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之音
無比生澀的世界,也許,那就是懲罰!
好像經過了數不清的夢境,感覺…似乎過了一個紀元那麼漫長,瞑瞑中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漸漸清醒過來的陳文,環顧四周。
無邊無際的空曠,沒有天,也沒有地,周圍什麼都沒有。
“或許,這就是地獄嗎…真是可怕的地方!”身在其中,卻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只剩下那一點思維之光,好似夏夜裏的螢火沖,證明着自己的存在。他想大聲的說話,可是發不出聲音;想離開這裏,卻動彈不得。
人在失去五感的時候,時間會變得異常的緩慢,在這無邊的黑暗裏,時間就好像被拉長無數倍,即使度日如年都無法形容其中之萬一。
永遠不知道何時才能脫離這困境,他幾乎思維混亂,這種孤獨的感覺,可以逼瘋任何一個人。固定在這空曠的中心,即使所謂的“看”,也不過是感覺而已,沒有眼睛,所謂的“看”到,也只是自己所感覺到而已。這似乎就是所謂的“心眼”?
不想發瘋,唯一打發空閑的方法就是胡思亂想,回憶過去的一切,思考自己的未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能回想的事情都過濾過一遍以後,他發現自己“看”得更遠了。
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打發時間。
毫不懷疑這裏就是地獄,他感覺不到累,不知道餓,想睡也睡不着,周圍一成不變的空曠,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地方了。無盡的歲月,在這牢籠一樣的世界中,即使死去也比現今的狀況好過無數倍。
時間好像無窮無盡一般,就在他幾乎瘋狂的時候,空間突然有了變動,似乎有一絲風的感覺。這片看不見盡頭的空曠之地,連一個“夸克”的物質都沒有,怎麼會產生風呢?
但陳文就是感覺到如此。他懷着欣喜與期待,感應着世界的變化。
時間推移,“風”環繞着陳文漸漸加快。然後,似乎整個空間都開始以他為中心轉動起來。“心眼”的感應範圍隨着空間的轉動以不可思議的增加着。當他的心眼擴大到某個地步時,在某一刻,終於“看”到了一個東西,奇怪的物質,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無法形容。
這只是開始而已,從此以後,他接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最後,所形成的感應立體圖形清晰的顯示出來,那是一片無比龐大的星雲,以自身為中心而旋轉着,宏偉的氣勢令人震撼。
星雲還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增加,陳文甚至能清晰感覺到那些雲霧和自己的某種很直接的聯繫。
無法形容過了多久,陳文終於依靠不斷增強的心眼看到了世界的邊際,旋轉的星雲碰到了一個無形的障壁,再也無法擴張,慢慢的堆積起來,壓縮變得凝實。他自己也彷彿和星雲合為一體,向障壁施加壓力,鍥而不捨。
直到那一刻,沒有聲響,那種感覺,傳進陳文的思感中,是一種類似“咔嚓”聲音的印像,平衡打破了,無形的障壁終究碎裂,龐大的星雲如同宇宙噴發一樣擴散開來,而且,同一時間,自己也好像與星雲打開了某種聯繫。
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呼吸、手、腳,還有一直期待的光芒,這,就是重生!
沒有睜開眼睛,卻可以清晰的感應房間的一切,這就是心眼。
一個古樸而典雅的房間,中間是溫馨的大床,牆邊的壁爐發出“噼劈啪啪”輕輕的燃燒聲,牆上的西式壁畫,懸挂的長柄劍,無一不顯示着這是一個類似中世紀歐洲的家庭環境。
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在陳文的“心眼”中,最奇怪的就是躺在床上的“自己”,小而瘦弱的身體,裹着嚴嚴實實的棉被,灰黑的短髮,蒼白的臉色—一個嬰孩。
夢境與現實?無法分辨,他有一種解脫的輕鬆。在那無盡的空間裏,他幾乎瘋癲掉。
然而,在短暫的興奮之後,他發現了一個糟糕的事實,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甚至器官,但是那些東西完全的不受控制,沒錯,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是借來的東西一樣,並不屬於自己。想要揮動手臂甚至挪動手指,一點都辦不到。
這是非常難受的感覺,明明真的用了力,卻沒有任何的效果,連肌肉都沒有繃緊的跡象,但是又實實在在的感覺到那是自己的東西。
“植物人嗎?”他實驗了很久,從手腳到五官再到任何一個地方,直到他確認沒有任何辦法,無奈放棄的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溫柔而親切。
“母親…?”這就是陳文當時的第一直覺。
這是一個柔弱到極致的西方女子,身着西式花邊的淡綠色長裙,金色的長發,大海一樣藍的眼睛,圓圓的臉上微有皺紋,美麗而憔悴的容顏可以令任何人心生憐惜,她叫文菲兒,這就是陳文的母親。
與之完全不相配的另一個人,被稱做艾里森的男人。看起來至少比文菲兒小了十歲,英挺的身姿,灰色的短髮,面目清朗卻有些頹容,感覺就像是夏末秋至的闊葉樹—茂盛卻即將衰落的樣子。理所當然的,他就是這個家的男主人,陳文的“父親”。
這就是短短一天陳文所得的有用情報,當然,只能靠心眼“看”和聽,他依然動彈不得。“艾文”--這就是他的新名字。
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所知道的三個名字,也不過是緣於他們之間的相互稱呼。徒勞了很長時間試圖去聽去分析,但是不久就放棄了,事實證明,就如很久以前一樣,他的外語天賦不是很好。
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後,他開始嘗試着重新掌握和這具身體之間的聯繫。
曾經有人說過:人的身體是天下間最為奧妙的東西。
這句話他的確是深有感觸,通過心眼,可以感覺到舊的細胞衰老,新的細胞誕生,血液之間的置換,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最初那無邊廣闊的空間,按照一個新穎的說法,叫做“識海”比較合適,那只是處於腦部的一種印像:無法解釋的東西,雖然很明確的在那裏,但它並不存在於身體,就好像電視裏的圖像,鏡花水月。對於可以看見身體內部結構,艾文已經見怪不怪了,既然閉着眼睛都能看到外面,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內視吧…
一天又一天,陳文都無暇顧及其他,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使自己行動起來。隨着在這身體裏的時間越久,他深切的覺得自己與身體的聯繫越來越緊密了。
這一具不受掌控的身體,完全依靠生命體的本能在活動,新成代謝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這種情況不知道之前已經持續了多久,之所以能夠活下來,那完全是由於被冠上父母之名的兩人無私的照顧。
名為艾里森的“父親”每天都定時給他揉動全身,文菲兒也時常給他唱一些不知名的歌曲,即使更多的時候她卻是在悄聲的哭泣。
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堅持不懈的努力着。這種被稱做為“愛”的東西,陳文已經忘記有多少時間沒有感受過了…
可是他依舊沒有辦法做出回應,漸漸的,他的感知越來越遠,從原本不過四米不到的半徑,開始逐漸的提升,所觀測到的事物狀態也越來越清晰,他甚至可以“看到”隔牆后的一定距離,只不過,“視覺”半徑所不能達到的地方,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這一天傍晚,文菲兒抱着孩子,輕聲的聊着閑話。夕陽西下,透過火燒雲,琉璃般的光彩照射在孩子的臉上,將蒼白的臉色映得紅撲撲的。身旁的艾里森則一邊給孩子喂着牛奶羹,一邊回應妻子的言語。
“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總感覺有人看着我們,或許是我多慮了罷…”文菲兒皺着眉,有些憂慮的說。
“不至於吧?”艾里森往孩子嘴裏餵了一勺牛奶,抬頭凝視文菲兒憔悴的臉龐:“也許是你最近太累了…”
“希望是這樣吧,安靜了這麼幾年…”文菲兒點點頭,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孩子那小小的臉蛋,注意力轉移到艾文的身上,恍惚中,似乎那小小的眼皮動了一動。
“幻覺嗎?看來我真的太累了呢!”好多次都夢見自己的孩子蘇醒過來…就算是心裏不相信,文菲兒還是使勁眨了眨眼睛,再看了一會,的確是沒有反應。
“果然,怎麼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奇迹,哎…每次從夢中醒來,都無比的失望,這一次也不例外…”這麼想着,她抬頭的瞬間,餘光掃過,孩子的眼睛慢慢的睜了開來!
這一次,終於確認了。文菲兒抱着孩子的雙手有點顫抖,幾乎不能承受這從天而降的驚喜,仔細地盯着孩子的臉,眼睛對着眼睛,印證了一次又一次。
“艾…里森?”一直順口的名字都差點叫錯,眼淚像河一樣流了下來,她輕聲呼喚着:“艾里森,你快看啦!艾文,艾文他…”抬起頭才發現,艾里森左手牛奶灑了一地,右手的勺子還有半邊插在孩子的嘴裏,整個人盯着艾文,驚喜的張着嘴巴,卻因為太過於激動而發不出聲…
這一天,是陳文重生的第一百九十四天,也是這個孩子出生的第一千零一十七天。為了這一刻,他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力,如果不是在那無盡的歲月里鍛鍊出來的耐性,恐怕早已經放棄。
眼睛睜開的瞬間,他真正的看到了文菲兒,比心眼更加的真實:長長的睫毛掛着淚珠,滿是淚痕的臉上蕩漾着很久不見的舒暢笑容。彷佛,他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被稱作母親的女人彌留之際,眼睛裏包含着和這個女人同樣的關懷…
只不過一剎那,彷彿什麼被融化似的,他做出了決定:“艾文嗎?似乎有點像女人的名字,雖然如此,我還是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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