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祭奠(四)

82祭奠(四)

穆紫杉獃獃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個回答給她的衝擊實在太大,讓她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回到清醒之中來。

桑鳳鳳回過頭來,帶着些惡意似的朝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又隨機在她臉上消弭,找不到一點痕迹。

桑鳳鳳的話聽起來並不像玩笑,可那語氣又似乎不甚認真,就在穆紫杉想要跟桑鳳鳳追問她說的這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背後卻傳來輕慢的腳步聲。

穆紫杉聽出那腳步聲是赫燕霞的,這些天的朝夕相處讓她對赫燕霞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就連這旁人聽來與眾人毫無差別的腳步聲,在她耳里也能分辨出細微的差別來。

果然,沒一會兒就看到赫燕霞的身影出現在花園裏,桑鳳鳳見赫燕霞出現,剛才她想說卻還沒說出口的話也被她咽了下去。

大概是意識到今天已經和穆紫杉說了太多,赫燕霞的到來也多少讓桑鳳鳳警覺了一些,是以赫燕霞才一出現,桑鳳鳳便以她離開太久留下太多事務需要她處理為由匆匆離開,穆紫杉在赫燕霞跟前也不好再問那些問題,只好放任桑鳳鳳離開,留下那些問題繼續在她心中折磨她。

赫燕霞見桑鳳鳳跑得這麼快,便問穆紫杉這一大早她們到底在這說什麼。

這一早穆紫杉和桑鳳鳳說了太多,一時也不知怎麼和赫燕霞說,穆紫杉便隨口敷衍過去,說只是和桑鳳鳳無聊閑扯了幾句,關於肖紅苓和梅霜月的事情穆紫杉隻字不提。

赫燕霞雖然看出桑鳳鳳和穆紫杉表情有異,料到她們定然說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不過看穆紫杉不想說,赫燕霞也沒繼續追問,只叫穆紫杉隨她去吃早餐,免得她練劍練着練着又忘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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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穆紫衫交談之後的那天下午,桑鳳鳳寫了一封信遣一名下屬帶去了恆州交給肖紅苓。

不知道在那封被下屬帶走的信里,桑鳳鳳到底跟肖紅苓說了什麼,穆紫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遣走了那名下屬之後,桑鳳鳳本來就略顯低沉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又更黯淡了幾分。

穆紫杉雖然不知那封信的內容,可是憑着和桑鳳鳳交談的對話與她此刻的樣子卻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看着桑鳳鳳落寞的神情,穆紫杉便忍不住擔憂收到這封信的肖紅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不知是憤怒還是怨恨,抑或是難言的傷痛。

穆紫杉與肖紅苓相處的時日不短,多番接觸之後,穆紫杉是打從心底喜歡那個單純爽朗的肖紅苓,可是另一邊,她對這個胡鬧貪玩的桑鳳鳳也實在討厭不起來,所以此時見到事情如此的發展,穆紫杉的心情亦是萬分複雜,竟不知到底該站在哪一邊。

而赫燕霞近日來也總是在私底下忙着,不是讓屬下去打探各種消息,就是在隱秘地部署着什麼,穆紫杉每日都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是眉頭深鎖地思考,就是惘然地神遊,因為把精力完全放在了別處,是以心思細密如她也沒察覺到桑鳳鳳的異樣。

兩天之後,藺白也從昌州趕來肅州。

雖然昌州離肅州最近,藺白卻是幾人中最後趕到的,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與赫燕霞的爭吵讓他覺得不自在,是以才故意避開與她相處的時間,一直拖到梅霜月忌日將近才趕來。

藺白來的那天,赫燕霞在他趕到之前便處理好各項事務,也將前來通報消息的屬下打發走了。

按照瓊英宮的規矩,瓊英宮的各門令主若去了宮主所在之處,必須先給宮主覲見問候之後才能去做自己的事。不過這些年赫燕霞當上宮主之後,她手下四個令主裏面桑鳳鳳馬婆婆都是毫無規矩的人,藺白又對此類世俗禮儀毫不在意,唯一一個肯好好覲見的祁瑄又是赫燕霞最不喜歡的,每次他來給赫燕霞請示都會被赫燕霞隨便用三兩句話打發走,是以這個規矩這些年這幾個令主都不再像從前幽露瑤在時遵守得那麼嚴格了。

若是在平時,藺白是不會那麼守規矩,一來就跑到赫燕霞跟前覲見的,可是這一天他卻反常地一到肅州分部就立馬去找赫燕霞。

對於這一點異樣,赫燕霞並沒有說什麼,甚至還一副完全沒意識到的表情,只說藺白這一路上辛苦了,讓他早點去休息。

或許和藺白一樣,在見到梅霜月的屍體和那滿屋死去的少女之後,赫燕霞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罪孽深重卻又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幾人之一的三弟了,赫燕霞不喜歡殺毫無反抗之力的人,對於藺白的殘忍她有着本能的厭惡,可是另一面她卻能理解做到這一步的藺白的心情,如果是為了自己深愛的那個人,也許她也會做出這般瘋狂的事情,雖然她可能不會採取像藺白這樣的做法。

得到赫燕霞讓他下去休息的命令之後,藺白卻沒依令離開,而是留在屋裏,說還想和赫燕霞說些話。

赫燕霞問他想說什麼。

藺白說,只想和她再聊聊四妹的事情。

赫燕霞表現得有些意外,意外是她根本沒想到會從藺白口中聽到四妹這二字,她還以為在此刻尷尬的氣氛下,藺白不會再主動提起梅霜月。只是稍稍一想,似乎又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當年四妹死時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後來留下她的屍身,卻騙你們已經把她安葬入土也是我的主意……”

“為什麼要騙我們。”對於藺白多年的隱瞞,赫燕霞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責備與怪怨,她只是平靜地問藺白那個她想過很多可能的答案。

無論藺白的回答是什麼,赫燕霞都不會覺得意外,可是她卻還是對他的答案心懷莫名的害怕。

許多東西並非她找不到答案,而是她根本不敢去查清事實的真相,若是真相之前還有一塊遮羞布擋住,她也許還能輕鬆地繼續自欺欺人,可若幕布之後的答案真如她想像的那樣可怕,她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帶着那答案與自己一同前行。

她也不過是心中也有脆弱之處的千千萬人中的一個,有時候謊言其實比真相更能給予她前行的力量。

這一切她都明白,這些年她也只是裝作不明白罷了。

“其實四妹當年是想對你下蠱的,後來陰差陽錯,你躲過了那一截……”

藺白的話讓赫燕霞滿心驚詫甚至震驚,那個一向只聽她話的梅霜月竟然也有過對她下蠱的念頭,這讓赫燕霞一時間難以接受。可是稍一再想,憑着梅霜月那倔強執拗的性格,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她能夠理解的。

愛與恨之間也不過一線之隔,若是愛一個人愛到了極致,也會生出將之毀滅的慾望。

想到自己終究還是把梅霜月逼到了臨近瘋狂的地步,赫燕霞無法否認她的心裏的傷感與痛心。

如果她還能回到那時候,或許她還能救得了她四妹一命,也省卻了這些年她內心的愧疚折磨,只是時光無法倒退,逝去的人也無法重生,她也只能背着這些負罪繼續前行。

“我忘不掉四妹那時候的眼神,即便她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可是只要一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恨你……”

“所以那時候我才會把那個引誘四妹去奪蠱的人化成她的樣子,以你的名義下命令,把她在城牆上足足掛了半個月……後來二姐怒極要去殺了你時,其實我心裏還隱隱覺得開心……”

“因為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藺白的語氣和平日裏一樣,沒有任何的波動起伏,平靜得近乎冷酷,可是赫燕霞還是在他的話中聽出了濃濃的恨意。

“可惜那時候,你二姐她也沒能殺得了我……”赫燕霞自嘲地笑了起來,想起當年她差點被桑鳳鳳刺死的事,她心口還會覺得被什麼堵住似的哽得難受。

當年桑鳳鳳看到被掛在城牆上半月有餘的“梅霜月”之後,氣恨得幾近瘋狂,騎着一匹快馬趕了兩天兩夜的路直奔赫燕霞所在的蕪州,才一見到她便提劍朝她身上沒命地劈砍。

那時赫燕霞也是剛得到梅霜月去世的消息,悲痛和悔恨讓她的頭腦只剩下可怕的空虛與蒼白,是以面對桑鳳鳳的攻擊,赫燕霞與其說是無力應付更像是無心應付,若是能讓桑鳳鳳藉此發泄,她就算受傷或是被殺,心裏也會好受一些,可是那最後一劍,桑鳳鳳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朝着赫燕霞的心口刺下去。

赫燕霞還記得桑鳳鳳跪在地上哭泣的樣子,而她只是看着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毫無表情。

在瓊英宮的這些年,她早就忘記了該怎樣流淚這件事,甚至是到了內心撕扯到快要分崩離析之時,她也不知該怎樣讓淚水從眼中流出。

赫燕霞早就看清桑鳳鳳是個怎樣的人,在藺白梅霜月他們幾人之中,桑鳳鳳其實是最心軟的那一個,所以赫燕霞才不願意讓她陷入那些骯髒的爭鬥之中。

桑鳳鳳想殺她是真的,可是她把自己當成是世上唯一的姐姐這件事也是真的。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

“我會把瓊英宮從你手上奪走,還會奪走你一切最珍貴的東西……總有一天,我定會讓你嘗到人間地獄的滋味!!”

桑鳳鳳沒有辦法對她下殺手,所以說出的話才會格外的狠毒,就像是在為她的心軟尋求開脫一般。

赫燕霞對她的賭咒沒有露出分毫的恐懼或生氣,她只是平靜地接受了桑鳳鳳的怨毒,倒像這是桑鳳鳳對她的仁慈一般。

“人間地獄的滋味我早就嘗到了……”

“不過我還是會等着你親手殺了我,親手奪走我一切的那一天的……”

赫燕霞的眼神空洞,看着桑鳳鳳臉上卻在笑,一如往常從不把她挑釁賭咒的話放在心上,看到赫燕霞這幅模樣,桑鳳鳳眼中迸出的恨意愈發濃烈。

一切都是藺白的安排。其實早在當年桑鳳鳳來殺自己的時候赫燕霞便隱隱感到了這一點,這些年她一直都裝作對此毫不知情,也一反常態地對這事放任不管,沒有讓人做出任何調查。就像她放任桑鳳鳳對她的怨恨一樣,赫燕霞一直都把藺白當作自己的親生弟弟看待,她知道在梅霜月的事上他和桑鳳鳳一樣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對他們的“報復”赫燕霞都毫無差別地全盤接受。

因為無法把他們當作自己的敵人看待,也因為她和他們一樣,在梅霜月的那件事上根本沒辦法原諒自己。

赫燕霞心中對這一切都明了,只是在藺白如此坦白地說出一切時,赫燕霞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論是桑鳳鳳藺白還是梅霜月,赫燕霞都是將他們看做這世上最親近之人,她是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他們三人如此怨恨。

梅霜月死後,他們幾人之間的微妙平衡被隨之打破,那個人的死也在他們幾人之間立起了無法穿透的隔閡。恨意和愧疚無法消弭隔閡亦無法穿破,赫燕霞雖然看得一清二楚,卻對此無能為力。

“二姐她太心軟,不是一個殺人的人……”

“那麼你是說,換做是你,你可以殺得了我么?”赫燕霞輕笑着說,卻不敢去看藺白的眼神,只怕在他眼中真的看到想將她除之而後快的殺意。

她並非一個怕死的人,她也不怕被人嫉恨被人厭惡,只是若對方是她在意的那些人,她便沒辦法再做到哪樣洒脫。

若果她的一死真能讓這一切了結,也許死在弟妹的手上也不是那麼可怕,只是她身上還擔著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有仇恨有責任還有承諾,有太多身不由己讓她只能繼續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藺白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笑着搖了搖頭,像是否認,又像是在玩味赫燕霞這句話的重量。

“不過和二姐比起來,其實大姐你也沒好到哪裏去。”藺白沒有回答,而是另起話頭說起別的事來。

“此話又怎講?”

“大姐你的心夠狠腦子夠聰明,該下手的時候也不會對人留情,只是有些時候你太感情用事……”藺白頓了一頓,像是警示似的看了赫燕霞一眼道,

“只怕你遲早要栽在這一點上。”

在這句話之後,藺白和赫燕霞之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赫燕霞不知該怎麼回應藺白,藺白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想法。

她與藺白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姐弟,他也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幾個人之一。

赫燕霞不知道藺白這句話是為了提醒抑或是挑釁,不過她卻很清楚地明白,藺白說的這幾句話沒有說錯。

只是這樣的話就算藺白告訴她也沒有任何作用,一個人若是能憑着幾句話就輕易改變,那麼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無法挽回的過錯了。藺白所說的是旁人尚未窺破的真相,正因為他說的全是事實,赫燕霞心裏才會覺得更加沉重。

赫燕霞想對他笑笑表示輕鬆,可是到最後終究還是沒能笑出來。

藺白後來走到赫燕霞的身邊,從懷裏拿出一隻晶瑩翠綠的碧玉燕子放到了赫燕霞的手心裏。

“四妹和我說過,那是當年你陪她去逛市集時她纏着叫你買的。”

“這隻玉燕質地普通,做工也不算多好,最多也只算得上中上……可是這些年霜月那傢伙一直把它當個寶貝似的收着……”

看着手心的玉燕,被年月塵封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在赫燕霞的眼前。

嘈雜的人群,溫熱的暖風,梅霜月牽着她的手和她並排走過擁擠的市集。

那一年為了完成她師父交待下來的任務,她們扮作一對年輕的師兄妹,偷偷潛入那個城市調查一個門派的事情。

當時她們躲在小巷中偷偷跟在那些人身後,卻不小心被對方發現了蹤跡。為了掩人耳目,赫燕霞靈機一動便將梅霜月拉入自己的懷中,裝作正在與她親熱的樣子。注意到對方窺探的目光,赫燕霞為做得逼真也顧不得那麼多,一低頭便吻上了梅霜月的唇。

風中還帶着市集裏桂花糖的味道,一如梅霜月的珠唇香甜軟嫩。

那次任務結束之後,梅霜月非要拉着她陪她去逛市集,赫燕霞和她一直是作師兄妹的打扮,梅霜月又一直拉着赫燕霞的手,是以一路上她們都不停地被人認作情侶或夫婦。赫燕霞記得那個下午梅霜月的臉上一直都掛着笑容,暖意盈盈的笑容陽光般灑開,照到她心中最孤寂冷漠的地方,給她帶來莫名的安慰。

後來梅霜月在一個小店裏看見那隻玉燕,死活要纏着赫燕霞給她買下來。當時赫燕霞問她為何不自己買,那隻小東西又不貴,梅霜月卻笑着說,這東西要你買的才有意思,你的名字裏也有個燕字,我帶着它,就像一直把你帶在身邊一樣。

“四妹死的時候讓我把它還給你,可是這些年,我一直沒捨得給你。”

藺白的指尖還停留在那隻碧綠的玉燕身上,他的眼睛裏儘是幽深的黑暗,有悲哀,有感傷,也有懷念。

碧綠的燕子通體透亮,表面被磨得光滑瑩潤,想必是經常有人拿在手中把玩才會有這樣鮮明的色澤。

“那你現在為何又要把它給我?”

赫燕霞抬頭注視着藺白,藺白卻沉默了很久都沒有回答。

藺白像是在拿捏推敲自己將要說出的話,低着頭一直在靜默地思索,最後對上赫燕霞鋒利的目光,那個答案也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因為現在也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藺白並沒有點明他所說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赫燕霞也沒有讓他說明,二人的視線之間風雲流轉,雖然未言一語,彼此卻從對方的目光中找尋到一直想要尋求的答案。

藺白看着赫燕霞面容平靜,赫燕霞則是露出了無奈地輕笑。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當年霜月背叛我的時候也有你的一份。”

赫燕霞定定地看着藺白,笑容淡去,眼神冰冷,利爪般的目光直刺入藺白的眼底。

藺白面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波動,隨即在瞬息之後又回復了平靜。

赫燕霞的話讓他有些意外,可是只一細想還是覺得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赫燕霞腦袋聰明,又對他再了解不過,就算知道了當年他在暗中所做的那些其實也並不意外。

“四妹也不過是想把你留在她身邊……”藺白看着赫燕霞手中的玉燕,傷感地道,“而我從來都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

赫燕霞本以為藺白會說,梅霜月是因愛生恨想要報復自己,所以當時才會聯合了眾多瓊英宮的人甚至外派人士來推翻自己,當時若不是桑鳳鳳和馬婆婆竭力相救,只怕瓊英宮早在多年前就已易主。

後來赫燕霞費盡心力平息了這場“叛亂”,殺死了所有背叛她的屬下,卻惟獨不知該拿這場事件的頭目怎麼辦。

不管是她對自己的恨意或是愛意,赫燕霞都不知該怎麼面對,所以便索性讓人把她帶到離自己千里之外的綏州,把她關在密室中讓她遠離自己的視線。

只是她卻沒想到,三個月之後,綏州那邊便傳來了梅霜月的死訊。

梅霜月的死讓赫燕霞暴怒,傷痛,瘋狂頹喪,可是卻沒能讓她生出勇氣去親眼見證那個人的逝去,或許能不親眼見到那一幕,還能自欺欺人地想這消息不過是個殘酷的玩笑,一直到半個月後桑鳳鳳從綏州連夜跑來殺她時,她才真正地明白,那個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四妹是真正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年她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有告訴過你么?”

時隔多年,這個問題一直藏在赫燕霞心裏沒有說出,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直擱置未提。

“大姐,你知不知道瓊英宮有兩種無人能解的蠱?”

藺白唇角微彎,說起這蠱時臉上露出與往日不同的奇特神情,赫燕霞看出他眼角的恨意,只道他是因為梅霜月被蠱蟲噬咬而死所以才無法釋懷。

赫燕霞說,她知道,只是那兩種蠱不過是瓊英宮裏子虛烏有的傳說,根本沒有人能配製得出來。

“可是霜月當時卻得到消息說,只要拿到你手中那塊芙蓉令,便能找到那兩個蠱的秘密。”

赫燕霞對上藺白的目光,全然無法相信藺白所說的,可是藺白目光堅定卻不像是在說謊。

“這種聽起來就像是胡扯的話,難道她真的信了?”

“最開始她並沒有相信,可是後來,她真的找到了那兩種蠱之中的一個,她才相信那人告訴她的都是真的。”

“那人?”注意到藺白話中還有除他和梅霜月之外的第三人,赫燕霞不由得心生警覺,藺白卻只搖搖頭,說那個人不是瓊英宮的人,身份名字和背景估計都是胡編的,他們查了很久也沒查到那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瓊英宮之外的人又怎會對瓊英宮了解如此之深?你們當初難道都沒覺得可疑么?”赫燕霞不由得暴怒道,“照你這樣說,霜月她體內的那些蠱蟲,難道也是因為此人才種下的?!!”

藺白以前告訴赫燕霞,梅霜月體內的蠱蟲完全是因為意外才會寄居在她身上,最後讓她因此而死也完全是個失誤。當時赫燕霞心情悲痛,對此也沒有多做追究,後來是因為不敢深入了解這事的真相,害怕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後會與藺白陌路才一直放任至今,她卻從沒想到這件事的背後還有這麼多隱情。

“那人想要的不過是瓊英宮裏的一些秘葯和術的方法,後來那人得到那些方子之後就再與這件事沒牽涉了。”

“四妹到最後會深受蠱蟲之害,其實是她自己將那東西吞下的。”

赫燕霞難以置信地看着藺白,她無法想像梅霜月是因為怎樣的原因才會將那危險的東西吞進肚子裏,也不敢想像那之後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身中蠱毒的人在死前往往會痛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梅霜月在瓊英宮裏呆了這麼多年不會不懂這其中的利害,可她竟然還是自願將那東西吞進腹中。

“她吞下的……是那兩種之中的哪一個?”

赫燕霞的表情僵硬得像個木雕,沒有一絲生氣,像個被抽離了靈魂的半死之人。

“她吞下的,是痴情蠱。”

赫燕霞的目中閃過片刻的痛苦之色,隨即又回復到之前的木然中。

以前她聽過關於痴情蠱的事情還是她師父還在世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幽露瑤的情緒異常高昂,便講故事一樣地講起瓊英宮裏關於痴情蠱的東西。

她師父說,在最早最早的時候,瓊英宮的第一任宮主蕭蘭珠還是個尋常的才至及笄的少女,後來她愛上了一個人,又被那人傷透了心之後,她才離開了自己的家人,在燕州創立了瓊英宮的前身芙蓉樓。

赫燕霞從前就聽過蕭蘭珠的事迹,世人都說她是個荒唐墮落的女人,她同時有很多的情人,和不同的男人生下了許多孩子,還與許多女子糾纏不清,世人都說她太放肆淫.亂該被天下的人唾棄,幽露瑤卻說慾望是人之本能,放浪形骸也不過是對自己坦誠,倒是罵她的那些人太過死板迂腐。

幽露瑤說,她從前就聽說瓊英宮裏有兩種蠱,都是由蕭蘭珠配製出來用以控制人心的。

有一種蠱叫做絕情蠱,要用千百少年的心臟來飼餵蠱蟲才能做出一個,只要吞下這絕情蠱的人,從此就能絕情去欲,甚至能忘掉他一生都無法忘掉的人。

有一種蠱叫做痴情蠱,要用千百少女的心臟來飼餵蠱蟲才能做出一個,這痴情蠱若是由兩人同時吃下,從此之後兩人的心中就只有彼此的存在,再也看不到對方之外的任何人。

赫燕霞當時聽了只當做笑話,並未當真,可是後來很多年後她又聽幽露瑤提起這痴情蠱的事情。

幽露瑤說,人心若真是那麼好控制,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悲歡離合了。

“其實當年我真的以為這瓊英宮裏有這麼一種蠱……”

赫燕霞之所以會對幽露瑤那天說過的話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那一天是她母親的生辰,而她也是第一次在她師父臉上看到那樣落寞悲傷的神情。

###

赫燕霞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只是沉默地坐在凳子上,任往事一幕幕從她眼前滑過,從她記憶里最年幼的時候一直到她現在。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悲苦和歡笑,出現又消失,她不知過了多久才從那些惆悵的情緒中走出來,清醒之後,她第一個看到的是藺白一臉的淡漠。

“其實你做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我不過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明明是牽動心底最深處的傷痛,赫燕霞卻還是作出一臉無謂的表情。

“我一向都無法原諒背叛我的人,可她是我的四妹,而你是我的三弟……”

因為太在意,所以下不了狠心。赫燕霞雖然漠視章法道德,處事心狠手辣,可是對於她最在意的那些人卻總是會失去理智。

或許藺白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是太過於感情用事了。

或許就像藺白說的那樣,有一天她真的會栽在這一點上。

“其實我一直都很恨你……”打開了心裏一直封閉的心鎖,藺白隱藏了多年的心情也潮水般湧出。

“我知道”赫燕霞對此卻毫無意外,只又無奈地笑笑。

“不光是因為你當時把她傷得那麼深,還因為……你身上有我想要卻沒有的一切”

“我知道”

赫燕霞就像縱容弟妹們任性撒潑一樣,對藺白的恨意只是一笑而過,她這樣的反應讓藺白沉默了很久,不知該怎麼再說下去。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就算是四妹,肯定也不想看你這樣”到最後卻是赫燕霞在安慰藺白一樣,說著言不由衷的漂亮話。

“我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大姐和二姐都忘了她,她一個人在地下恐怕會很寂寞……”

“你們也曉得,四妹是最怕寂寞的了”

藺白笑起來,這話聽起來像是刻意地諷刺,可藺白的語氣卻十分認真。

“大姐,你說人為什麼總是會忘記過去的事呢?”

像是在感嘆這人生的無常,像是深陷於無法掙脫的迷惘。

赫燕霞不知該怎麼回答,遺忘或銘記都是太艱難的事情,而人太渺小太脆弱,總是只能在嘴上說些虛空的假話,從不敢面對那些真實的沉重。

“有些東西太沉重,如果一直背負着,會連吐息都覺得困難……”

“如果不健忘一些,又怎能走得過這人間地獄……”

赫燕霞並不否認自己的渺小,從一開始她就比什麼都明白,自己只是尋常的千千萬人之中的一個。

她是凡人也便只能像凡人一樣地生活下去。

“所以背負着那些東西也好,一個人走過人間地獄也好”藺白的聲音里有不同尋常的決絕堅定,甚至有些隱隱透出的瘋狂,

“你們所有人都忘記也好,只要還有我一個人記得她就夠……”

“反正到現在,我已經沒辦法像你和二姐這樣再走別的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發前面的,晚上寫完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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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林是卡文狂,寫到這會兒終於把這章敲完了阿門!!!

話說追文的筒子們真覺得這幾章很拖么==|||||||

今晚上想了半天到底刪哪裏不寫,怎麼想都覺得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各種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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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臠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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