學的面前,才終於停下腳步,掃了一眼那群眼眶紅潤的學弟學妹們。
“學姐......別走......”
灼熱的日光明晃晃懸在頭頂,將她竭力想要隱藏起來的那點情緒無情地曝光,溫熱逐漸涌過視線,隔着她心頭難平的浪潮。
恍然間,雙眼一陣模糊,她彷彿看見了那個戴着銀色牙套對自己露出甜甜笑容的女孩。
她一步一步穿過人群,視線一一落在眼前的每張面孔上,心頭難言,過往的歡笑和記憶盡數湧上心頭,蠻橫地侵佔了她的全部思緒。毒辣的烈日和洶湧的情緒作祟,那些一個個已離散的好友,又重新走到她的眼前。
“若鄰,你走啦......”
帶着牙套笑起來很可愛的那個女孩,那個會故作生氣笑着揶揄輕罵她的女孩,那個會拿着一支筆敲打她的腦袋提醒她好好學習的女孩,她正站在第一個溫柔地沖她笑着。
“哈哈哈!瞧你那倒霉樣!”
耳邊又響起了另一個女孩的大笑聲,她的髮型還是和原來一樣的稀奇古怪,經常毒舌的她,卻在那一次次的患難之中對自己不舍不離。
杜若鄰的鼻頭酸得痛起來。
第三個女孩沉默寡言,什麼話也沒說,她的眼睛裏卻湧現了一切。她們曾坐在一起分享給過無數細小到羞於啟齒的情緒,少女青澀又張揚的愛戀,朋友間的拌嘴衝突,無數個吵嚷的課間,緊緊相牽過的兩隻手……
連曾經為她的氣憤、惱怒、嫉妒的情緒都變得可愛起來,從記憶深處被抽出,攤開給她看——她們共同編製過這樣精彩跌宕的時光。
再後面那個頂着蘑菇頭的高高的女孩,一看見她,彷彿又回到了她們初見面的時候,她眨了眨眼睛,對她綻開一個清麗的笑,她剛要開口和她搭話,杜若鄰卻趕緊低下頭,匆匆走過。
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悲傷而為她擔憂。
排在最後的,是他。
記憶里朦朧着的粉色甜蜜忽然瘋狂地生長出藤蔓,細小尖銳的刺密密麻麻扎進她的身體,牽扯着呼吸都尖銳地疼痛起來。它們將她要命地緊緊勒住,無聲地質問,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這個男孩曾經溫暖了她的歲月。
他還是那樣,眼底澄澈深邃,潔凈得一塵不染,光是站在那裏,就令人生出遙遠的錯覺。他這樣遙遠地看着她,眸光那樣溫柔,是已經成為過往的再也不見的溫柔。
杜若鄰艱難地對着他扯出了個笑容,但濕熱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了下來。
終於擦肩而過了那些模糊的幻覺。
她一步一步地走遠,任眼淚稀里糊塗地淌,將行列的人群拋在身後,將過往的種種都拋在身後。
她哭得很安靜。以前的她是個沒心沒肺、愛恨熱烈、性格鮮明的姑娘,她從不這樣哭,連抽噎都壓抑在喉嚨里,周遭也一片安靜,安靜得這樣令人心碎。
出了學校大門,她回頭望去,這一步,是她幾年前來到這個學校跨進的第一步,這裏的環境如舊,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又想起了她第一次走在這條綠蔭大道上。
那是個溫和如夢的那幾年。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青草離離、花香四溢的夏季。
“快走快走!別堵在這!”
嘈雜的嗓音在回憶里響起。
2013年,夏,尚墅高中。
這是新生報道的一天。
校內校外擠滿了家長們的私家車,大門有些生鏽了,門外兩個保安不斷摘下帽子擦拭着腦門兒上的汗珠,又很快戴回去,頂着灼人的烈日,有條不紊地指揮着進出的車輛。
杜若鄰和爸爸提着兩袋行李下了車。
一走進大門便迎來兩位笑靨如花的學姐,她們穿着整齊的校服戴着紅色鴨舌帽,鴨舌帽上面綉着“學生會”三個大字。
她們走上前來向若鄰熱情地打了聲招呼,並幫忙提了行李,嘴裏還不忘繪聲繪色地介紹着這所校園的景色和住所。
這傳聞中的貴族學校果然服務周到。雖說眼前的這一切好像和介紹上的不太一樣,沒有隨處可見的外教老師,也沒有嶄新的教學樓,連地面都是坑坑窪窪的。
刺眼的陽光將整個學校都籠罩得金碧輝煌的。紅旗飄飄,歌聲回蕩,一張張陌生青春的臉上,都洋溢着對新學校的憧憬和嚮往。
烈日當空的熱,彷彿要將少女最後的體力晒乾。
“學姐,還有多遠呢?”
杜若鄰提着沉重的行李,小臉兒曬的通紅,礙事的大眼鏡時不時的滑落下來,她又要抽出手來將它推上去。
“很快就到了,你看,宿舍樓就在前面!”
她抬起頭來望着前面走不完的綠蔭大道,心中忽然翻湧起莫名的不安。
這三年的高中時光會是怎麼樣的?
可誰也無法預知未來,且不如聽着學姐們的介紹,顧及一下身邊這沿途的美景吧。
“這所高中分為四大塊區域,也分普高部和職高部。普高部的高一和高三教學樓在大門的右手邊,高二教學樓和職高部坐落在大門的左手邊,我們這一路前面是操場、小賣部、男女生寢室。”
身邊的操場幾乎佔據了半個學校的面積,放眼望去,盈盈翠綠的綠植,欣欣向榮的生長,讓人不禁想寄予希望在這片草地之上。“高中三年,可要加油呀!”
終於進了寢室大樓,周身都浸入一片陰涼,若鄰總算鬆了口氣。樓道光線昏暗,遠遠望去只見一片深邃的黑,學姐輕車熟路地領着路。
一樓、二樓、三樓。杜若鄰心中輕輕數着,緊跟着學姐們的腳步,在310寢室門口停下。
門是敞開着的,若鄰放下包袱,留意了一下門外貼着的室友的名字,拿出食指從上往下數着:“盧佩、姜藝妍、何之遙、杜若鄰、莫顏、陳夢琳。”
“莫顏,不是那個諾貝爾獎嗎?”
“哎!誰叫我?”
若鄰聞聲望去,門框上咻地探出了一個可愛的蘑菇頭腦袋,兩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莫顏,是個可愛的蘑菇頭女孩,她個頭有些高,來自杭州。
她歡喜地將杜若鄰給拉了進來,又拿了好些水果零食招呼着她吃,兩個女孩坐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杜若鄰初到新學校的緊張和不安也消減了不少。
轉眼看看在一旁同樣相談甚歡的兩位父親,她的心頭也漸漸明亮起來,忍不住期待起另外的室友是何模樣。
她將手上的橘子一片片地投進嘴裏,目光瞥向其他床鋪。
有兩張床鋪早早地就被鋪好,整整齊齊的,卻不見它們主人的蹤影,還有兩張還是空空如也。等若鄰鋪好了自己的床鋪,也還是不見有人前來。
“若鄰,錢帶夠了嗎?沒有什麼落下的吧?”
杜若鄰從床鋪中轉過頭,見爸爸提着他的休閑包朝床邊走來。
若鄰爸爸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她不禁眼頭一熱。
她從來沒有離開家生活過。
在這一刻的親情似乎瞬間放大了無數倍,杜若鄰強壓着心頭的不舍,笑着說:“夠了夠了,不夠我再找你們就行了。我這沒什麼事了,你走吧。”
“這被子夠暖么?要不要……”
“夠的,真沒事。爸,你有事就先走吧。”若鄰打斷爸爸的話,三兩下下了床,笑得格外溫暖。
她催促着爸爸去忙他的事,卻看着爸爸一步三回頭,最後轉角上了車,眼底的淚終於忍不住,滲開了點點水花。
縱使萬般不舍,也要學着自己生活啊。
下午4點,兩人的父母已各回各家了。太陽悄悄落下,本就背光的寢室顯得更加陰涼和冷清。
若鄰和莫顏漸漸沒了話講,寢室寂靜了下來。
這時,門外並排走進兩個女孩兒,她們的嬉笑聲打破了這樣的沉寂。
“那個男生你看到沒?投籃的姿勢是這樣的——咻——掉了,笑死我了。”
左邊那個長相平平,她正一邊笑着,一邊喋喋不休地演說著剛才的見聞,一雙手在空中不斷比劃飛舞着,那挑逗的眉宇和那狂放的笑聲讓人不禁把注意力轉向她。
另一邊那個女孩倒是很有淑女風範,她走路輕悄悄兒的,不緊不慢,留着齊眉的劉海和披肩的中長發,皮膚白皙水嫩,長得也俏艷可愛。
她好似並沒有用心地聽別人講話,只是在專註地打理着自己的劉海,但也不忘嗯嗯哦哦的敷衍着。
“嘿!”
莫顏先出聲打了招呼:“我是莫顏,上面那個是杜若鄰,你們叫什麼名字呀?認識下唄。”
“啊?”那個從進來開始就說個不停的女生看了眼莫顏,興奮勁兒還沒止住,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叫盧佩,她叫姜藝妍。”
說完她又抬起頭望向那倒掛在上鋪的若鄰,語氣故顯誇張:“哎呦!嚇我一跳,哈哈!”
姜藝妍倒是什麼話也沒說,繼續打理着她的髮型,反正都有人替她回復了,她見盧佩轉移了注意力,便爬上床去休息了。
盧佩算是又找到新目標了,沒完沒了地拉着莫顏開始問東問西起來,莫顏雖顯得有些無奈但也還是仔細地傾聽着,趴在上鋪的若鄰看着她們倆,雖插不上話,卻也覺得很新鮮。
這回寢室里算是熱鬧了,湊齊了四龍珠,還差兩個人什麼時候會來呢?
在氣氛還算融恰的時候,門口悄悄走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