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番外
“其實真正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克斯維爾的明天》”
第一次遇見何老師,是高二的上學期。
她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可愛。
膚質很好,皮膚很白,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小粉糰子一樣可愛。
我甚至覺得,何老師長得比我年輕,比我稚嫩。
高一時帶我們的班主任由於年紀大了,便退休了。突然間換成這麼年輕的老師,一時間我們還有些難適應。
家長們的反應就更強烈了,他們都質疑何老師這麼年輕,能帶好我們嗎?有的家長甚至找到了教務主任,要求換一個更有資歷的班主任。
我是不想換的,這個老師長相這麼養眼,性格又這麼溫和,為什麼要換?
重組班委那天,我主動提出要做她的課代表,她當時很開心,眼睛笑眯起來,彎成兩個小月牙。
帶班一段時間后,何老師便狠狠打臉了那些質疑她的人。
我們班由常年穩居的十三名一躍到第六名,班內氛圍也改善許多,平時總愛搞小集體的女生也都被她馴服了,班裏少了很多矛盾和爭吵。
在一次語文課上,何老師給我們講外國文學,她把她自己比作黑心老闆,於是從那之後“何老闆”就成了我們對她的愛稱。不過其他班的學生也學着我們這麼叫她,倒真是煩人。
據我們觀察,何老闆在高二這一年,一直保持着單身狀態。
等到了高三,剛開學沒多久,老闆就有了男朋友。
是個消防員,很高、很白、很帥,唇形還是微笑唇。
他和何老闆站在一起,就像爸爸領着女兒,畫面養眼極了。
關於他們的戀愛故事,我不想多說。太膩。
我很酸。
有一事是必須提一下的。何老闆的男朋友第一次見我們的時候,給我們一人發了一塊蛋糕,非常好吃。後來團支書告訴我們,那一塊蛋糕,居然要八十九塊錢!
她男朋友應該是很有錢的…。
對了,那天我還給邱天叔叔起了個綽號——老闆娘…從那以後我們都這麼叫他了。
他們兩人只要站在一起,邱天叔叔的視線就一定會落在老闆身上,他看老闆的眼神永遠都是那麼溫柔、那麼寵溺,簡直都要滴出蜜了。
羨煞群狗如吾。
寒假的時候我和何老闆聊天,她給我發了幾張風景照,告訴我她和老闆娘在奧地利旅遊。我看着像童話一樣的風景,又看看眼前簡陋的書桌和成堆的書本,悲憤的簡直要落淚。要不是何老闆說她會給我帶禮物,我都要把她拉到黑名單里了。
我很希望她能和老闆娘這樣一直甜蜜下去。
她是那麼好的人,值得最甜蜜的幸福。
可是老天總是無眼的。
我原以為她會崩潰,可她沒有。
她還像以前一樣,上課、輔導、答疑、談心、開會,什麼也沒有耽誤,依舊帶着我們有條不紊地衝刺高考,盡一個班主任的責任。
我想像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堅強。
何老闆手上的鑽戒一直沒有摘下來過,邱天叔叔走後,她脖子上又多了一條項鏈。吊墜是一個環形玉佩,玉佩下吊著兩塊銀片,分別貼着她和邱天叔叔的照片。我時常看到她在發獃時,手會不自覺地撫摸那塊玉佩與那兩張照片。
她每天都會在學校側門的小路上走來走去,風雨無阻。有一次我看到她冒着傾盆大雨,不停地打着哆嗦卻還依舊執着地走着。我拿着傘衝到她身邊,哭着問她到底要做什麼,她揚起那張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牙齒不停地打戰,擠出三個字,“我等人。”
可她從未等到那個人。
高考那天,她很美,穿了天青色的旗袍,如同畫中走出來的江南女子。
最後一科結束后,她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一支向日葵,祝我們前程似錦、萬事順遂。
畢業后,我時常和她聯繫。
大概是過了半年吧,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奇怪,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和我聊天時說的話大部分都沒頭沒腦的,沒有一點邏輯,語言也不通順了,完全不像是何老闆說出來的話。有時候我找她聊天,她會過三四天才回復我。
我趁着寒假回學校看她,卻從和她同組的老師那得知,她已經瘋了。
是的,瘋了。
她的記憶開始衰退,後來語言表達能力也在衰退,已經完全沒法工作了,她家人便替她辭了職,讓她在家休養。
我嘗試聯繫她的家人,想見她一面。不過被她媽媽拒絕了,她說怕何老師嚇到我。
學校的鄭主任告訴我,有時學校側門的小路上會出現一個神志不清的女人,時而赤腳,時而披頭散髮,嘴裏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走來走去。但很快又會被她的家人抓走。
她是偷跑出來找人的。
我時常徘徊在那條小路上尋找她的身影,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她。
當我再一次得知何老師的消息時,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這次是通過D市新聞得知的。
在一個凌晨,她爬上了樓頂,縱身一躍,結束了她25歲的生命。
我不知道該對這個結果作何評論。
但我想,她會和邱天叔叔相遇的,他們會在另一個時空幸福而甜蜜地生活下去。
可是,她才25歲啊。
我……。
得知這件事以後,我哭了很久,似乎所有的眼淚都在那天被傾瀉乾淨。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恍惚間想起高考前的一個午後。
那天午後,我去辦公室取材料,卻看見何老師一個人坐在窗邊抽煙,背影上灑滿了悲涼和苦澀。
我走到她身邊,和她說了很多寬慰的話語。
她把煙掐滅,沖我微微一笑,慢慢說道:“我啊,無念無憂,無傷無懼,更無悔。”
驀地,她又扭頭看向窗外,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深深嘆了口氣,輕飄飄地問了句:“誰還會記得我們的故事呢?”
我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抬起手抹了把臉,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輕聲道:“風月會記得。”
何老師扭過頭,沖我擺擺手,“你出去吧。”
就在我即將走出門外時,我聽到身後傳來她微弱的聲音。
彷彿囈語般,幾乎微不可聞。
“如果今晚還是風清月霽的話,我可真要藏不住對他的思念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