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玉觀音
言致大軍在金州城外駐紮的同時,叛軍開始瘋狂進攻豫州,短短一日便連下八郡。
“我已對各州州衛兵力不抱任何希望,可他們還是一次更比一次令我吃驚,一群酒囊飯袋蠢貨,如今回頭細細思量,若我們沒能拿下建州,以這般孱弱的兵力根本擋不住雲儀的十萬精兵。”
中軍大帳里,言致毫不掩飾對各州州衛的蔑視,也不掩飾自己對雲儀精兵的肯定,帳中都是她的親信,只有贊同她的份。
只有釋離原,抬手在她背後敲了一下,然後指着輿圖從金州划向固州,說道:“支援豫州並不現實,先取固州。”
言致點頭,金州與固州相鄰,與豫州之間卻隔了化州,馳援豫州是不可能的,“嗯,明日便取固州,只是固州到底他經營了多年,又有城陽關為壁壘,恐怕不好拿下,化州那邊的官員可聯繫過了?他們如何說?”
這些事,釋離原自然想到了,她一問,他便緩緩回道:“化州知州倒是個識趣人,祁俊軒曾派人招降,他給糊弄過去,又私下去信問了金州知州,可還未等到回信,金州被破,寧知州以身殉國了,他未必沒起過投降的心思,只是祁俊軒沒給夠他足夠的底氣,如今他怕極了祁俊軒,早早便命人來金州了。”
“此人雖無能,卻無大野心,化州在其治下,百姓不算富足,倒還能吃上飯,若我們能取下固州,化州便可不必多費心力,只是指望化州支援是不可能的。”
言致嘆了口氣,“這樣已是很好了,不扯我後腿便可。”
又抿了抿唇,言致的眼神終於落到了不遠處的金州城牆上,眉梢無意識地跳了跳,她彷彿看到了那城裏升騰而起的血腥氣,“金州城裏,可還有主事之人?”
“各郡郡守或降或死,知州府里,能做事之人,皆隨寧知州一同自裁了,好在如今的金州城已無事可管,待朝廷再派人過來便可。”
“寧如天的家眷呢?”
“已一同赴死,是否有送兒女離開,暫時不清楚。”
雖酒囊飯袋頗多,卻也不缺寧如天這等實幹之臣,以金州之地的富庶可見寧如天其人的本事,若無這一遭······罷了。“幫我寫封摺子,替寧如天和各位大人請封吧。糧倉一事是誰做的?我聽你的意思,不是寧如天?”
“我亦以為是寧知州,但不是。金州城中有一女,年十三,心善家富,經營有家醫館,時常讓人在金州之地為貧寒百姓看診送葯,不收分文,又將自己名下土地所出高產種子贈與百姓耕種,去年春自費開鑿了惠民渠,解決了金州春耕缺水的頑疾。金州近兩年富庶安寧,此女功不可沒,金州人稱玉觀音,燒毀糧倉是她與寧知州提議的。”
這世間,聰明之人不少,純良之人亦有,可善良之人多心軟,總平添不少恩怨,而聰明之人,卻多數少了那份真正的純良之心,如這個玉觀音,只聽皮毛便可知其是少有的純良卻又聰明之輩。
言致挑眉,心中升騰起好奇,迫不及待想見她一見。
“她也想見你,應是與城中糧草有關的事,她不信我,執意要見你。”
言致點了點頭,說道:“明日要發兵固州,便今晚去見她吧,葉乾,傳令下去,整頓休息,明日卯時生火造飯,分軍三路,王奇率騎兵三萬先行,取武曲三郡,於又江岸駐紮,葉乾率兵五萬,一路直向固州城,周業帶兩萬兵留守金州,儘快加築金州城牆,相助金州各郡百姓重築家園。”
“末將領命。”
各人紛紛退下,言致與釋離原相視一笑,解了盔甲,釋離原順手接過,疊好放於案上,言致解開包袱換上紅色輕袍,往城中去。
走了幾步,言致掃了他一眼,視線在他的寬袖上凝了一會兒,悄悄伸出手,勾上他的小手指握到手心裏。
他頓了頓,抽出小手指,反手握住她的手,目視前方問道:“秦元靜在何處?”
言致側頭瞥他,笑道:“所謂奇兵,當然要出其不意啊,不然我當初偷偷養這麼多戰馬作何用?”
釋離原半斂眼帘,眸色晦暗,觸及到她明亮的笑容時,唇角動了下,微抿笑了笑,應聲道:“取道竹山,自西北截斷固州與叛軍聯繫?可以,此舉甚妙。”
言致笑開,耀眼燦爛,“哈哈哈,我以為你會說我異想天開呢。”
“征伐攻守,你本就擅長的,怎會是異想天開,但豫州往東,是千湖地界,員陽、望城、洛津等衛王封地,皆城高地狹,易守難攻,又倚仗千湖水域,你麾下兵馬,可有擅水戰者?”
當日放走林寒柯,她便有此準備了,那是衛王幼子啊,千湖必然是會被牽扯進來的,可除了真刀實槍去打下來,她沒有任何辦法可言,知道得太晚了,而對方準備得太久了。
“且戰且看吧,若他們當真棄了固州,往千湖去,那主事之人便不是祁俊軒了吧?他竟然願意?可他寧願背負不忠不孝的罵名都要造反,不肯居於小五之下,又為何願意屈居林寒柯之下?”言致是實在好奇,祁俊軒為何就對這個人如此信任。
“因情深而一往不顧,呵,太酸,那便等我將他們一同送入黃泉地獄,全他們一番真情好了。”
入城之時,釋離原忽然將她攬入懷中,用手掩住她的口鼻,但是言致已經聞到了,那股沉鬱令人頭暈的帖腥氣,哪怕她口鼻都被掩住了,也還是清晰可聞。
石板上的暗紅醒目的讓人心中刺痛,街上沒什麼人,很安靜,言致輕輕拉下他的手,正常呼吸了一下,問道:“城中還有多少活人?死了多少?”
被她拉下的手,順勢落在她肩頭,輕輕攬住,說道:“死六千二百三十二人,傷二千五百餘人,城中另有三千餘活口,當日暴亂時皆在東城被玉觀音組織起來,與叛軍抵抗,故而得以存活。”
“此般女子,當真擔得觀音之稱。”言致抬起頭看着慢慢黑下去的天,看着那一抹細細的弦月,萬分期待即將見到的那個女子。
相比一路走來城中的靜寂,東城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有人有人氣,無論貧富,人們來來往往,家門洞開,可見到有人煎藥,有人在曬被面,有人在煮粥,一切井井有條。
這一片喧鬧溫馨中,有個素白的身影站在檐下,不時有人上前詢問她,然後快快離開,她一直站在那裏,她戴着帷帽,不似京都女子常用的幕籬那麼長,只到肩膀,遮住了面容。
言致知道,那就是玉觀音了。
她理了理衣擺,穿過庭院,到了那個女子面前,沒有拾步上階,而是就在階下,拱手作揖道:“言致多謝玉觀音戰時周旋之義,戰後維護百姓之恩。”
玉觀音聞聲,下了台階,與言致緩緩福身道:“見過鎮西將軍,將軍喚我玉娘便好,玉娘所為,不過是貪生罷了,當不得將軍一聲謝。”
言致聽她聲音清雅,禮節得體,便知她是有極好教養的,不似是普通富庶商家之女,心中稍稍存疑,說道:“玉娘可願陪我走走,瞧瞧金州城如今的樣子。”
“將軍請。”
玉娘的丫鬟想要跟上,被她抬手阻住,只她和言致二人往外走,釋離原一直在院中,等她們出來時便抬步跟到言致身邊,玉娘側頭看了一眼,言致察覺到,但並未就此說什麼,而是問道:“聽聞玉娘要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將軍請隨我來,玉娘妄自挪走了糧倉存糧三萬石,因是私下所為,故所得甚少,其餘只能燒毀,將軍,如今金州一片狼藉,不知這些糧食,能否用於救濟百姓?”
言致沉吟,她倒不是不願意救濟百姓,而是感慨於這玉娘的一片愛護百姓之心,這是一個心懷蒼生的人,她不憚於將自己所做告知於言致,她不怕開罪於一軍大將和朝廷,她的所作所為讓人自然而然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