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

春天是一個美麗的季節，萬物復蘇，給人以希望。透亮的天空像一面巨大的藍色玻璃，高遠且看不到邊。麻雀在屋檐下面嘰嘰喳喳，像是在討論什麼。院子中央那顆粗壯的白楊樹已經結滿了像毛毛蟲一樣的果穗，微分吹過，時不時有一兩串掉落在地上，輕輕地，原本還有幾簇被扎在一起的果穗，是孩子們當毽子玩過的。在農村，一年四季都有孩子們玩不完的玩具，他們每個人都有一雙善於發現新事物的眼睛，有一雙變廢為寶的小手，總能讓不起眼的東西變成他們開心玩樂的工具。貧窮對他們大部分的快樂毫無影響。

放學了，江家兄妹和其他同學一路嘻哈打鬧，兩分鐘的回家路走了有二十分鐘。回到家裏，媽媽已經把熬好的中藥放到了鍋台上，一人一碗，兄妹倆端着碗仰着小臉一口氣喝完了。

“真苦。”江澄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明天是周末，終於自由啦！

妹妹江澄今年9歲了，小學四年級，貪玩，靜不下心學習。中午的陽光曬到後院，特別暖。江澄穿着哥哥退下來的舊西服，把放在炕頭的一把大椅子搬到後院，另外又拉了只小凳子，裝模作樣的寫起字來.“題目，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她今年三十八歲……媽，看我寫的作文.咯咯咯咯咯……”，江澄媽不吭聲，只衝着孩子笑了笑，正提着雞飼料往雞舍走，滿滿的一桶雞飼料拽得她身體向一側傾斜，另外一條胳膊跟着腳步有節奏的前後搖擺。這位農村婦女，每天五點多起床，第一件事是餵雞，然後給一家人做好早飯之後就下地幹活；中午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先餵雞，接着收雞蛋，然後給一家人做好午飯；太陽下山後從地里回到家，第一件事情還是餵雞，然後給一家人做好晚飯……24小時連軸轉，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後院兩間雞舍，有兩千多隻蛋雞，從小雞苗養成大母雞，然後賣雞蛋，最後再賣老母雞，每隔一兩年就換一茬，這是江家好多年的營生了，媽媽的功勞最大。偶爾，江澄會感到哪裏不太對，為什麼同樣都是農民，除了下地幹活兒爸爸和媽媽一起之外，其他活兒，爸爸怎麼一點都不沾呢?好多個中午放學，兄妹倆從學校趕回家吃中飯，爸爸媽媽也剛下地回來，只見爸爸往炕上一坐就打起盹兒來，剩下的餵雞、收雞蛋、做午飯就都是媽媽的事了。雞必須得按時喂，不然產蛋量就會受影響，兄妹倆的學費以及以後家裏蓋新房子的錢都來源於這兩千隻雞，媽媽只好推遲飯點，可是爸爸呢，寧可飯吃晚些，也不去幫忙干。江澄心裏對爸爸這一點挺不滿的，在江澄心裏，爸爸就是偷奸耍滑，逃避勞動，可是為什麼村裡大部分人都說爸爸好，爸爸能幹，明明是媽媽幹得多。

雞確實膽小，常常莫名群起大叫，叫聲像是剛下完蛋之後驕傲的自誇聲，其實可能只是被飛到雞舍搶食飼料的麻雀驚到了而已，一旦叫起來就很難平靜，必須被安撫才行，人不堪嘈雜，進到雞舍，嘴裏呵斥幾聲，群雞便立刻安靜下來。雞又很聰明，不是有個詞兒叫“雞賊”嗎？散養的雞吃草以及蟲子，美味的飼料只是輔助，常常供不應求，人一靠近散養的雞群，雞們便迅速向人跑來，微微張開的翅膀便於在高速移動中保持平衡，整個看起來有點呆萌，有點好笑。它們如此積極的集中在你的周圍，但是你卻絲毫沒有任何錶示的話，就別妄想再一次將它們號召起來。雞心想：哼，耍我一次還不夠？

江澄家後院西牆有兩扇綠色的大鐵門，漆皮斑駁，當初是為了方便把農作物轉移到後院才安裝的。從鏤空的鐵門裏並看不到外面，為了不暴露私隱，早就被大人在鐵門外靠門堆了幾層包穀桿，但鐵門彷彿還是會呼吸的。這一茬雞早已上籠預備下蛋，卻有一隻長不大的，雖褪去鵝黃穿上紅衣裳，還只有拳頭那麼大。江澄對這隻侏儒雞愛不釋手，常常一進家門就衝到後院抓出來放在後院鐵門的門栓上，侏儒雞估計早已習慣被小姑娘把玩，竟像只鸚鵡，穩穩的站在上面，一點也不害怕。這小雞能讓人一口吃掉！江澄趴在門栓上張開嘴巴，侏儒雞懂事地把頭伸進她嘴裏，在小牙上啄着什麼，很溫柔，還有點舒服，江澄高興的發現這隻小雞居然還會看牙，像極了動物世界裏的牙籤鳥給鱷魚清理口腔。你要是個人的話，說不定就是個牙醫，你拔壞牙一定不疼!

江澄爸老生常談，兄弟六人分家那會兒，家裏窮，只有一間偏房，全部家當就是一個箅子，兩隻碗，還有一口盛漿水菜的大缸。江澄的六叔沒結婚，也跟着他三哥住，江澄媽的幾件簡單陪嫁里，有一個稍大點的箱子，那就是四叔的床了……現在，不僅有三間土坯房，還養了雞，生活比起同村大部分人要好很多，江宏海理所當然也成了村裏的能行人了。農村人深知當農民的苦楚，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哩，知識能夠改變命運。

學業確實是件大事。對於農民而言，孩子如果能努力學習，考上大學，那簡直就是光耀門楣了。江澄父母這一輩人，兄弟姐們眾多，溫飽是他們的長期目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原地帶靠土地，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不僅讓他們雙手生滿老繭，面部飽經風霜，也讓他們的精神狀態和健康狀況不能與城裏的同齡人相比，要是誰家有個城裏的親戚，每每回到農村看望親友，都少不了被村野農婦背後品頭論足：你看，人家穿的衣服，多合身，洋氣得很，還有人家那身段，好滴，那臉，看起來哪兒像上年齡的人啊，還就是一姑娘家嘛……城裏人就是不一樣。城市，是他們覺得最美好的地方，吃**致，穿衣考究，不和塵土打交道，城裏人和農村人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一個光鮮亮麗，一個黯淡無光。農村人，但凡家裏條件還算可以的，都鐵了心了要讓孩子上大學，江澄的爸爸更是如此，在下一代的學業上非常嚴肅，他是村裏的能行人，虎父無犬子，兩個孩子也肯定能考上大學，去城裏上班，他和江澄媽也就能享清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