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傀儡罷了
釋離原把戰錘交回,飛身跟上衝殺的大軍,不知他從何處拿出了一柄大弓。
搭弓射箭,箭矢所向,是城樓上露出了大半個身子的章閏。
他從不顯示什麼,但他每次出手,都是一擊必中,從不失手。
言致在聽到那身破空響時,猛地抬頭望去,手上亦未停下,驚鴻劍從一張尚且年輕的面孔之下滑過,那顆頭顱便滾到了地上。
城樓上,章閏的身體被一支飛來利箭帶着重重後退,直到砸到地上,連聲悶哼都未發全就沒了氣息。
言致清楚看到了,她忍不住朗聲大笑,屈指打了個響哨,絕塵便踏過活人死屍衝到了她身邊,右手撐着絕塵的背,整個人拔地而起,站到了馬背上。
“莫闐章閏皆已伏誅,繳械投降者不殺!”
她的話音注以內力,清楚地傳到了混亂的戰場上每個人的耳中,方才莫闐身死,許多人都看到了,帶着一股為將軍報仇的恨意,故而才能義無反顧衝殺過來,可是章知州?他不是還在城牆上嗎?
慌亂中,又有近百人被斬殺。
當有第一個人放下武器,就會有無數個人。
這個城陽關,原是前朝最堅固的關隘,言致今日卻破的尤其輕鬆,莫闐的輕敵大意是其一,釋離原當機立斷射殺章閏是其二,最主要的,是叛軍竟無人前來支援。
言致攻入城中后,將原先固州衛皆交到葉乾手裏,由他重新整軍,願意留下的留下,與鎮西軍得一樣的待遇,不願留下的便與十兩銀放還故里,不過多糾纏。
她領着人給城陽關重新佈防,各處皆換作鎮西軍的人,她才從城牆上下來,青石就沉着一張臉到了她面前,躬身道:“將軍,知州府里無一活口,少主命白水去追人了。”
言致霍然抬頭,追問道:“包括各郡郡守及其家眷?共多少人?”
白水點頭,“是,共六百餘口,多數死於毒,有十餘個是被一刀封喉,尚有體溫,死亡不過一刻。”
“很好,在我眼皮子底下動這樣的手段,來人,傳令下去,封鎖全城,掘地三尺把人找出來,撥皮抽骨懸於城牆,示眾三日!”
她並無親兵,此刻跟着她的是葉乾的幼弟葉坤,聞言立刻應下道:“將軍放心,末將保證一隻鳥也飛不出去。”
“嗯。”言致接着往前走,問道:“你家少主呢?”
青石未及答話,又有一人跌跌撞撞撲到言致跟前,激動地報告道:“將軍,城中井水全被下毒了,已有數十名百姓中毒昏迷!”
“全部?”
“是!”
“軍醫呢?讓他速去解毒。把城中之井全部看管起來,在解毒之前,飲用做飯都用江水,多煮兩道。”
“得令。”
言致手指無意識地開始摩挲劍鞘,心中有種果然如此之感。
釋離原將將走近,便聽她道:“他姓韓的要斷祁俊軒的後路,卻又不肯輕易將固州拱手讓給我,呵,想的挺美,毒死滿城百姓,再給我安一個屠城之名。”
“還是軍師有先見之明,若非你叫我清點城中百姓,我可能真的着了道了。”
釋離原輕掀眼皮,問道:“王奇還未到?”
王奇……言致搖頭,皺了下眉心道:“吳凌方才來報信,剛到,如今正守在南門外。”
“報~將軍,秦校尉到西城門了!”
“嗯,讓他整軍來見我。”
釋離原輕輕圈住她的手腕,在她回身望來時,直直與她對視,語氣稍沉地道:“秦元靜翻山越嶺,也只慢了一日,武曲三郡並無大量兵馬,又江沿岸一馬平川,王奇,來得太遲了。”
言致抿唇,眉眼稍沉,頷首道:“先將那群賊子找到,如此大手筆不會只有一人,若他能從浩蕩江水裏給我撈起來點東西,再議不遲。”
見他一直看着自己,言致忽而笑開,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射箭是我教的,從第一把弓到現在的重弓,都是我給他做的,他有什麼問題,瞞不了我,他若覺得自己沒錯,這會兒,應該早就到我面前了,而不是守在城外,放心,我不傻。”
見她雖緊皺眉心,略有懊惱,卻再無他色。
釋離原眸色深深,不置可否,提步就走,待言致快步跟上並肩后,他才道:“祁俊軒病重,如今叛軍主事者是祁俊軒心腹韓先生,此人,九成是林寒柯。”
“為何還有一成不能斷定?”問着話,言致開始解繩取頭盔,取下就往他那兒一遞,也不管他接不接,自己甩了甩頭,輕呼出一口氣。
她其實很累,殺莫闐看似輕鬆寫意,實則已近力竭,後來又一番混戰,入城后更是不得休息。
一日疲勞,天色已晚,城中卻不得安寧,她今晚顯然也是沒得休息的。
“未能見到人,便無法斷定。”他將頭盔換到右手,左手抬起,覆在她肩上,將溫熱的內力緩緩度入。“豫州已陷,叛軍過境,尤勝蝗蟲,豫州百姓恐會難過,上折告明,提前調糧過來。”
言致沉默,從金州狀況,她已能預見豫州慘狀了,倒是固州,因是祁俊軒大本營,沒受什麼破壞,可如今城中井水皆有毒,只能取用江水,也不知能堅持多久,而井水又何時才能幹凈……
“那,我給雯姐姐去信,讓她做好準備?”
“可說一聲,但不必讓他們上書,先看看京中如何處置。”
“嗯,你寫摺子吧,如今皇帝已經是小五了啊,哎,當年那個跟在我身後滾來滾去的小胖子,現在也要擔事了。”
“他會比先皇更好。”
“嗯,會的。”言致從不曾懷疑過,她一直堅信着。
而這份堅信,京中朝堂上,有許多人和她是相同的,這也是祁俊軒所不能接受的。
他總覺得,小五還是那個不知事的小胖子,卻生來就是太子,生來就要壓他一頭,他不能接受,不能忍受,籌謀多年一朝叛出,什麼也不管不顧。
最後,卻不過淪為他人傀儡罷了。
“祁俊軒這一病,應是沒得好了,過段時日,揭穿衛王幼子的身份吧,總不能事事皆叫他如意,祁俊軒和叛賊餘孽勾連,為男色不顧忠義孝悌拋棄滿府姬妾,嘖,衛王韓氏自許英豪,卻得了這麼個為達目的,以色侍人的後人,哼,真是好看哪。”
她當日回京就要揭穿林寒柯身份的,是他攔了,那時一是時機不好,二是祁俊軒並不在他身邊,揭穿了也並無意義。
如今,卻是剛好。
叛軍上下皆知,祁俊軒叛逃還帶了個紅顏知己相隨,諸事皆要聽那林氏一言,且這消息不知為何竟傳了出來,就差天下皆知了。
誰知他還是搖頭,“不必宣揚開,以他們如今行事,並不在乎世人評議,此事,讓祁俊軒私下知曉為好。”
但是這樣她會覺得舒坦,但言致不是因想泄私慾就不顧大局的人。
她本想再問問緣由,忽然想起來,此事確實不宜叫世人皆知,林寒柯以女子之身在京中行走,也認識了許多閨閣女子,若讓人知曉他是男兒身,那這些曾與他接觸過的女子······怕是要叫那些閑人折辱死。
“行,聽你的,你安排就好。”
釋離原收回為她溫療的手,點了點頭。
“少主,抓到了!真是一群水鬼,從知州府後院的井裏下去,剛剛正好在南門外又江口堵住了,白水已經在問訊了。”
言致挑眉,揪了一下木頭的臉問道:“誰抓到的?白水還是王奇?”
木頭一臉理所當然,驕傲自得地道:“當然是白水,王奇都不敢下水的,他只敢叫人在下游用人牆堵住罷了。”
言致頷首,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辛苦了,勞你再辛苦一下,讓王奇到知州府里來。”
“好。”
她轉身對釋離原道:“勞煩軍師。”
她未盡之語,他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