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他亦是孑然一身

監獄。

陸熠揚坐在通訊室，他寒潭般的眸子注視着對面關押室里走出來的男人，陸一白戴着手銬腳鐐，鐵鏈拖着他沉重的步伐伴隨着叮叮噹噹的碰撞聲，他一步步靠近透明玻璃隔斷板對面的陸熠揚。

陸熠揚拿起掛在牆上的話筒，對面的陸一白坐定接起：“熠揚，怎麼突然過來了？”

“我有事想問你。”陸熠揚的聲音沉冷。

陸一白察覺到他的神色似乎跟上次來看他時有些不一樣，就連說話都是帶着一種質問的意味。

“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問吧！”

“當年我父親真的是意外死亡么？”

陸熠揚冷冽的眸子蘊着駭人的森冷氣息，他注視着陸一白那張日漸憔悴的臉，心中五味雜陳，對面坐着的是他的親舅舅，以前他做的那些事，用在他身上的那些伎倆手段，他都可以原諒，但是唯獨謀害父親這件事是無法被原諒的。

陸一白愣怔的看着陸熠揚，他的問題將他打的措手不及，關於當年顧天意外死亡的事情只有他和陸美蘭兩人知道，這也是他們之間各自苦苦保守的秘密，如今被陸熠揚翻出來問，這讓他有些惶恐，他沉默了片刻，否認的語氣都是底氣不足，“怎麼突然問這個，你父親是在醫院搶救不及時才是意外死亡的啊！”

“事到如今，你都已經在監獄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還有什麼能讓你害怕？”

陸熠揚一字一頓的質問，徹底突破了陸一白最後的心裏防線，這麼多年過去了，無論否認也好，承認也罷，他最後的結果都是在監獄裏度過，那麼多的罪名再多加一條罪名也不過如此了。

他低下頭，輕聲的嘆了一口氣，再次抬頭的時候，眼中多了幾分釋然，他舉着電話，注視着對面的侄兒，心生愧疚，臉上流露出愧疚之色，“當年你爸住院的時候確是因為身體受到刺激才會意外的昏倒，但是後來你媽說他已經開始漸漸恢復意識了，那天她在病房，我們兩人在通話，電話里的內容都被你父親聽到了，後來當你媽媽發現你爸爸居然醒了，而且他還激動的指着你媽媽，當時我們都很害怕，一旦你爸爸醒過來，你媽媽也就完了，而且顧氏還是會穩如泰山的一直經營下去，我們就更沒有機會佔有這個公司，所以我當機立斷讓你媽不要救他，她當時雖然沒答應，可是你爸爸還是因為她的猶豫失去了最佳的搶救時機。”

當陸一白心情沉重的陳述着當年的事實時，陸熠揚的眼眸中閃爍着激動的光芒，他猩紅的雙眼如同一潭死寂的湖水般，就這麼定定的注視着自己的舅舅。

他們怎麼能如此心狠，這時候陸熠揚才徹底明白陸美蘭筆下說的很多後悔的事，事實的真相就這麼突如其來的擾亂了他篤定的看法，她的母親竟是一個如此狠毒如蛇蠍的人，在他的心裏父親和母親的位置同樣重要，他無法原諒害死父親的人，哪怕是自己最敬愛的母親那也不行。

陸熠揚只是舉着電話看着他，這讓陸一白更加的悔恨不已，看着侄子知道事情真相那痛苦的眼神，看的他這個舅舅都於心不忍，心生愧疚，他道：“熠揚，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晚了，我認識錯誤的認識的太晚，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是我人心貪婪，要是我當年我沒有被利益蒙蔽這雙眼，我就不會讓你媽做那樣讓我們後悔的事。”

“夠了。”陸熠揚壓低聲線對着電話里厲聲的吼道。

為什麼曾經活在記憶里幸福的家，讓他感到溫暖的家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醜陋的模樣，他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此時的陸熠揚很想做回原來那個活潑開朗與世無爭的少年，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現在已然變成了和自己母親一樣，對自己的親人不擇手段那樣陰暗自私自利而又貪婪的人，把自己活的形同鬼魅一般，讓別人望而生畏，讓自己厭惡不已，此時的他就像是擁有兩種人格，他的內心在糾結互相排斥。

唯有簡悅才能激活那個被他暗藏於心底的陽光少年，簡悅對於他來說就是希望一般的存在，但是現在這樣醜陋的自己早已不配她。

“熠揚，這輩子我都要在監獄裏度過了，此生我有太多需要去懺悔的事，但是現在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現在你媽死了，你外公外婆更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不能再受刺激了，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守住陸氏。”

電話里死寂一般的沉默，而陸熠揚的眼神是那麼痛苦而茫然，他對生活似乎沒有希望，之前他靠着復仇給自己的壓力和動力去處理所有的事情，但是當他做了那麼多之後，卻突然發現這就是一個笑話，愛錯了人，更恨錯了人，似乎自己的出現就是多餘，存在更是多餘。

陸熠揚沉默了片刻，收回視線，他眼神渙散，神情獃滯，動作緩慢而艱難的掛斷電話，隨後便起身離開通訊室。

陸一白看着他迷茫而頹然的背影，眼眶漸漸濕潤，他這輩子沒有結婚生子，而這個侄子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可如今看着這樣落寞的背影他悔不當初，他腦海里回想起他闌珊學步朝遠處走去的小小身影，只能在內心無聲的懺悔，帶着悔恨在冰冷的監獄中煎熬的度過餘生這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人心本善，若不是他被貪婪的野心蒙蔽雙眼，便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悲劇。

陸熠揚離開監獄后，他便回了趟陸家老宅。

輪椅上廋若枯木的老人微垂着頭安靜的坐在輪椅上，他眼神獃滯的看着穿戶外，幾日未見外公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陸熠揚蹲下身，抬手掖了掖蓋在外公腿上小毛毯，看着外公那眼窩凹陷的雙眼說道：“外公，好幾天沒來看您了，舅舅出差去了，我替他來看看您，我帶您出去走走吧！”

老人依舊眼神渙散的看着外面，表現出一副漠然的樣子，之前看見他回來，外公還會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但是這一次看着他的樣子卻毫無反應，似乎外公的身體狀況都在衰退。

陸熠揚眼中一片悲憫的注視着眼前骨瘦嶙峋的外公，片刻后他緩緩起身，走到外公的輪椅後面，推着他來到了別墅外的小花園。

斑駁的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不遠處閃動的光是有些刺眼，老人卻看的入神，陸熠揚微微眯起眸子看着遠處，兩人一站一坐在與午後的翠綠色湖畔融為一幅美麗的畫卷。

“外公，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帶我來這裏玩么？一到了夏天，這片草坪上就會有螢火蟲，您經常在夏天的夜晚帶我來這裏捉螢火蟲，那時候你告訴你，這些螢火蟲就是天上的小星星，無論多麼渺小都會發出自身最耀眼的光芒……”

陸熠揚靜靜的站在外公的身後給他講著兒時的美好回憶，彷彿站在這塊熟悉的草坪上還能聽到那時的歡聲笑語，但是外公卻再也站不起來了，甚至都忘記了他。

輪椅上的外公依舊沒有回應，陸熠揚蹲下身，卻愕然的發現外公已經閉上了眼睛，他看着外公擱在腿上的手，那雙瘦的皮包骨頭，褶皺的皮膚上有些許的黑色斑點，外露的關節能清楚的看到皮下隆起突兀的骨頭。

陸熠揚伸出自己溫暖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一瞬間就彷彿是觸及到一塊寒冰，他心頭一緊，抬眸不敢置信的看着閉上眼睛垂着頭的外公，他顫抖着手伸到外公的鼻間，卻愕然的發現早已沒了呼吸。

他整個人頹然的跪在地上，手依舊擱在外公冰涼的身體上，眼淚止不住的從他神情獃滯的眼中溢出來。

他低聲的哭泣越來越濃重，最後整人個都趴在外公的腿上泣不成聲。

再一次的面對親人的離開，他更能體會到顧晗翊口中說的孑然一身，原來是那麼悲哀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