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雲散(一)

88雲散(一)

在赫穆二人出發去找桑鳳鳳肖紅苓之前,瓊英宮中又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那日穆紫杉正在房裏收拾着她的東西,穆紫杉始終堅持要自己收拾不讓下人過手,赫燕霞便說陪着她一道,只是從頭至尾都在一旁搗亂似的不時拉她或抱她,弄得穆紫杉好不心煩幾欲發火。就在這時,卻忽有一人奔至赫燕霞跟前,說是有事要跟她稟報,赫燕霞讓他直說,那人看了看穆紫杉卻面露猶豫之色,後來赫燕霞給他飛過一個眼刀,他便乖乖地放棄了跟赫燕霞私下說的念頭。

“剛才有刺客闖入宮中,少主被刺客刺傷,現在生死未卜,剛被他們抬進房裏。”

一聽這消息,穆紫杉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也不及多問便跑出去要去看玉琮。赫燕霞聽到這消息臉色也不好,不過她多少比穆紫杉多了幾分理性,壓下對愛徒的擔心焦急之後,赫燕霞便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刺殺他的人在哪兒?”

“那刺客行刺失敗便馬上逃了,現在已經派人追出去了。”

“行刺失敗?”赫燕霞目光尖銳地看着屬下,如果是能夠逃過瓊英宮重重眼線來行刺的人,武功定不會差到哪裏去,玉琮的功夫有多少斤兩她是知道的,在一個武功高強經驗豐富的殺手手下,玉琮那孩子絕對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可是如若對方可以放過玉琮一條生路,那對方到底又在打着什麼算盤?

“是裂岩令主替少主擋開了一劍,就因為這個,裂岩令主現在也身受重傷……還好少主他……”近日來瓊英宮中的人都把玉琮看成了赫燕霞的繼承人,平日他們只是在心中想想,可到了緊急之時,這位下屬就一不小心將此話自然地說了出來,到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不過抬眼一看,赫燕霞並未露出絲毫不悅之色,好像也是自然而然就接受了他的口誤。

“你是說裂岩令主為了救玉琮受傷了么?”赫燕霞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那屬下還在揣摩宮主的心思,揣摩着下一任的宮主之位會不會直接傳到玉琮身上,他要不要早點去巴結一下這位少主,此刻聽到赫燕霞詢問才回過神來,趕忙應一聲“是”。

赫燕霞凝神深思,但是始終沒有摸到那個讓她感到疑惑的思緒,最後放棄作罷,讓那位屬下趕緊帶人去把刺客追到,自己跟着穆紫杉一道去了玉琮的房間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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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琮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在他身邊不遠處,馬婆婆正躺在一旁的小榻之上,由大夫替她包紮傷口。

玉琮的傷在他胸口上,滾熱的血從他胸口處的劍口流出,染紅了大片衣衫,心疼得穆紫杉巴不得是自己替他挨了這一刀。赫燕霞進屋之後,玉琮早已被宮中大夫包紮好傷口,赫燕霞在玉琮身上檢查了一下,確定他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之後,視線便移向房間另一側馬婆婆所在的方向。

馬婆婆此時半躺在一個小榻之上,她受傷的地方是在頸側,看來那位刺客也是下了殺心想要置馬婆婆於死地,好在馬婆婆有武功底子在那兒,那個刺客雖然有能耐卻也沒能殺了她,還讓她把玉琮也救了出來。

看馬婆婆由人包紮完傷口,赫燕霞似乎隱隱覺察到哪裏異樣,那思緒一閃而過卻又倏忽間沒了影子,赫燕霞想從馬婆婆這兒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馬婆婆卻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在赫燕霞提出疑問之前便提出她受傷之後身體不適,想要早點回去休息,赫燕霞猶豫片刻,還是讓她先回了房,沒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

那一天下午和那一整夜,赫燕霞都和穆紫杉一起,一直守在玉琮的身邊,寸步不離地照看着他。

直至第二日清晨大夫說玉琮已經沒有生命危險,赫燕霞才讓人死活將穆紫杉架走回去休息,她自己留在玉琮身邊繼續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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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陰之處的房間由於缺少陽光的照射總是有些陰冷,偏生那房間的主人還將所有的門窗都關上,不讓一絲光線透進來,就好像這房間的主人是理應生活在陽光無法照射到的黑暗之處似的。

房間中有淡淡的香氣繚繞,香爐中升起絲絲縷縷的白霧,細細一聞便能聞出這房裏燒的是白芷香。

藺白的習慣幾年如一日,從來沒有變過,他的表情和語氣也跟許多年前一樣,一直都是不動聲色的平靜,只是現在他身上卻多了一些陽光也融不掉的冰寒之氣,彷彿整個人都被包裹在無法穿透的堅冰之中一樣。

那天阿七回來之後便立刻到了藺白的跟前向他報告,將藺白吩咐過的事調查好再一一告知他聽。

藺白背對着阿七,站在牆邊靜靜地聽着,沒有一句回應,好像是在想着他自己的事情,絲毫沒將阿七的話聽進去。

“所以……現在你查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知道去找玉琮的人是誰么?”不過等到阿七說完,藺白的問話卻表明他並未走神。

“阿七求令主責罰。”阿七跪在地上將腦袋埋下,藺白卻笑了笑,沒有順着阿七的話說下去。

“一直以來,我是對你太壞了……”藺白突兀地說起另一個話題,阿七跪在地上不敢看藺白,卻像是突然被他戳中了一般,心口一緊再說不出話來。

“以前總是你一犯錯就打罵你,總是讓你去做一些危險又艱難的事情,可是不管交託給你的任務再難,你都能替我辦好,我打你罵你你也從無怨言,甚至最後我任性讓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你也順着我的意思,只要我說了,你就去做……”

藺白就像懺悔一般,對阿七說了一堆東西,在這之前藺白從未和阿七有過什麼交心之舉,二人除了交託任務和命令之外,再未說過其他,此時藺白卻毫無來由地說起這些話,直讓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的阿七又是害怕又是緊張卻又有一些隱約的期待。

只是藺白是她主人,那樣的事情她從來不敢多想。

藺白卻慢慢踱步走近她面前,阿七不敢抬頭,只看見藺白的腳慢慢走到她眼前,藺白腳上所傳的那雙鞋子其實並非阿七照他吩咐去寧記鞋鋪買的,而是她偷偷私下裏一針一線縫製出的,阿七不敢抬頭,卻感覺到藺白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強烈的壓迫感幾乎令她難以呼吸。

“其實一直以來你在想什麼,我心裏都明白……你做的那些事,我也都知道……”卻不料藺白的話竟是如此直接而殘忍地將她揭穿,終於掐滅了她心中留有的最後一絲期盼。如果藺白不知道,她還能自欺欺人地想像她的主人發現這一切之後會是怎樣,殘酷的卻是,他是自始至終都明白她心中心思。

“前些日聽見坊間傳聞說貪狼破軍七煞三星聚合,天下大局就要改變,只怕過不了多久大津或者大厲就得有一國將要易主。”阿七想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向藺白報告,可是心中疼痛卻讓她難以忍受。阿七低着頭,藺白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看見她忍耐不住滴落在他鞋子上的那一滴淚水。

聽完阿七所言,藺白沒有回應一句話,阿七緊咬着嘴唇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心口撕裂至痛卻無法停止。可是就像幻夢般,藺白纖長指尖卻觸碰到她的臉上,然後順着指尖的力氣,她慢慢抬起頭來,迎上藺白一個平靜的冰冷的不帶任何熱情的親吻。一瞬間,阿七的生命彷彿已被一道魔咒定住,永遠停在那一刻,可是短暫的親吻之後,藺白放開了她,還是以往那副沒有任何感情的神色,好像他剛才所做不代表任何意義,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怎麼會這麼像她……”藺白久久地看着阿七,好像遺忘了阿七為何會像梅霜月的理由似的,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藺白的眼中有難以掩藏的悲哀之色,化作風化作雪化作冰化作雨,卻始終縈繞着瀰漫著封凍着將這個人禁錮在原地,無法前行亦無法後退。

藺白卻忽然笑了起來,淺淺笑容一如許多年前阿七看見過他在梅霜月面前露出的那樣愉快,藺白伸出手替阿七整理頭髮,動作一如許多年前阿七在角落處見到他替梅霜月整理頭髮時一般溫柔。

“明明離我離得這樣近,我為什麼卻一直不敢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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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玉琮遇刺一事,赫燕霞和穆紫杉去找桑鳳鳳的行程也因之耽擱,二人只去信告訴她會在她的婚宴之前趕到,想要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勸說桑鳳鳳轉意的計劃不得不推遲。穆紫杉一直都把玉琮看得像親人一樣,疼他疼得有時候連赫燕霞都會吃醋,現在玉琮受了重傷,穆紫杉肯定也沒辦法放下他和赫燕霞一道離開,而赫燕霞雖然對玉琮嚴厲,但對這孩子的看重之意卻是瓊英宮裏的人都看得出來的,要不宮中也不會流傳出玉琮是少主的流言,宮中下人和赫燕霞的手下也不會對他百般討好。

那個來襲擊玉琮的刺客到最後赫燕霞他們也沒抓住,去馬婆婆那裏詢問,也只得到對方蒙面看不清是什麼樣子,不過看身形應該是個女人這一信息,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

赫燕霞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刺殺玉琮,如果對方是因為仇恨自己而找自己身邊的人下手,那玉琮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對象,明眼人一看便會知道這孩子對她很重要,而且又沒有穆紫杉他們那樣好的武功,可是這樣的行為對於瓊英宮和她赫燕霞的力量沒有任何影響,若真是如此便像是拿她身邊無辜之人泄憤一般。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是赫燕霞卻隱隱覺得這一次對方刺殺玉琮的目的並沒有那樣簡單。

而瓊英宮佈防嚴密,對方竟能深入其中重傷玉琮和馬婆婆二人,要麼便是那人當真如此強大,要麼便是對方擁有一些其他人沒有的消息,或是早與宮中的人勾結,找到可攻入瓊英宮的空隙。

玉琮和馬婆婆受重傷的事情令她十分氣憤,而這些天穆紫杉因為照料玉琮和調查刺客累得疲憊又憔悴也讓她很是心疼,能夠調查的東西她都已經調查過,可是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結果,這樣無法掌控一切的狀況讓赫燕霞覺得或許瓊英宮並不像她想像中那樣安全——至少在內奸被抓出來之前。

在狠狠地罵完什麼都沒找回來的屬下之後,赫燕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馬婆婆有提醒過她,或許玉琮遇刺是因為宮中流傳的“少主”傳言,可是能在除去未來“少主”之後上位的只有瓊英宮中幾位令主,桑鳳鳳不久前已表明決意離開瓊英宮,想和她的美嬌娘去過神仙般快活的日子,覬覦宮主之位的自然不會是她。馬婆婆從小與看着自己長大,就只對金銀珠寶有些興趣,在幫助自己從師父手中奪權之後也只願當個不幹正事的清閑令主,偶爾幫自己做些事,卻從不干涉她如何管理瓊英宮。藺白和桑鳳鳳一樣,都是與她從小一同長大,赫燕霞對他在了解不過,知道他性子清冷對這些事情都不感興趣,或許唯有的執念就是梅霜月,現在梅霜月已經死了,他也再沒想要成為宮主的理由。而四個令主之中,赫燕霞唯一疑心過的便是祁瑄,祁瑄一向熱衷權謀之事,為人陰險狡猾,雖然武功高能力強在瓊英宮中也小有勢力,但是赫燕霞卻一直不怎麼喜歡他。

只是這次派去祁瑄那的人卻沒能查出什麼,不知是他已經有意防範,或者當真那樣清白。

而用“少主”一說來解釋玉琮遇刺的原由雖然不無不可,但是赫燕霞卻總覺得自己還忽略了什麼東西。

幾個下屬低着頭不敢言語,房中沉鬱的氣氛讓他們幾人呼吸壓抑,過了很久一陣,其中一人終於斗膽向赫燕霞問了一句,“雷霆令主那兒什麼都沒查出來,那其他三位令主那兒還要查么?”

問話之人微微抬頭,卻迎上赫燕霞滿眼的陰冷,像是在憤怒這位屬下竟敢質疑三位她完全信任的人,又像是屬下的提醒刺痛她已在動搖的心,對上刀鋒般的目光,下屬不敢多看,馬上又低下了頭。

那個藏在暗處的敵人對她了解甚深,絕非瓊英宮中普通的成員可以達到,回想自己遭受暗害以來的遭遇,對方對自己心思的揣摩準確無比,對付自己的過程中所用的也都是瓊英宮的東西,之後所做的佈局也明顯是知道瓊英宮密道的存在之後才做下,那人對自己對瓊英宮的了解可謂可怕,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而赫連元嘉之所以能與自己聯繫上,據他所說也是因為一位不願透露身份的神秘人之故,那個神秘人是通過何種方式得知自己與赫連元嘉的關聯,又到底知道多少,這個神秘人和暗害自己的人到底有沒有關係,又或許根本就是一個人,赫燕霞已不敢再去細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赫燕霞的聲音終於在房中響起,像是做了一個沉重的決定,她的聲音聽起來無奈卻決然。

“去仔細調查其他三位令主,如有異常馬上回報……別讓他們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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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穆紫杉拿着一塊黑色的布片到赫燕霞的跟前,說是赫燕霞安排供她使喚的幾位下屬找到的線索,是在瓊英宮的人追拿刺客途中的一棵樹上找到的東西。小布片的布料是十分昂貴的上等黑綢,看起來像是刺客在逃跑途中不小心被樹枝勾破衣衫,然後掛在樹上,值得注意的是,這片小小的黑綢上,綉着一朵芙蓉花的圖案。

赫燕霞拿着那塊布料看了一會又還給穆紫杉,問她現下是怎麼想。

“雖然不能肯定這就是刺客留下的,但是這東西也着實可疑……這布料是上等的東西,價錢不會便宜,留下這料子的人或是她背後的人肯定是買得起這東西的,而這芙蓉……瓊英宮的標誌卻是芙蓉花……”說完最後一句,穆紫杉看着赫燕霞,像是想從她眼中找到什麼答案,赫燕霞卻只是笑了笑,直截了當地說這東西不會是刺客留下的。

“從玉琮遇刺之後,瓊英宮的人把能查的東西都查了,一片小小的布料不會到了這時候才到你手上,這料子的質地光滑,雖然柔軟質感卻不夠一個舊物該有的程度,綢子上的繡花顏色不新,也許是刻意做舊或是找用過的絲線綉上,而且在衣料上綉上很可能暴露身份的圖案,實在不應該是一個高手刺客會有的做法……”

“那這上面的芙蓉圖案……”穆紫杉心中仍有疑惑放不下。

“瓊英宮的標誌是芙蓉花沒錯,但是卻和這料子上的圖案不一樣……瓊英宮的芙蓉花花瓣一般都有五層,可是這一朵卻只有四層……”

穆紫杉又將那塊布片拿來細看了很久,細看之下果然發現圖案如赫燕霞所說,雖然與瓊英宮的標誌相似卻又不一樣。

“是什麼人把這東西放在那兒讓他們找到……那人到底又安着什麼心……”意識到這個線索並非由刺客留下,穆紫杉心中氣鬱,雖然玉琮這些天已經康復很多,但是沒有抓住害他的人,穆紫杉的心總是沒辦法放下。

“也許只是想把我們引入歧途,免得你找到真正的敵人。”赫燕霞拿着那塊黑綢看了很久,眼中神色不明。“不過對方這樣做……應當是感覺到了暴露的危險才會如此……”

穆紫杉也抓住赫燕霞話中的意思,迅捷地反應過來,“也就是說,這些天我們有可能已經查到了和他有關的東西?”

赫燕霞看着穆紫杉微微一笑,像在讚許她與自己的默契。

穆紫杉確定了心中的想法便馬上離開了房間,又去安排幾個赫燕霞給她的手下,讓他們繼續進行調查。赫燕霞看着穆紫杉離開,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黑綢,那多芙蓉與瓊英宮的標誌圖案很相似,卻少了幾分妖嬈多了幾分雍容,看起來並不完全像是一個仿造失敗的東西,一種熟悉卻莫名的感覺在赫燕霞腦中升起,她卻無法完全抓住那個虛無的想法。

“又或者……那個人只是單純地想要提醒……”

赫燕霞看着手中的芙蓉圖案,低聲地自言自語,只是此時房中除她之外別無他人,沒有人聽到她此時的另一個猜想。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工作和論文的事情,各種焦頭爛額,不過心裏還是想着要把這個東西寫完,要不我也老是放不下心來……拖了這麼久才更新真的是……我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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