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我叫何嘉卉，名字取自《谷風之什》中的“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我和邱天是相親認識的，是我大姨介紹的。

大姨來我家那天，我正在坐在書房裏網上閱卷。摸底考試剛剛結束，我連續批了兩天卷子，眼睛都快花了。

我是D市最好的高中——二中的語文老師，也是高三八班的班主任。今年是我入職的第二年，我第一年來到二中便接手了當時正值高二的八班，他們原本的班主任退休了，領導便讓我頂替上去。

我去年23歲，跟那幫孩子的年齡差不大，也沒有代溝，很快我們就熟悉了彼此。除了學習和原則性問題，在其他方面我對他們管的並不嚴，我也不會端着老師的架子，下課時經常和他們嘻嘻哈哈地鬧在一起，每次下課我們班都是整個走廊聲音最大的班級，為了這事我還挨了領導不少的批評。

我這次負責批作文，屏幕里彎彎繞繞糾纏在一起的字看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剛抬手搓了搓眼，房門便被我媽叩響了，“卉卉，快出來，你大姨來了。”

正好批卷批得我渾身難受，就當放鬆了，我便趿着拖鞋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大姨的心情一看就很美好，滿面桃紅、兩眼冒光，見我出來立刻拉住我的手，聲音十分激動，“卉卉啊，大姨今天來啊，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

“什麼好消息？”是跳廣場舞總跟她對頭的王嬸終於離婚了還是大福櫃超市的雞蛋又打折了？

大姨一拍我的手背，“我給你找了個相親對象！”

“又來？！”

“真的啊？！”

前一句是我說的，是震驚的。后一句是我媽說的，是興奮的。

大姨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緩了緩氣息后娓娓道來，“那個孩子是你大姨夫同學家的兒子，叫邱天，是個消防員。”

“呦，消防員啊，不太安全吧。”我媽臉色有些擔憂。

“挺安全的，他是中隊長，就算真到危險的時候也不應該是他衝進去，他手下還有那麼多小兵呢。”

聽到這話，我媽鬆了口氣，“這樣啊，那還挺好。”

我不知該如何拒絕大姨的好意，有些尷尬地看向她，“大姨，我學生今年高三了，正是最關鍵的時候，這一年我想把心思都用在學生身上，暫時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談戀愛了。”

“那怎麼行。”這兩人一起打斷我的話。

我媽皺着眉數落我：“你都24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你想到什麼時候才嫁出去？你難道就有這一屆學生嗎？你是不是還要因為你以後一屆一屆的學生終身不嫁了？！”

大姨也跟着煽風點火：“就是，你別以為自己年輕就不着急，等你真正着急的時候就來不及了。再說了，大姨給你介紹的不是消防員嗎，平時一直呆在消防隊裏，真正能陪你的時間其實不多，像你這種事業心重的孩子，就應該找這樣的對象。兩個人都忙工作，聚少離多。都說小別勝新婚，你們兩個這樣就能一直保持新婚的狀態了，感情會很好的。”

我：“？？？”這是什麼歪理。

“還有啊，我聽你大姨夫說，這個孩子家裏是做生意的，條件很好，他父母一直不希望讓他去當消防員，偏這個孩子又死倔，一點也不聽勸，他家裏人只好妥協。他以前是武警，後來被調到咱們這消防隊當中隊長，好像是正營級…這個我有點記不清楚了。反正他很有前途，現在工資就開到一萬多了，人品又有你大姨夫打包票，卉卉你要是和他在一起啊，真挺好的。”

我媽聽的是相當認真，就差拿個小本子記下來了。“那個孩子多大啊？正營級…不會比卉卉大太多吧？”

大姨擺擺手，“才28！而且這孩子可一點沒靠家裏，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一點點爬上來的。”

我雖然對消防員有種崇拜情結，很仰慕這種穿職業裝的男人，但我還是不想談戀愛啊…對於大姨的話，我也只是左耳進右耳出。

大姨慷慨激昂的陳詞還沒結束，“卉卉你想啊，你和那個孩子都是D市人，你就住在你爸媽家，有他們照顧你。那個孩子平時就呆在消防隊裏，每個月工資按時上交給你，你就拿着他的錢好好乾你喜歡的工作，多好的日子啊。他家裏條件那麼好，房子車子鑽戒肯定都不會差你的，有這樣的人還不趕緊把握住嗎？”

我默默吃着茶几上的西瓜，不說話。

我才不信大姨的鬼話呢，前兩次她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一個是脖子上戴着金項鏈、手腕上戴着大金錶，滿口黃牙的中年油膩男，另一個是身高一米九三、耳朵上打了七八個耳洞的同齡媽寶男。一想起前兩次相親，我雞皮疙瘩就快掉一地，去年的年夜飯都要嘔出來。

這次大姨會給我介紹什麼樣的對象，我真的不敢想。

不過我媽算是徹底被她說動心了，很是高興，“姐，我看這孩子真行。那什麼時候安排他們兩個見面呢？”

“就這周六。”

我猛地抬起頭，嘴裏的西瓜還沒來得及咽下，一臉驚愕地看向大姨。

大姨伸出食指點上我鼻尖，十分得意地笑笑，“要是讓你定時間的話，你怕是猴年馬月也不跟人家見一面，所以我就直接替你決定了。就這周六，不準臨時有事，你要是敢跑，我就和你媽把你打暈了送過去。”

“不至於吧…”我訕笑着看向大姨。

大姨瞪我一眼，“你要是這次相親還敢像前兩次偷跑的話，我絕對會不客氣的。”

前兩次相親，我都是以去洗手間為由，拎着包頭也不回地跑路了，我實在不忍心讓我的眼睛遭遇這種荼毒，我還想保持清爽地活在這個世上呢。

“還有我！”我媽的聲音插進來，“一提起這個我就生氣，你知道你跑了以後我和你大姨有多尷尬嗎？！還得腆個老臉去跟對方父母解釋，我看我們就是太慣你了！”

我媽給我發出最後通牒：“這次你要是不去，我就和你斷絕母女關係！”

“好好好，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我慫了，慫的一塌糊塗。

。

大姨把我們的相親地點定在了市中心的咖啡館。

我大概是提前十分鐘到的，買了兩杯咖啡后選了窗邊的位置坐下。

說不緊張是假的，我的手心都冒汗了，只恨邱天怎麼還不來，不如趕緊給我個痛快。

約定的時間是三點，可都已經三點半了，我那杯咖啡都喝光了，也沒見到他人影，反倒是把我學生等來了。

我學生走到我身邊，低頭看了眼我面前的兩杯咖啡，又一臉賤笑地看向我，“何老闆，你不會是在等你的相親對象吧。”

何老闆，是我學生送給我的綽號。之前給他們講外國文學，我把我自己舉例成一個剝削員工的無良老闆，那節課之後我便成了高三八班的何老闆。很快，這個名號便傳遍整個年級，許多我不認識的學生在看見我之後都會喊我聲何老闆。就連我的師傅——鄭主任，對我的稱呼都由小何變成何老闆了。

“才沒有，我是在等我閨蜜。”我嗔怒地瞪他一眼，謊話說得一點也不臉紅心跳。

“那好吧，你等吧，我先走了。”

“你趕快回家學習！周一摸底考試成績就出來了，你等我拿成績單找你算賬！”

他立刻腳底抹油地遛了。

送走學生后，我給邱天發了條微信，卻沒收到他的回復。

又等了十分鐘，我可不幹了，端起買給他的那杯咖啡一飲而盡，拎着包美滋滋地走出了咖啡館。

這次，可不怪我了。

回到家，我把高跟鞋一脫，包隨手一扔，裝作委屈地坐到沙發上。

我媽立刻坐到我身邊，看着我不太對勁的表情，有些緊張，“怎麼了？相親失敗了？”

“沒有，我連人家的面都沒見着，被人放鴿子了。”

我媽看我這副模樣，火氣也上來了，“你別難過，媽現在就問問你大姨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着我媽走向窗邊的背影，我樂呵呵地到冰箱裏拿了罐可樂，跑到卧室去看韓劇了。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被放了鴿子還這麼開心。

沒過多久，我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卉卉，我跟你大姨講了這件事，等她去問問邱天爸媽之後再給你信，你別著急啊。”

我才不着急呢。

談戀愛？是韓劇不好看還是可樂不好喝？

韓劇真是太會演了，男主角怎麼那麼會撩呢？我看着男女主角之間的粉色氣泡，嘴角不自覺地就露出姨母笑。

很快，我的笑容就凝固了。

微信的消息自動彈出，是邱天發來的。他說今天下午在城郊突發山火，他親自帶隊去滅的火，等回到城裏的時候，已經四點半了。至於為什麼不回我消息呢，是接到火警時他就把手機扔到宿舍的抽屜里了，壓根沒帶在身上。

他為他的失約跟我道歉，我才不在乎呢，我只希望這次相親就這樣結束吧，不要再有後文了。

可偏偏不遂人願，邱天說希望明天能見一面。

我怎麼會同意，我告訴他明天下午一點半學生就回學校了，我需要回去坐班。

結果邱天倒是很痛快地將時間定在了中午，說要請我吃飯，連地點都選好了，就在二中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我沒法再拒絕他，那樣會顯得我太過不近人情。

與他聊天結束后，我點進了他的朋友圈。說起來，我加了他微信后還沒看過他朋友圈呢。

他頭像是小黃人，那個黃不拉幾的膠囊狀生物。朋友圈背景是三個小黃人站成一排，我不認識，只能看出來這三個小黃人長得不一樣。朋友圈被設置成僅三天可見，最近的一條動態是轉發的一篇公眾號文章，關於消防安全的。我都沒點進去，對這內容屬實不太感興趣。

我試圖通過為數不多的信息分析邱天這個人，不過我倒是很矛盾，看頭像和朋友圈背景覺得他很單純，有小孩子心性。但看他轉發的東西，倒和學校四五十歲的領導的朋友圈有些像。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晚飯時，我媽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我聽大姨說，邱天跟你聯繫過了，明天中午見面？”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別對我抱太大期望，我可不想談戀愛，明天就是去走個過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