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渝州城裏一茶館
承擎六年發生了許多事,許多值得載入史冊的事。
其一是北狄各部統一起來犯祁邊境,卻被赴邊的護國將軍擋在了草原邊上,連扎勒草原都沒能進一步。但言將軍因途中奔波又未能休息便上戰場中了敵軍埋伏,身受重傷。我方將領重傷,敵方兵力大損,雙方就此膠着。
其二是皇上三番下詔請逍遙王回京輔政,逍遙王本已答應,奈何天意弄人,啟程前罹患重病不能遠行,在他的力薦下,逍遙王世子千允代父上京。說起這逍遙王世子也是奇人也,年方十三,卻才華橫溢,在南邊聲名遠播,有祁南第一才子的美稱,多位大儒都對其讚賞有加,人稱“公子千允”。
其三是諍言大師在唯一一個徒弟逝世十年之際攜徒孫彌台雲遊,在青州拜訪過奉天觀會意觀主后在青州城外收了一個小弟子,這個弟子極有佛緣但不願剃度,於是以俗家弟子身份拜入諍言大師門下,法號月生,成為彌台的師叔,據傳因為身有疾不可見風,這月生小和尚便常年戴着白布斗笠。
豫州城內一間小茶館內,人人都在談論着今年發生的這些大事,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帶着一個戴着斗笠的小孩也走進了這間簡陋的茶館,方才還人聲鼎沸的茶館漸漸息聲。
漸有低低的討論聲響起“是嗎?”
“應該是,不會這麼巧,一老一少,白布斗笠。”
“你說我要是上去請求大師為我算一算,大師會不會答應?”
“不知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那個戴斗笠的小孩有意思,看身個子像是只有五六歲的,我之前還以為大師收的小徒弟再小也有十來歲……卻不想只有這麼大點。”
“你懂什麼,大師看的是佛緣。”
“就你懂。”
不論他人如何議論,這邊三人怡然自得地尋了處空位坐下,茶館小二恭敬的上前,問道:“大師喝什麼?”
小和尚微笑答道:“一壺粗茶就可以了。”
說完,他轉頭有些猶豫的看向那個小孩,問道:“師叔餓了嗎?需不需要吃些點心?”
“有沒有饅頭?”低低的聲音傳出,如玉石相碰之聲,清脆悅耳,叫人不禁側目,想要探尋這般聲色的主人又該由怎樣的容貌,可惜那白布斗笠擋下了所有探尋的目光。
小二一驚,見一老一少兩個和尚都看着他,方知那話是問的他,心中油然而起一股榮幸之情,急忙答道:“有的有的,早上現做的還熱乎着。”
斗笠內的小腦袋似乎是點了頭,然後傳出一聲有些愉悅的聲音:“多謝,麻煩多拿一些。”
“哎,好嘞,您稍等,我這就去。”
茶和饅頭很快端了上來,寬大的衣袖內伸出兩隻白嫩圓潤的小手,先是端了茶壺欲倒茶,但被小和尚攔下接過,那雙手又伸向了饅頭,卻不是往斗笠里去,而是遞給了一直端坐一邊的老和尚。
“師傅先請。”
“好。”
話落,小和尚也已為老和尚和他的小師叔倒好了茶。
茶館內的人看着這悠然的三人,不知為何有些無語,不知該說些什麼,隱隱覺得在那三人眼裏他們所有人都是不存在的。
“師傅,這饅頭很好吃,可以多買一些帶着嗎?”
“有何不可?彌台,去買二十隻饅頭帶着。”
聞聽此言,小和尚彌台起身向著小二走去。
卻不想這一聲“彌台”正好印證了眾人先前的諸多猜測,整個茶館忽然喧嘩起來,眾人推推嚷嚷似是想靠近,可又不敢。
他們糾結的空當,彌台回來了,手裏沒有饅頭,身後跟了個人,諍言大師看了他一眼,彌台說道:“師公,這是茶館掌柜的,他聽說您在這裏,有事相求。”
說著讓出半個身子讓掌柜的上前。
茶館掌柜是個約莫三四十的中年男人,穿着粗布衣裳,微胖,生了張笑臉,眉眼間卻滿是焦慮。
咚的一聲,諍言大師還未說話,茶館掌柜已經跪倒在他面前,哀聲道:“大師,求您救救賤內和犬子,求您了。”
諍言大師嘆了一口氣,示意彌台將人攙起,自己也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謝謝,謝謝大師。”掌柜的已是淚流滿面,急忙抹了一把臉帶着三人往後院而去。
看着四人的背影,有人感慨道:“大師真是慈悲為懷啊,這掌柜的那媳婦兒和兒子……應該是有救了。”
聽這語氣,似是知情人,眾人紛紛湊到說話那人旁邊,欲問究竟,有個眉清目秀長着小酒窩的小少年先開了口:“聽大叔這話是知道咯?”
見大伙兒都好奇着,說話那中年漢子也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怎麼不知道啊,整個西城就沒人不知道的,這掌柜家的妻子二人回了趟鄰縣的娘家,誰知暈倒在了半路,被人送了回來,到今天啊也有半個月了。”
問話的小少年似是不信,又道:“莫不是被人劫財打暈的吧。”
中年漢子嘆氣道:“哪能啊,人都好好的,沒傷着哪裏,就是無緣無故的醒不過來,找了許多大夫都說不清緣由,人也是越來越消瘦,那些大夫都說啊活不過幾日了,誰曾想這就碰到了諍言大師,據傳大師的醫術那可是能起死回生的,不說遠的,就這去年還把護國將軍府那個人人都說活不了的小娘子救了回來。”
小少年撓撓後腦勺,附和道:“希望大師救得回來,這到底是兩條人命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了這不醒的緣由到底是什麼,有說中邪了有說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爭得熱火朝天。
小少年趁眾人不注意,悄悄退開,一蹦一跳回到了茶館的角落。
角落裏坐着一個黑衣少年,偏着頭看着窗外,逆着光不太看得清面貌,看身量也就大概十三四,通身沒戴任何飾品,連發都是用錦帶隨意捆的,髮絲隨風舞動,一隻手搭在膝上,一隻手放在桌上,握着一把劍。
小少年跑到桌前坐下,激動的道:“少主少主,真的是諍言大師,去給掌柜的治疑難雜症了。”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然後抓起劍起身往外走去。
小少年才坐下,見自家少主走了,也只好跟上,順手從腰間掏了一貫錢丟在桌上。
“少主,我們去哪裏啊?”
“看救人。”
小少年一愣,倏然反應過來,連忙攔下自家少主,說道:“少主,您不是要隱瞞身份嘛?怎麼還要往諍言大師跟前湊。”
“我看他,不是讓他看我。”
“啊?”
小少年跟着黑衣少年順着茶館繞了一圈,利落地從后牆翻了進去。
房內
諍言大師仔細查看了兩個病人的情況,最後才把脈,掌柜的焦急的詢問道:“大師,如何?”
收回手,諍言大師安撫一笑,說道:“無礙,不是中邪,應該是碰到了一些東西,不難治,月生,你來看看。”
聞言,月生上前探了探脈,又輕輕扒開二人的嘴看了舌苔的顏色,道:“是中毒,應該是無意間碰到的,量不大才會導致暈迷,若量大應該是直接死亡了。”
掌柜的一臉喜色的抓住大師的手,亟亟地說道:“請大師救救內人和犬子……”
月生伸出手覆在掌柜的手上,說道:“不是太難,中毒而已,只是時日久了些,不用師傅出手我也能解,只稍稍要費些時間,你不必着急,你現在先命人熬上一點稀粥,半柱香的時間他們就能醒過來,到時再來慢慢解毒調理。”
掌柜的震驚地看向月生小小的身子,最後定在白色的斗笠上,滿臉俱是懷疑之色,然後轉頭看向了諍言大師,見大師篤定地點了頭才將信將疑的出了門。
彌台隨後關上了門,垂首守在了門口。
“施診吧。”
“師傅?”月生捏着斗笠的邊緣低低地喚了一聲,似是詢問。
諍言大師替她將斗笠掀起取下,笑着搖了搖頭,說道:“無礙,救人要緊。”
月生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頭頂,低頭抿唇,取出羊皮捲軸打開,熠熠的銀光照亮了他本就明亮的桃花眼。
茶館後門外,兩個少年靠在院牆上,黑衣少年微微垂着頭,仍舊看不清面容,只食指不停地摩挲着劍柄。
“少主,不看了?”
“看什麼?稍微複雜的迷香罷了,隨便來個醫術看得過去的郎中都能解毒。”黑衣少年沒看小少年一眼,支起身子往前走。
小少年跟上了才聽得他悠悠地道:“想不到這人躲到了這裏,胖成了這般,我險些沒看出來,想當年也是名滿天下的……木頭,去客棧訂兩間房,我們在這渝州城裏再住幾日。”
“啊?不是要上京?”小少年驚訝地抬頭,復又低下,道:“哦……我這就去。”
看着小少年快速離去的身影,黑衣少年唇角漸漸勾起一絲笑意,陽光下,他眼睛微眯,面容雖被強光模糊了,那迫人的氣勢還是引來了不少的目光,可等人們去尋時已經找不到人了。
只是擁擠的人群中多了一塊不小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