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此間人世(大結局,4000福利)
三無相就站在屋門口,聽聞屋裏傳來的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小邇”,亦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
終究沒能熬過這個亂世。
而此時,宮裏正在大辦慕想宸的登基儀式,他換上五爪金龍的正經龍袍,戴着更重的發冠,站在這宮裏最高的台階上,俯視着這一片恢宏大氣的皇宮,身邊……
空無一人。
呵,他贏來天下,贏不了她。
萬里江山,一世寂寥。
真真好一幅絕對。
榮封太后的聞人氏就此封閉佛堂,終此一生,再不見自己的二兒子一面。
新帝登基之後,朝堂之上雜事一堆,待他處理完畢,這第一件事就是取締了公子府,將僅剩的兩位公子貶為庶民——明裡或許是責罰,可暗裏,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三無相終於能夠恢複本名“應予歡”,而九無妄,也可以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名字——“溫衍君”。
兩個人就這麼在被貼上“封”字的公子府大門口分道揚鑣。
三無相牽着馬,馬上坐着茹心,而九無妄手裏抱着小念恩。
“你要去哪?”
這麼多天下來,九無妄也終於從消沉之中走了出來,聞言逗了逗懷裏的小念恩,聽小念恩管他叫了聲“爹爹”,這才溫和一笑道:“帶他回家。”
三無相點了點頭,幸好應邇死前,留下遺言非要讓他將小念恩撫養成人不可,他才可以這麼快走出陰影,那丫頭……
至死都在想着他啊。
“好,你回你家,我帶着茹心……浪跡天涯。”
“不回淮南?”
三無相搖了搖頭:“暫時不回,小邇將發揚應家醫術這件事交給我,我怎麼也要做到了,才好回家見江東父老。”
“倒也是,那我們就此分手吧,若有幸,江湖來見就是了。”
三無相和茹心相視一笑,點了點頭,這便背道而馳,就此分手。
青鋒就比較慘了,他雖也是被拐來的孩子,卻是全然沒有小時候的記憶,公子府一取締,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靈機一動,想起回去復興孽火寨的兩兄弟,一時熱血上頭,便帶着幾個兄弟一起去投奔於江湖了。
可到了孽火寨便傻了眼,這孽火寨數年前付之一炬,連山頭都燒了個乾淨,這兩兄弟哪裏是回來當土匪浪跡江湖的,這根本就是回來種樹務農的啊!
可氣那矮個子賊眉鼠眼,還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既來之則安之,你千里迢迢來投奔我們兄弟,便是我們這孽火寨的三把手,來來來,我們挖坑你埋土就是了!”
青鋒:我信了你們的邪!
沈決明伏誅以後,太醫院院正一職空缺,慕想宸沒有多想就提拔了自己的親信王孫,他有醫術更有濟世救人的醫者之心,再適合不過。
太醫院的小侍醫拿了個破舊的坐墊,正要丟,卻被王孫喊住:“那是要丟的嗎?”
小侍醫點了點頭。
他便溫和一笑,指了指後院台階:“放那去吧。”
“啊?”小侍醫歪了歪腦袋,“人來人往的,放台階上做什麼?”
“因為……那曾經是有人愛坐的地方啊。”他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個一身嚴肅太醫服的少女,曾經,她就愛一個人坐在這裏望天,要是那個時候……有這樣一個坐墊,她坐着也會舒服點吧。
只可惜……
那個姑娘,到底是再也不會再坐在這裏了。
而慕想容經歷了種種,也一夜之間成長,沒有過多掙扎,默默接受了遠嫁青月和親的命運,和談一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可在此關頭,青月使臣江寄北卻疏忽沒了蹤跡,只留下了遺書一封,自述身患絕症,將不久於人世,為了避免引起爭端還特意又交代了身邊之人一遍,讓切勿尋找,這便孤自一人,快馬加鞭,一個人,跑來了應家祖墳。
他查過,應邇已經將無處為家的納鈴葬在了應家。
“在我們青月,自盡的人,來世會受盡當牛做馬之苦,納鈴……如今,我這條命,也該還你了。”他伸手撫過那墓碑上的納鈴二字,飲盡了壺中最後一口酒,仰天一笑,死啊……
於他而言,真是件痛快事!
這便將罈子一摔,抽出劍來,在她墳前舞劍一曲,至興之時,利刃一閃,血濺三尺,就此自刎於墳前。
他啊……
也該給這個姑娘謝罪了。
軒轅國的青年才俊,最是出名的,當屬小小年紀就可以出使青月的崔子元,因此,慕想宸沒過多考慮,便將護送和親隊伍的事,交給了崔子元。
可崔子元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要護送着嫁到青月去的姑娘,竟是那天在朱雀大街遇到的紈絝少女!
如今,紈絝的少女不再紈絝,可意氣的少年卻依然意氣,兩個人,一個在車裏,一個在車外,卻是一個在世界這頭,另一個,只能在世界那一頭。
慕想容一身華服花嫁,再無少女稚氣,只叩了叩車壁,嗤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是來接我回家的,沒想到,你是來送我出嫁的。”
崔子元緊緊攥起了拽着韁繩的手,卻又倏忽放鬆,伸出一隻手指來,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手勢,輕輕噓了一聲:“公主,勿言。”
江寄北到底是遵守自己的諾言,平安將塔克送回了苗疆,只是面對着一片瘴氣瀰漫的深林,身側空無一人,唯一的女兒已經葬於他鄉,他終究……
沒有踏進去的勇氣。
三無相帶着茹心一路跨越山河,對着醫書整日無償行醫,若有病人萬分感激,問及姓名,他便道自己是應神醫的弟弟,應予歡,一而再再而三,一些時日下來,竟也闖出了一個“小神醫”之名,待他終於走到一個小村落里,便向一位路人詢問道:“大爺,你們村裡,丟過孩子嗎?”
那大爺連連點頭:“丟過,早幾年世道亂,經常丟孩子。”
“那丟了的孩子裏,有沒有一個是神志有些問題的?”
那大爺頓時將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說著指了戶前面不遠處的人家:“有有有,就他們家,小娃娃跟他姐姐去趕集,回來路上就丟了,他姐還被那群短命鬼打瞎了一隻眼,要是那孩子沒丟,今年也該十七八了。”
說著又嘆了口氣,擺了擺首:“可憐見的,以往也是我們村裡數一數二的人家,為了找這個孩子,家產都給拖沒了,老太婆丟了孩子那一年就氣病了,沒多久就死了,老頭子後來聽說鄰縣有個孩子長得像,就去找,結果摔死了,現在這一家,就剩這個瞎眼的姑娘了,可憐吶。”
三無相點了點頭,溫厚道了句“多謝”,這邊帶着茹心往那戶人家去,果見有個二十幾歲的女子在院裏忙活,一隻眼睛還是閉着睜不開的。
“請問,你弟弟是不是十五年前丟了?”
那女子身形一頓,忙奔上前來,僅剩的一隻眼裏閃出希冀的光芒:“這位公子是有我弟弟的消息嗎?”
“不知令弟叫什麼?”
“小愚,大智若愚的愚,他雖然神志有些問題,卻是個心思細膩的好孩子。”
三無相垂首:“小愚啊……是個好聽的名字。”
說罷從袖間拿出一個小荷包來,裝了沉甸甸的一小袋銀子,溫柔道:“你弟弟很能幹,也很聽話,這是他這些年來賺的錢,我替他保管着,如今,都奉還給你。”
那女子顫顫巍巍接過銀子,臉上是按耐不住的欣喜,緊緊攥着他的衣襟:“那他人呢?他在哪?十五年了!我找了他十五年了!”
三無相搖了搖頭,頓了頓,這才垂眸道:“……他被賣到我們村裡,父母都很疼他,他一直都記得你,只是神志有些問題,只能幹些苦力,前些日子不幸摔死了,沒有痛苦,走得安詳,你……節哀。”
說罷,一刻都不敢多呆,急匆匆拉着茹心就離開了,可行至村口,依然能聽見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茹心斂眸,輕聲道:“原來……無欲的名字,叫做小愚,比無欲好聽多了。”
“是啊。”三無相嘆了口氣,終於明白為什麼無欲那麼喜歡小邇,原來……他是把小邇當成他記憶里的姐姐了,他一直都記得,只是……他無法言說。
“對了,我們接下來去哪?”
三無相聞言便從衣襟里拿出一份資料來,看了一遍,這才道:“去錦州,大哥是錦州人,我們去錦州還能順道路過淮南,去探望探望無妄和念恩。”
茹心瞥眼見紙上詳細記載着十位公子的身世,便不由好奇:“這是哪來的?”
三無相手一頓,這便收了起來,微微一笑:“一位故人給的。”
說罷,便帶着茹心繼續往前走。
她便又追問了一句:“你打算一邊雲遊行醫,一邊帶這幾位公子回家嗎?”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日子總還要過下去,是生是死,總要給他們一個說法。”像那個女子一樣的家庭,不知還有多少。
不過沒關係,現在世道安穩,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有慕想宸這樣的明君在,再也不會有孩子像他們一樣了。
而九無妄那邊,他清晨趕到淮南,便直奔溫家而去,將摔成兩半的百合燕爾佩戴在了小念恩脖子上,這便叩開了溫家大門。
守門的小廝打着哈欠前來開門,懶懶散散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何人?”
“溫家老太君還健在嗎?”
那小廝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連瞌睡都醒了一半:“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們老太君能活九十九呢,去去去,別來搗亂!”
九無妄脾氣好了很多,被一個小廝這麼說,也半點不惱,反而笑着說道:“那勞煩小哥去通報一聲,就說……衍君回來了。”
那小廝起初沒有反應過來,嘀咕了一句“衍君”,這才倏忽一驚,連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你……你是小少爺?”
他又笑着點了點頭。
那小廝連忙一路飛奔回院中,一疊聲喊道:“小少爺回來了!小少爺回來了!”
這一遭,頓時把整個溫家都喊了起來。
九無妄把小念恩放下,牽着他的手往裏走,道:“走,爹爹帶你找太奶奶去。”
小念恩響亮的應了聲“嗷”,這便跟着一起進去了。
頭髮花白的老太君在一群三姑六婆的簇擁之下匆匆迎了出來,只一眼,不用什麼信物,便足可以認定,這定是自己的小孫子無疑,當即老淚縱橫地迎了上去:“我的衍君啊!”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輕輕喚了聲“奶奶”,這便抱起小念恩來:“叫太奶奶。”
“太奶奶!”
溫家老太君慌了神:“這……”
九無妄卻是全然不在意,只道:“我跟小邇生的,親兒子。”
她點了點頭,目光里有淚水打轉,應邇這個小醫仙亡故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軒轅,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她也清楚得很,只是卻全然不在意,只要小孫子說是,那她就認!
她雖已高齡,卻依然精神矍鑠,這便將拐杖一丟,向小念恩拍了拍手:“來,太奶奶抱。”
小念恩根本不認生,張手就要抱,這溫家大院,在丟了孩子的多年凄風苦雨之下,終於再次洋溢出一片歡聲笑語。
九無妄匆匆回來見了一面,便道:“奶奶,幫我照顧一下念恩,我出去一趟。”
溫家老太君知道他要去哪,便點了點頭,溫柔道:“去吧孩子,早點回家,奶奶等你。”
他“嗯”了一聲,便趕到了離溫家大院不遠的應家老宅。
他上次來,只遷了墳,未曾來這祖宅轉轉,現在才發現,這裏依然是一片斷壁殘垣,只有門口院裏的老槐樹,依然生機勃勃,他蹲在地上,將十六年前應予懷埋下去的黃粱酒挖了出來,十六年過去,這壇酒沒變成女兒紅,卻變成了花雕。
打開喝了一口,呵,十六年的老陳酒,又怎一個“醇”字了得。
只可惜……
自她死後,他千杯不醉。
什麼醉生夢死,應邇啊應邇,你臨死……
又騙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