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三星合(四)

100 三星合(四)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侯在赫燕霞的卧房前,說裂岩令主有事要向她彙報,現在正在宅院之前的湖邊小亭中等着赫燕霞,赫燕霞應了一聲,回身幫穆紫杉理了理被子和她凌亂的頭髮,便隨着下屬去了馬婆婆等待的地方。

在晨曦照映之下,湖面上有一層淺淺的紅光,一層層的波瀾隨風而起,將紅色推向岸邊,遠遠地看去,赫燕霞覺得那個顏色像極了血,而坐在湖邊的馬婆婆神情淡然地看着這一切,彷彿她早已脫離這旁人無力掙扎的血海,抑或是她早已習慣這血海地獄。

馬婆婆早已在亭內備好了茶點,赫燕霞在她面前坐下時,馬婆婆抬手便為她斟好一杯茶,一時茶香彌散令人頓覺心安,竟是多少沖淡了赫燕霞這些天一直糾結難解的心情。

赫燕霞知曉馬婆婆的好意,也不多說什麼,只對她頷首一笑,端起茶杯輕酌慢品。馬婆婆是從小看着赫燕霞長大的,與她之前也沒有其他下屬慣有的禮數,是以無需多言,她便開門見山地談起這一次從大津打探來的消息。

說起大津如今的局勢,馬婆婆臉上難掩憂色,只說大津當下政局混亂,只怕不日就會發生劇變。

“太后自昊帝駕崩后就一直垂簾,她的哥哥褚焱成為權傾朝野的瑞國公,她的兩個侄兒也被封為平川王和廣福王,一個去了吏部,一個去了兵部,其他褚家的人也全都跟着雞犬升天,如今遍佈大津各地,現在說大津變成褚家的半個天下當真一點不為過……”

聽到褚家的消息,赫燕霞只是輕蔑地一笑,可卻多少有些無奈。

“到底一己之力想與他們對抗還是太難……瓊英宮再大,卻也沒法真正做得到呼風喚雨……”

“宮主,不知你是怎麼看待當今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小皇帝?”馬婆婆面帶笑意,試探地問赫燕霞道。

“赫連元嘉么?”提到這個人,赫燕霞的心情不是太好,可是皺了皺眉頭后,赫燕霞還是理智地給出一個不偏不倚的回答,一直以來她對那個孩子的感覺都十分複雜。

“現在大津國內遍佈褚家羽翼,沒有人可以一時之間全部拔除,之前那個女人把他當做傀儡一般對待,還派了玄衣閣的人日夜不離地監控他,從前我還道是她當真如此醉心權欲,可以連自己的兒子都要犧牲都要防備……可若他並非她的親骨肉,按她的性子來說,她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赫連元嘉從小在紫極宮長大,他也多少摸透一些這其中的規矩……他心裏知曉她戒備心極重,而他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照她如今權利傾天,想要犧牲他也是隨時隨地的事情……如果他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一輩子呆在紫極宮中衣食無憂享受榮華富貴也不是不能看作一件美事,只可惜這孩子到底是她帶大的,也如她一樣權欲傾心,他註定是不能安安穩穩地做她手中傀儡的……只是若他稍有動作或是讓太后發現他的野心,太后便絕不會放過他……”

赫燕霞唇角微彎,露出淺淺一笑。雖然她並不喜歡赫連元嘉,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也許他才是可以打破如今僵局的關鍵。

“他是個聰明人,也比誰都了解那女人。他知道如何在那女人面前偽裝才能保自己一時平安,所以才作出一副紈絝無能的樣子好讓她放心……”

馬婆婆似是從赫燕霞的眼中讀出什麼,也許是期望,也許是自信,也許是多年來一直無法平復的不甘與無奈。看到這些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又給赫燕霞和她自己添上了茶,彷彿這世間的一切她早已看淡。

“關於他的親生父母,老身已按宮主所說去滄州查探過,十六年前滄州鬧飢荒時,白泉村裡是有一對夫婦把孩子賣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那孩子后頸是有塊月牙似的胎記,和元嘉的一樣,也是從小就長得清俊秀氣的……後來那對夫婦就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時候是飢荒,死幾個人也沒什麼意外,只是他二人的屍體平日連狗都不碰,後來有個人餓慘了想去吃人肉,結果才碰過他二人,當晚就死了……”馬婆婆看了看赫燕霞,只見她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臉上並無意外,卻多了些許沉鬱之色。

“那時候的確沒有任何理由會有人毒死兩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只除非他們知道了什麼不該他們知道的事情,而他二人死後屍體看不出任何異常,這也不是尋常毒藥可以做到的……當年他們老鄉看他們可憐,就把他們埋在河邊的柳樹下,這次去我把二人的屍骨挖了出來,二人確系中毒而死,而他們骨中之毒,正是玄衣閣的透骨雪……”

赫燕霞不住皺眉,透骨雪是玄衣閣里最上等的毒藥之一,由於這份毒藥無色無味卻毒性透骨,是以才取了這個名字,由於原材料極難配置,煉藥的工序又十分隱秘麻煩,整個玄衣閣每年也不過能制出兩三瓶。以她對那個地方的了解,若不是極端重要的任務,他們斷然不會用上這東西。

“玄衣閣向來行事詭密,若真說起來,他們的人手段做法也與我們這些所謂魔教無異……只是他們向來不涉足江湖之事,也從來不沾那些跟武林人士利益相關的事情……如今他們只幫那女人辦事,偷偷替她除去那些礙事的人,所以知道他們的人也不多……”馬婆婆所言讓赫燕霞更加確信她心中猜想,太后對赫連元嘉的防備並不是沒有根源,只是她沒想到那個女人竟能手眼通天至此——可以用她的手段瞞住紫極宮中的人甚至全天下的人,也足以看出她的野心並不是一個太后之位便能夠滿足的。

馬婆婆從小看着赫燕霞長大,對她的了解甚過旁人千百倍,這些年跟着赫燕霞調查這些事,她也漸漸摸清了一些旁人所不知的詭秘之事。此時此刻,赫燕霞心中所想也許連她的枕邊人穆紫杉也是無法猜透的,可是馬婆婆卻能算作少有的可以堪破如今形勢的人。

“如今國家大事和紫極宮內之事幾乎都必由褚太后做主,她的親哥哥瑞國公還做了攝政王,褚家羽翼遍佈全國,幾乎找不到可以與他們對抗之人,國宰韓琛雖說也是個權傾朝野的奸相,在朝中權力影響力都不小,只是他到底是靠着依附褚家慢慢爬起來的,褚家如今待他也不薄,他斷然沒有為了一個看不清未來,隨時可能被根除的皇子跟褚家對抗的道理……宮主若你站在赫連元嘉的位置,你又當如何做?”馬婆婆抬頭看赫燕霞,就像是在給她出一道刁難的考題,又像是開着一個讓赫燕霞無法迴避的玩笑。雖然她對赫燕霞再了解不過,可是她也是真心想知道赫燕霞的回答。

“那小子的日子不好過,不說太后一家子都防着他,朝中大臣也沒幾個真正把他當回事的……一是他總是作出一副貪玩無能的樣子來,大家都把他當了草包,二是他出手殺了那些前朝的忠臣,實在是傷透了老臣的心,三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今褚家勢力太大,誰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險去幫助一個既無能也無情的草包……”

赫燕霞冷靜地分析着形勢,想到赫連元嘉的處境,她竟然對這個小子生出了一些佩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仍舊抱有決心,甚至甘願為了這個看起來幾乎不可能的目標忍辱負重地偽裝成一個傀儡草包,赫連元嘉這個小子也許真是可以助她打破僵局之人。

“那在宮主看來,褚太后借他之手除掉那些老臣,他是當做還是不當做?”馬婆婆又給赫燕霞提出問題,可是赫燕霞卻因想起被殺掉的蘭大人一家面露苦澀憂傷。

“褚太后想借他之手殺掉那些老臣,一是想讓那些不安分的老臣從此死心——他們老主的後人竟能如此心狠無情不分好歹,他們也沒有再幫他的意義;二是也想藉此試探赫連元嘉的底細,說到底這也是她帶大的孩子,就算他再怎麼裝模做樣,有些事情總逃不過她女人的直覺。如果那小子真的不按照她的指示去做,那她便能認定赫連元嘉並非那麼好控制,甚至認定有異心,不甘於傀儡之位,那麼赫連元嘉只怕也沒有幾日好活……以她的手段,既然做得出憑空生出一個皇子的事情,也同樣能做出憑空生出皇孫的事情來……只怕她把侄女褚香蕊放到赫連元嘉的身邊也是早有圖謀……”

“只怕站在那小子的位置,他是無論喜歡不喜歡,或者看沒看清做這事的後果對他影響有多大,他都必須按照太后的指示去做了……只怪他能力太弱,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

“只是他也不是全如外界所傳的那般草包,他的心機之深只怕是當今世人無人猜到的……他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早已留下后招,否則他不會費盡心機救出玉璁,給蘭家留下唯一的後人,只怕他對其他家也做出同樣的事情,而那些留在世上的後人可以做出些什麼事,現在沒有人可以說得清……”

馬婆婆似是對赫燕霞的回答很滿意,眼中也露出笑意。

赫燕霞所想的一切與她所想相差無二。

“赫連元嘉的確深知他如今的處境,不光前朝阻力重重,就連後宮中也同樣是眼線無數……如今司禮監太監賈維是當年太后一手提拔,早在宮中為她布下萬千眼線,赫連元嘉那小子現在在宮中說什麼做什麼,只怕都逃不出那女人的眼……”赫燕霞的推測一步步合上馬婆婆調查得來的東西,對於褚太後來說,赫連元嘉是一個必要的棋子,對於赫燕霞來說,赫連元嘉同樣那個是可以改變形勢的那顆棋子……只是那一顆棋子的心意到底是怎樣,卻是影響大局的關鍵。

“國宰韓琛不光朝中勢力很大,現在還勾結上御馬監的太監李腙,這李腙原本是太后想扶持起來替她將勢力伸向國內軍政大權的。褚太后不光讓他做了禁衛軍的統領,還讓他做了燕寧逸滄四州的監軍,他從前在後宮勢力就不小,如今更是將他的囂張氣焰帶到朝中……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早想除掉他,只是礙於站在他背後的人是那個女人,他的勢力又那麼強,也沒有人敢動他……”赫燕霞一步一步的分析,各派勢力如何,相互之間又有各種牽連,馬婆婆卻忽然搖了搖頭,像是在說赫燕霞說錯了什麼,這讓赫燕霞感到十分意外。

“不是沒有人敢動他,只是動他的方式應該是怎樣……”馬婆婆含笑說著,這句話讓赫燕霞沉思了很久,卻沒明白馬婆婆所指的方式當是如何。

“宮主你可知道燕州最有名的煙柳地除了浮香樓之外還有一個綴玉樓?”馬婆婆問道。

赫燕霞聽後點頭示意馬婆婆繼續,馬婆婆本想故意賣個關子,見赫燕霞一臉嚴肅便只稍稍一頓就說了下去。

“那綴玉樓里的美人數不勝數,如今也成了燕州達官貴人最常去的地方之一。而那綴玉樓里近日裏突然冒出一個神秘的花魁,這花魁姓陳名喚小玉兒,到了綴玉樓里,他們便給她安了一個白玉仙的花名,只說她肌膚瑩白如玉,容顏美麗似仙,後來她只在中元節花燈會的彩台上唱了一曲‘瀟湘’,便引得京城中的男人趨之若鶩,為她一擲千金,而後輕而易舉得奪得花魁之名……”

這綴玉樓的花魁聽起來和馬婆婆才說的事情沒有一點關係,可是赫燕霞卻知道馬婆婆並非故意轉移話題之人,馬婆婆如此鄭重其事地說起這個女子,她便一定是在這大局中造成異數的那個存在,是以當她說起這些話時,赫燕霞便在心裏推想了種種可能。

“那綴玉樓花了猛力才養出白玉仙這麼個搖錢樹,在她成為花魁之後更是想用她榨乾那些慕名而來的男人們的錢,據說光是見她一面就要花上百兩銀子,若是想要一親芳澤,那價錢在整個燕州估計也沒幾個人花的起……”

“白玉仙出名之後,那些追捧她的男人裏面來頭最大的就是賈維的養子賈展鵬和國宰韓琛的三子韓鈺笙了……賈展鵬是一向都流連煙花之地的人,會迷上白玉仙倒是沒人覺得意外,只是那韓鈺笙以前從來都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那一次說來也巧,韓鈺笙一個同學見他整日苦讀也不休息,便讓他出去散散心去花燈會玩玩,誰曉得他就對那個新選的花魁一見傾心,從此被白玉仙迷得神魂顛倒……”

“為了親近白玉仙,韓鈺笙花費了無數銀錢,甚至還跟家裏人說要將白玉仙娶回家裏,韓琛聽了這事之後勃然大怒,把那韓鈺笙關在家裏不讓他出門……不過這韓家三公子也是個痴情的主兒,韓琛把他關在家裏幾天,他就幾天不吃不喝,最後韓琛也拿他沒辦法,只得答應把那白玉仙贖出來,給他做個側室……誰料到韓鈺笙拿着銀子去贖白玉仙的時候,才曉得就在他被關在家裏的時候,賈展鵬就在白玉仙的酒里下了葯,給白玉仙破了身,還早他一步把白玉仙給贖了出去……一般按理來說,賈展鵬這做法也實在是不合規矩,可是他背後的人是太後身邊的紅人,綴玉樓的人得罪不起也不敢說什麼,只得任他如此……”

“韓鈺笙聽了這個消息之後當即就被氣得吐了血,意志消沉地在家養了大半個月的病,後來稍有好轉出街透氣時,卻偏又那麼巧讓他遇到賈展鵬摟着另一個煙花女子的情形……那韓鈺笙氣急攻心,直接衝上去就跟賈展鵬打了起來,那個賈展鵬也是個不長心的,也不知怎麼一推就讓那韓鈺笙的腦袋撞上了石頭,當下就死在那條街上……”

“那韓鈺笙雖然只是韓琛的三子,可他大兒子不學無術,二兒子又是個庶子,只有這韓鈺笙既是嫡子,又有見識才學,韓琛一直以來都對他最是寵愛……現在這個在他看來唯一可以繼承他大統的兒子死在賈展鵬的手上,韓琛自然不肯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不過奇就奇在,這賈展鵬在失手殺了韓鈺笙之後就失了蹤,連賈維也沒辦法找到這個不成器的養子,韓琛卻以為是賈維刻意包庇……韓琛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就把賈維當了耙子,把他一直以來知道他的罪狀都抖到了朝堂之上……”

“朝中看不慣閹人掌權的大有人在,要不是怕得罪太后,這些人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現在一看有國宰帶頭,一個個彈劾狀都遞到了皇帝和太后的面前,賈維一看自己馬上地位不保,也在太後面前丟出一堆韓琛的罪狀,說他只是想聯合李腙把他寄出後宮……”

“現在這二人鬧得不可開交,那大津的朝堂更是烏煙瘴氣……”馬婆婆說完,臉帶笑意看着赫燕霞,赫燕霞臉上卻沒有半點輕鬆愜意,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朝霞照射下血紅的湖面。

“那白玉仙現在怎樣了?”赫燕霞沒有問韓琛,也沒有問賈維,卻是問了一個看似和大局無關的小人物,只是這問話也不在馬婆婆的預料之外。

“在韓鈺笙死後她就投河自盡了,倒是成就了一段市井間的佳話……”

“這倒是個脫身的好辦法……”赫燕霞聽完卻面露嘲諷地笑了起來,血紅朝霞映在她的眼裏,彷彿眼中也帶了火帶了血。

“那小子終於也耐不住性子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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