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舊愛
一盤油燜大蝦，一尾糖醋魚，一砂鍋雞湯，都是小七的最愛，他撿了一筷子糖醋魚送進嘴裏，不禁皺起了眉頭。
“怎麼？味道不對？”宋梅停下筷子問道。
“不是，我一直想做出我媽那個味道的糖醋魚，可總是不太對，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可我吃你做的，卻是最正宗的我媽的味道。”小七解釋道。
“醋的問題，你忘啦？我才做的時候你也總是說不對，後來有一次我倆逛超市，我看見了一款雲岩湖密釀陳醋，燒出來的糖醋魚，你才沒再挑嘴。”宋梅淡淡地說道。
“雲岩湖？”小七愣了愣，這是祖星一個叫做騰龍國的湖泊，距離晴天國隔了大半個星球，他不是很確定在父星A星，能不能買到。
“這種醋供應不是很穩定，我也養成習慣了，每次見到都要買上十斤、八斤的備着，你想要，回頭我送你一點。”宋梅一邊吃一邊說道。
小七看着宋梅的模樣，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
“怎麼了？還是味道不對？”宋梅愕然看着小七。
“不是，是味道太對了，我……我不敢再吃下去。”
小七看着宋梅，他萬萬沒料到，簡單一頓飯，那些過往的記憶就如洪水般洶湧而來，他似乎坐在桌前，卻如置身隨時要傾覆的小舟，四周全是驚濤駭浪。
他和宋梅共同生活期間，其實出門下館子是很少的事情，原因是宋梅太挑嘴，每次吃館子總是會帶着一堆抱怨回家。所以，兩人遇到覺得應該慶祝一番的事情，宋梅就會自己下廚燒一桌。
而這三道菜就是每一次必不可少的三道，專門燒給他小七吃的。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小七和宋梅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又哪裏是百日可以道盡的？每一個生活細節的點點滴滴都足以讓小七這樣的百鍊鋼變成繞指柔，而小七害怕的恰恰就是這個。
“你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宋梅愕然看着小七，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小七的意思，不禁嫵媚地一笑，狠狠白了小七一眼，可緊跟着，她撿起一隻大蝦，卻再也無法送進嘴裏，淚水撲簌簌地再次流了下來。
“你知道嗎？陳赫，什麼瑞晴的老闆，什麼勞保用品的生意，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就想這樣，一家人能夠坐在一起，開開心心吃一頓飯，吃完飯，你去煩你的發財大計，我陪着孩子做作業……”
“我早就累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累了，我想要個家，有個能賺錢養家，知道疼我的老公，有幾個乖巧的，能跟在我後面叫我媽媽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的要求過分嗎？”
宋梅淚眼朦朧地看着小七，委屈地質問着他，小七低下了頭，根本不敢和宋梅的眼神對視。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宋梅又替小七盛了一碗雞湯，聲音重新恢復了冷靜。“你來想談什麼？盡顧着哭，正事都忘了。”
“我來是為了雲騰公司的事情，你應該清楚吧？”小七咬了咬牙，將那些亂七八糟，理也理不清的思緒統統趕了出去，沉聲說道。
“我知道，我們的商品，雲騰全部在按市價收購。”宋梅點了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雲騰有雲暉人的背景？”小七接着問道。
“我知道，是我們提出來請雲暉人幹掉國興，所以雲暉人才會利用哈雲族對付國興的。”宋梅坦白地說道。
“你們提出來的？國興對你們的威脅大到了這種程度？”小七愕然。
“那倒不是，其實我到瑞晴以後，和孫正好還算有默契，大家都警惕着，盡量不要惡性競爭，所以還算相安無事，只是，雲暉人找上了我們，要求重新採購變身惡魔系列。”
“方晉就提出以毀滅國興作為代價，其實方晉如今去了子星，和國興就更沒有什麼利害關係了，卻還是對國興耿耿於懷，我也不知道他真實的動機是什麼？”宋梅淡淡地解釋。
“方晉去了子星還可以遙控指揮瑞晴？”小七皺起了眉頭。
“你以為我這瑞晴董事長是個什麼貨色？不過就是個傀儡罷了。”宋梅自嘲地一笑，一口將碗裏的湯喝了下去。
“如果，我是說如果，短期內瑞晴的銷售渠道，國興全部放棄，未來，瑞晴已有的產品，國興將逐漸退出，最終國興將生產與瑞晴完全不同的另一系列產品，瑞晴能不能考慮放國興一馬。”
小七斟酌着，將自己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其實在國興後期，孫永慶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謀划，獨立開發變身戰士技術，植入式通訊系統，掌握了變身惡魔、變身槍手技術，卻一直沒有大規模的生產，努力推進樂園的建設。
實在是國興這條船太大，無法很快調頭而已，而隨着國興掌握宇宙元素本體，小七相信新的產品會越來越多，與瑞晴建立一條完全不同的產品線，是極有可能的。
“你是說國興放棄營養液？二級生物衍生品？怎麼可能？”宋梅畢竟接觸這個行業時間不長，對小七的建議聽來，只覺得是天方夜譚，要知道，目前營養液依舊是國興最大的利潤來源。
“只要你能夠放國興一馬，這件事我負責來說服孫正好。”小七胸有成竹地說道，大不了噬雲者、噬金者讓一點額度給國興，小七還是很有把握的。
“這個……”宋梅認真考慮了一下。“這件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即使繞開方晉，公司里的主要成員也必須同意，我才來瑞晴沒幾個月……”
“沒關係，你能不能下午召集大家開一個會，國興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不想她倒閉。”小七懇求道。
“你這麼在乎國興，是因為孫永慶？”宋梅疑惑地看向小七。
“也是也不是。”小七搖了搖頭。“國興與瑞晴的恩怨，畢竟是我們傳承人自己家裏的矛盾，你佔一點便宜，我吃一點虧，都是傳承人內部的事情，可雲暉人蔘合進來，事情就變質了……”
“我不希望瑞晴背上和雲暉人勾結、逼垮國興的名聲，我更不希望我們傳承人的企業，會倒在雲暉人的手裏。這已經不是商業範疇的事情了，這有關於種族的尊嚴。”
宋梅聽着小七的解釋，還是有一些迷惑，不過就是生意而已，怎麼和種族尊嚴還扯上了關係？但是小七有一句話還是打動了宋梅。
確實，如果瑞晴背上與雲暉人勾結的名譽，對瑞晴在傳承星系的發展，絕不是什麼好事情。過去軍盟幾次停購瑞晴的產品，和瑞晴與雲暉人的勾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關係的。
更重要的是，瑞晴賠上了名譽，一旦幹掉國興，得利的卻又絕不是瑞晴，而是子星的彗星公司。宋梅突然就有了一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憋屈之感。
“行，你去隔壁休息一下，我來安排下午開會的事。”宋梅點了點頭。
“額……我不用休息……”小七有點局促。
“難道你想睡我辦公室里？”宋梅“噗嗤”一笑，“聽話去隔壁！你打鼾那麼厲害，別吵得我沒辦法工作。下午最快也得兩點鐘左右開會，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小七聽宋梅說得有理，只得去了隔壁，打開房間，只有一張小床，宋梅的一些衣服胡亂掛在牆邊，被子沒疊，隱約能看見幾件女性的內衣扔在那裏。
宋梅若無其事地上前整理了一下，將內衣摺疊好，擱在床尾，又把被子理了理。
“我平時忙着工作，睡醒了也顧不上整理，又不想把私隱給人看見了，所以就有些亂，你湊合著睡吧。”宋梅這種和小七渾不見外的口氣，讓小七額頭又漸漸滲出了汗珠。
好在宋梅也沒有耽擱太久，很快就出了門，並且隨手把房門關上了，小七合衣躺在床上，鼻子裏滿是宋梅的體香，他不禁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旋即他心頭一凜，趕緊把雜念排除出去，下午的會很重要，他必須保持旺盛的精力，才有可能打贏這艱難的一仗。
小七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身後一個滾熱的身體抱住了他，他驀地睜大了眼睛，感覺宋梅未着寸縷，從身後緊緊地抱着他。一瞬間，小七身體猛地變得僵硬了。
“蕭芸不愛你，你這個傻瓜……”宋梅的聲音如蚊鳴般低低傳來。
“不要這樣，我們沒可能的……”小七緊張地挺着身體，低聲對宋梅說道。
“為什麼沒可能？你還恨我？”宋梅的身體也僵硬起來。
“我如果還恨你，今天就不會來了，但是我們之間已經過去了，我已經有了妻子……”小七一字一句的低聲說道。
“我說了，她不愛你！她如果愛你，就不會讓你去……”
“別說了！蕭芸愛不愛我是她的事情，但我很清楚，我愛她！”小七斷然說道。
宋梅沉默了，她的手緩緩地鬆開，小七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小七一直面朝著牆壁，動也不敢動一下。
“起來開會吧。”宋梅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對不起。”小七坐起身，在黑暗中低聲說道。
“是我不要臉，你沒必要道歉。”宋梅的聲音冷冷的，像浸了冰水一樣。
“不，想追回過去的日子，沒什麼丟臉的，只是我已經虧待了你，就不能再虧待蕭芸。感情的事我其實不是太懂，可我知道，一心一意終歸不會錯的，當年對你我沒做到，我不能對蕭芸還是做不到。”
“你就那樣相信蕭芸？”宋梅的話在黑暗中就像一支危險的暗器。
“我才到國興那陣子，改頭換面，不僅自己差點死了，汪志也為我而亡，我當時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後悔自己太信任你，但是自從在白蘭市見了你以後，我突然就不後悔了，今天就更是這樣。”
“十幾年的感情，你突然那麼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自從我到了國興，和蕭芸也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我相信，不論她做什麼，肯定也都有她的理由，對你對她，我其實並不需要信任……”
“而是需要無條件的接受。就像你們曾經把自己的一切無條件的交給我一樣！就像你還記得我愛吃的菜，我的眼神……”
“我今天站在這裏，就已經接受了你曾經做過的一切，好的，我記在心裏，不會忘掉，壞的，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會把它放在心裏，耿耿於懷……”
小七細細地訴說著，關於愛情，他覺得就是如此，有人說是寬容，可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寬容對方？
愛情破裂，自己難道就沒有一點問題？既然自己有問題，那麼不論對方做什麼，自己只有毫無怨言地接受它。如果蕭芸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道理還是一樣的。
說到底，愛情讓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毫無保留的走到一起，起作用的實際上不是道理，而是玄學，但是當兩個人走到一起之後，起作用的便只能是道理，而不能再依賴玄學了。
任何對一方的要求，而不考慮另一方的原因，說白了還是屬於玄學的部分，沒有誰應該無條件的付出，也沒有誰應該無條件的獲取，能夠做到的，不是聖人就是幸運兒，在這個世界都很罕見。
“陳赫，我感覺你……你變了……”宋梅在黑暗中茫然地說道。確實，小七的話讓她有了一種陌生感，不再是那個吆五喝六，大大咧咧，彷彿萬事不縈於心的陳赫了，他當年哪裏會考慮這些事情。
“人總是要成長的嘛。”小七在黑暗裏微微笑了笑。
宋梅突然感覺到一陣酸楚，她突然意識到小七的這種成長付出了多麼巨大的代價，從一個熱血漢子變成了一個佛系的老人，而這，恐怕幾乎全部都是拜她所賜。
這幅強悍的軀殼下面，應該早已經鮮血淋漓了吧？
“對不起。”宋梅突然對小七輕聲說道，在這一刻她突然徹底懂了這個男人，這種理解讓她痛徹心脾。
“沒關係，都過去了。”小七的聲音溫柔，宋梅卻知道，那種她曾經擁有過的，只屬於她的溫柔已經永遠、徹底的離她而去了，殘酷卻又那麼的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