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010):趙瑾

卷一(010):趙瑾

卷一(010):趙瑾

趙貴正是趙路的親爹,所以趙路也就是趙貴的親兒子,這可絕不是啰嗦,也不能含糊,一親一疏就有講究,章法絕對不能亂,這事關將來誰當管家。

趙路所記得最早的趙府管家便是他爺爺,那時他還沒出生。後來爺爺老了,不能管事了,老爺就把尚在外埠闖蕩的爹爹找了回來。為什麼?就為他是爺爺唯一的親兒子。管家的親生兒子即使不在家裏,也是當仁不讓的候補管家。這叫世襲罔替,就跟皇帝老兒傳位給太子一樣,絕對是不爭的理。

趙路之所以如此強調,則因為他還有個領養的哥哥,名叫趙畦,趙畦也算給大少爺當書童,只是大少爺整天賴在大少奶奶的肚皮上不太出房門,所以他這個書童早就有名無實,主子若不爭氣,奴才也就不要希望有出息。

不過,這跟二少爺此時的心情無關,不說也罷。

趙氏一門的事,還是老爹趙貴比較清楚,都是一色的家生子,他出去闖蕩了幾年,老爺就把他找回來當了管家。趙路總想,要是二少爺將來熬成老爺,那管家就可能該自己來當了,所以趙路處處就把老爹作為未來的榜樣。

總見他爹為趙氏一門的祖上嘆息,龍山趙氏興旺,起於南國初興,趙氏高祖本是上朝劉宋的開國元勛,功高震主,命里該犯一個忌字,為了自保,只好效仿大秦功臣王翦,力圖一個貪字,每次出陣總要問皇上討賞封地,整個龍山梢都是當年所封,後來又有人彈劾直如實封諸侯,方才收斂了些。

到了趙路的爺爺當管家,侍候的主子名叫趙楚普,還有字號,人稱非蟄先生。算起來,人是面前這位少爺的曾祖。據老爹說二少爺最像那位曾祖,俊逸,雅緻,聰慧,飽學,只可惜一時糊塗,在當今天子謀得上位之前,還差一口氣,居然犯了大罪,當場斬在軍前,從此趙家便成當朝罪臣之後。

這本是一個特別講究門第閥閱的年代,有了罪臣之後這副與生俱來的枷鎖,趙瑾再有才學也是白搭。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古就是讀書人的唯一出路。

他爹說今年又是朝廷察舉徵辟之期,幾年一期,普天下盼的就是這大好時光。然而罪裔還不如平民,平民還能鄉推出個吏員,罪臣之後,根本甭想公職。二少爺這一輩子混得再好,也就跟他老爹一樣當個裏正,絕不入流。

考官出仕一套,趙路不是很懂,只是老爹時常叨叨,耳朵里也就聽出繭子來了。要說他老爹也是為了東家,他們這種下人的身份根本想都別想有仕途。

所謂征,是替京都朝廷選官,所謂辟,是替州府地方選官,而選官的辦法就叫察舉,也就是有專門的大官負責考察推薦,面試的時候會有一些功課考問。

而大官選人全靠閥閱,說白了就是看家世,首先家世必須清白,還有家世顯赫的當大官,一般的當小官,罪臣之後,自是不成,更沒必要去計較官大官小嘍。

老爹說二少爺最不怕的就是功課考問,因為他已經把天下的書都快讀完了,只怕考官都沒他的學問大。只可惜無緣考察,更沒人推薦,再好的功課也是白搭。

讀書人沒了出路還能開心?二少爺只怕越有才學越不能開心了。趙路相信他爹的話,二少爺應該是為這頭心裏氣脹,單為女人,打死他怕也不會信。

少爺才貌雙全,人品一等,雖說當不了官,但是一個富家田舍翁還是妥妥的,遠近的女子,誰不稀罕?只是老爺不肯放鬆而已,怕是想挑個更好的。

等到趙路跑到山頂,趙瑾已經站在幾間破屋前搖扇了。那些破屋早就在山頂了,趙路剛會爬山的時候就已在,從前專擱來不及下葬的棺材。反正那兒天生冒涼氣,一到那兒趙路就會打寒顫,只不知為何少爺貼到跟前還覺得熱。

再說山上還有陣風,不大功夫,連晚到的自己都不覺得熱了,少爺卻還搧得起勁。

這會兒日頭有點偏西了,那些破屋已經能夠遮掉一些陽光,兼之屋旁還有幾棵參天松柏,趙瑾站的地方基本上曬不到了,趙路也就不用再去打傘。他索性把傘平放地上,權當個坐墊,一屁股坐了下來,由着少爺看風景去。

就這樣,趙路望着趙瑾,趙瑾望着遠處,誰也不說話,只有那摺扇快一陣,慢一陣地搖着,似乎煩熱難耐。趙路知道他很喜歡這把扇子,就怕一不小心給弄壞了……

熬了好一陣,趙瑾的摺扇終於不搖了,於是,趙路也輕輕地長嘆了一口氣。然而只嘆到一半,趙路又吸了回去,原來也跟他的主子一樣感到了一點異樣。

山風靜靜地吹着,只有涼涼地在人身上輕拂而過,才會感覺得到。扇子不響了,那隻剩松針和柏葉淅淅瑟瑟的輕響,如夢如幻,然而其中卻又摻進了別的聲音: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凝神細聽,竟是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吟唱。意思大概是:有一位美人哪,見過她的容貌就不會再忘記。一日不見她,心中的牽念就像是要發狂一般。

真是應景應情,只是從沒聽過。趙瑾想着扭頭一看,竟見後面八茅峰上有個人正在過來。這九龍山第九個山峰就這龍山梢,前面八座的名字則從頭茅峰一直排到八茅峰。就像駱駝的背脊,每峰之間都有一段凹腰綿延相連。

只見那人一頭鋥光瓦亮,一身羅皂海青,居然還是一個大和尚,這會兒人家已到這座峰頂,也是笑吟吟地望定這兒,一邊悠悠走來,一邊不停吟哦。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雄鳳迴旋高飛,只為遍尋全天下最與自己相配的雌凰。只可惜美人不在近側,想用琴聲代替言語,抒寫內心的情意。何時能夠允諾下嫁,讓人彷徨之心得以慰藉?我的忠喏一定能夠配上你的德行,與爾比翼齊飛。要不然我只能沉淪而亡……

“喂!你站住!”趙路忙爬起來,上前攔他。“這是墳山禁地,不能胡闖……”

“阿彌陀佛,兩位小施主,貧僧這兒有禮了……”那和尚倒也生得高大魁偉,慈眉善目,假如不是可疑地出現在這種可疑的地方,至少看着眼順。用老爹的話說,這種人長得有排場,不是官相就是宦顏,跟二少爺屬於一類。只不知為什麼當了和尚,不過也聽說現在很多人爭着要出家,不比做官差。

只見那和尚一直笑微微,並不以趙路的無禮為忤。“小施主是在阻攔貧僧?”

在趙路的見識里,彷彿廟裏的菩薩自己從神壇上跑下來了,只是袈裟不整,襤褸凌亂。更兼肩上斜斜地掛着一個褡褳,鼓鼓囊囊,也不知偷了什麼東西。再說這後山荒僻,幾無人煙,兀地來了個和尚,肯定不會是好東西。

和尚走近了,趙路都得仰頭望着人家,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聲音也自低了點。

“這是我們趙家的墳山……”

“阿彌陀佛,貧僧知道了……”

趙路又退一步,尋找跟他上來的兩條大狗:“既然知道,就不該胡亂闖入……”

這時兩條看山大狗也趕到了,衝著大和尚汪汪直叫,似乎就等主人一聲令下。這下,趙路的膽氣又壯了,他順便瞥了一眼趙瑾,只見他定定地望着,兩眼倒是閃閃發亮,但也跟自己一樣不無怵惕,有點茫然失措,該是不知道如何應付了。頓時一股豪氣在趙路心裏油然而生,心說大狗在怕什麼,忠狗護主,忠僕就更該護主,於是踏前一步說:“既然知道,那就趕快走吧!”

“阿彌陀佛,要是貧僧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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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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