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為實踐對母親的承諾,宮權在出院的隔天,就專機南下找她。
下午三點四十分,韓心潔走出客廳,打算到附近社區公園,接回被張家君帶出去搏感情的兒子。
可,一拉開木門,看見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的龐宮權,她臉色一變,心口一驚,隨即張起一身芒刺。
“你來做什麼?”她十指緊握,故作冷靜。雖然他的出現,早在她的預料中,但再見他,她依然緊張而無措。
“我們談談好嗎?”望着疏離冷漠的無笑麗顏,他緊握雙拳,壓抑住想緊緊擁抱她的強烈慾望。
“對不起,我很忙,有事要出去。”她拒絕。
“給我十分鐘就好。”☆竹軒墨坊☆
“你!?”她想拒絕,但,不知為何,看着莫名削瘦,有如變了一個人似的他,以及他深邃的眼,她竟無法再拒絕。
幾秒后,她打開鐵門,轉身進屋。
得到入屋的許可,他薄唇一勾,緊繃多時的心情,頓時鬆懈了下來。
走進佈置溫馨的客廳,看着一旁他陸續派人送來的新玩具,他笑着遞出特地請人從國外帶回來,價值數千美元的科技組裝玩具。
“這送給唯唯。”
“他的玩具我會買,請你以後不要再派人送玩具過來。”她冷言拒收。
這陣子的他,已經不再只是站在遠處,看着他們母子倆,而是不時派人送唯唯玩具,似有心想介入她與唯唯的生活。
“這次就收下,以後,我會先經過你同意,再替他買,可以嗎?”
“……”幾經猶豫,韓心潔點頭收下,放至玩具區里。
“這是送你的。”他拿出口袋裏,包裝精美的戒指禮盒。
“我不會拿你任何東西。”她別過頭。
“就這次,好嗎?日後,恐怕也沒機會了。”
“那就更不需要!”她麗眸一冷。
“收下吧,就只是一件小禮物。”帶着溫柔笑意,他將小禮盒放進她的手心裏。他想送她一份可以紀念的小禮物,“我替你拆。”
“你——”看着手裏的小禮盒,看着他為她拆開包裝,看着盒裏閃着耀眼光芒的典雅鑽戒,看着他拿起鑽戒,套進她的指間,她全身僵直。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卻被他緊緊握住。
緩抬眸,望着他變了的容顏,望進他依然溫柔的眼眸,抽不回的手,在他溫暖的大掌里,顫抖……
她以為早在四年前的那一晚,自己就對他死了心,當四年過去,她也以為就算兩人再見面,不管他說什麼或做什麼,也都不會再影響她已然平靜的心情。
可現在……只是一個牽手,只是一記溫柔眼神,只是幾句話……她築起多年的心防,已被他擊得潰不成軍,教她再也無法否認,這四年來,她對他除了怨、恨與怒之外,也還愛着他……
“你……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望着始終被他緊握在手,而不願松放的纖細柔荑,他沉默着。
“告訴我,四年前,你會說那些話,會那樣傷我,是因為你有不得已的原因,對不對?”她淚水盈眶。
望着她凝淚的瞳,他無語,眼底有着無盡的悲傷與不舍。
他知道只要他說出一切實情,心潔將會無條件原諒他,會一如當年那般地愛他,甚至更愛他。
他也相信她定會不顧一切陪在他身邊,伴他走完人生最後旅程,而當他離開了,她……也會跟當年她在書房裏說的那樣……跟他一道走……
但,他怎忍心?四年前不忍心,四年後,他又怎捨得
何況今天,他們還有了唯唯這個孩子。
“你怎不說話?你說話啊!?”忍着淚,她叫着。
“對不起,我很抱歉。”說不出口的原因,讓他搖了頭。
“抱、抱歉?你……你又說抱歉!?四年前,你也是這樣!”愛到痛了的心,教心潔再也無法承受地甩開他緊握的手,痛哭失聲。
“為什麼?!你會來找我,不就是因為你心中還有我嗎?!那為什麼現在又……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在給我希望之後,又再帶給我絕望?!”
“我——”
“你真的還要這樣玩我,傷我嗎?看我傷心,痛苦,你很開心嗎?!”
“心潔……”他想擁住她,但,被她失控地推開。
“不愛我,就不要來找我,不喜歡我,就走、你走啊!”積壓她心中多年的怨怒,似在這一刻全爆發了。
“我不希罕你,我一點也不希罕你!你走、你走啊!”她想推他出門。
“心潔……”
“不準喊我的名字,我不准你再喊我的名字!”她怒聲尖叫。
“別這樣。”張開雙臂,他緊擁着她,輕拍她的背,安撫着她。
“你——”沁入鼻間的熟悉氣息與一股莫名的藥味,教她身子一僵,繼而憤身掙扎,“你放開我、放開我!”
“噓。”不鬆手,他緊擁着懷裏的她,聞着思念多年的幽然淡香。
“我求你,求你不要在傷害我的心之後,又溫柔對我,不要這樣、請你不要這樣!”掙不脫他的鉗制,她伏靠他精瘦的胸膛,失聲哭泣。
“……”緊閉雙眸,他雙手依然緊摟住她,不放。
“我會恨你的,你這樣,我會恨你的!”
聽聞恨字,他心口一痛。
“我也不會原諒你的,我不會原諒你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
“我知道。”他驀閉雙眼。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永遠,永遠!”
永遠?宮權一聽,全身一震,霍睜駭眸,望進她盈恨的淚瞳。
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太過沉重的恨與怨,教龐宮權難以承受。
他知道也明白想得到她的原諒,就必須要有耐心。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等到她願意原諒他的那一天……
而且,親耳聽到她吐出的恨字怨語,太過沉重的悲痛,在一日之間,壓垮了他。
自高雄回台北龐家大宅的隔天清晨,在一聲重物撞擊聲之後,龐宮權被緊急送進雷法醫院。
意外昏倒的他,自此失去意識,陷入昏迷之中。
十五天之後,他意外清醒,一張開雙眼,就看見神情悲痛的龐母與兩個☆竹軒墨坊☆弟弟,就聚在病房一角,似在低聲討論某事。
“媽。”
“老大,你可醒了!”聽到叫喚聲,龐母急衝到病床前,“媽差點就被你嚇出心臟病了!”
“醫師馬上就來。”宮衡按下病床邊的呼叫鈴。
“大哥,你現在還好吧?”
“抱歉,又讓你們擔心了。”他虛弱淡笑。
“別說那些了,趕緊把你的身子養好才是。”看著兒子又逃過一劫,龐母安心許多,臉上有了笑容。
“要不要吃點水果?我今天帶了蘋果過來喔,很香呢,你聞聞看。”像獻寶似的,龐母拿出袋子裏又紅又大又香的蘋果。
“嗯,是很香。”他微微一笑。
“這可是我親自上市場挑的呢!”龐母表情很驕傲,揚手招來很閑沒事做的看護,為大家削水果。
望一眼房裏的三人,宮權出聲支開看護——
“拿去外面削吧。”
“是。”
“宮權?”他的舉動,令房裏三人憂心。
看着母親、看着宮勢與宮衡,許久之後,他開了口。
“宮勢,你這幾天找個時間,去把我名下所有的動產與不動產,全部轉給心潔跟唯唯。”
“是。”宮衡一臉沉重,點頭。
“不過,她應該是會拒絕。”他笑着,“但不管她要不要,該給她的,就都給她,她如果還是拒絕的話……”他看向老三宮衡。
“宮衡,你比較會算計,到時,你就替她成立一個基金會。”
“是。”
“哎呀!老大,你現在說那些做什麼啦!?”龐母一臉不悅。
“媽……”他唇角淡揚,“你不會對我的決定,有意見吧?”
“不會、不會,只要你好起來,連媽的那份給她也沒關係!”看着病床上笑容虛弱的兒子,龐母連忙笑出一臉的溫慈。
“我想,心潔如果知道你也這麼疼她,她一定很感動。”
“我不要她感動,只要你快點好起來。”
“這……”
“怎麼了?”床邊三人同擰眉。
“我想,如果有一天,時候到了……”
三人一聽,臉色驟變——
“大哥!?”
“你說什麼?!”龐母眼色倏變,“不準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媽——”
“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再也無法裝作沒事一般,龐母鼻頭一酸,霍然放聲大哭。
“媽,你別這樣。”握住母親的手,他微笑。
“我、我又沒說錯!我……我們家這麼有錢,怎麼可能會治不好你的癌症?!你放心,媽跟老二、老三一定會找到更好的醫師,來治好你的病!”
“我知道,謝謝你們。”削瘦的臉龐,有着難以掩飾的疲累,“只是,如果真的治不好……”
“大哥!?”
“老大,你要有信心!”
“我知道,我對你們一直都很有信心,但,也請你們聽我把話說完。”
“老大!”龐母難過地擁着他。
“萬一,結果不盡如我意,萬一,真有那麼一天……”緩緩轉首凝望窗外湛藍的天空,一抹淡笑,揚上他削瘦的病顏。
“請不要對外公開,也請不要發送任何訃文,更不要通知任何人……”
“那怎麼可以?!”龐母淚流滿面,“你是我們龐家長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委屈的……的……”
“媽,如果鋪張了,讓外界的人知道了,那麼心潔也一定會知道……到時……她會哭着回來的。”斂去眼角淚光,他微笑道。
“那就讓她哭着回來嘛!”龐母哭叫道。
“但是,我不要她哭。”來回望着家人,他目光堅定而深情。即使生命已到盡頭,即使他已沒有明天,她仍是(掃:meifong校:婷兒)他心中唯一的牽挂。
“大哥!?”
“如果可以,你們就替我安排一處最高、背山面海的安息之地,讓我可以繼續看着她,守護着她,直到……直到與她在另一個世界相聚……”
遙望窗外寒冷的冬天,斂下黑眸,他唇角淡揚。
知道長子的心中願望未達成,又探出心潔對他的誤解極深,龐母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在與宮勢與宮衡商量過後,自正傑口中逼問出心潔資料,當天下午立即專機南下。
來到張氏企業公司,走進辦公室大門,龐母一眼就在十數名的年輕女職員中,認出從未見過面的韓心潔。
一定就是她!看着身穿鵝黃色套裝,舉止端莊優雅,氣質清新,長發高綰的韓心潔,龐母直步朝她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就是韓心潔?!”她厲聲質問。
她的出現與攻擊舉動,在辦公室引起一陣騷動。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正與同事討論公事的心潔,愣顏驚看打扮高貴,手提名牌包,一身貴氣的陌生貴婦。
“你、你……”想到她就是害得宮權病情一再加重的主因,愛子心切的龐母,憤怒至極,倏揚右掌。
啪!盈滿怨怒一掌,硬將來不及閃避的心潔,摑得撞上檔案櫃。
那一聲清脆怒摑,令辦公室陷入一陣死寂。
“你!?”搗住遭到重摑的痛頰,她清瞳愕然。
“你、你怎麼可以那樣對我兒子?他是哪點對不起你?!”對着她,龐母哭喊出心中對她的不滿
“你兒子?”莫名挨摑,她張大不解的瞳。
“我是宮權的媽媽!”
名字一出,眾人驚訝,低語交談。
“龐媽媽?”她心頓驚,不懂自己為何必須承受長輩的這一掌,“我想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你如此生氣,我道歉,對不起。”
站挺身,她彎腰道歉。不管有沒有挨摑的理由,她都道歉。
“你……”見她神態冷靜,溫婉有禮,還默默承受她的怒火,甚至不問對與錯,就低頭道歉,龐母頓然理解自己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好女人。
但是這個好女人,卻不知道她兒子為了愛她,有多麼的委屈他自己
“請你……請你……”想到已經在交代後事的長子,想到幾分鐘宮勢來電告知醫師已再一次發出病危通知,龐母眼眶一紅,雙膝一彎,想跪下道歉。
“龐媽媽!?”心潔驚嚇到,急出手扶住差點就要跪地的長者。
“我打你,是我不該,但是,你不要怪宮權,宮權他……”
“有話我們到裏邊說,請你跟我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潔只得領她進入無人的會議室,關上門,隔去外人驚訝與不解的目光。
“龐媽媽,你這邊坐一下,我出去替你倒杯水。”
“不、我不要喝水!”龐母急拉住想離開會議室的她,“我只要你馬上跟我回台北就好,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什麼沒多少時間?”她眉心微擰。
“我知道你對我兒子有誤會,但是,請你、請你就看在我們都是為人母親的份上,你就幫幫我兒子吧,我求求你!”怕她不答應,龐母泣不成聲。
“龐媽媽,你——”心潔被龐母的哭聲嚇到了。
“你就原諒他吧,他會離開你也是不得已……他、他是真的愛你!”
“龐媽媽,你不要哭,有話慢慢說,好不好?”她取來桌上的面紙。
“再慢就來不及了啊!”為心潔的不了解,龐母哭叫着,“他情願讓你恨他一輩子,也不要你因為(掃:meifong校:婷兒)太愛他,而去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啊!這些你知道嗎?心潔!”
“龐媽媽,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怎會不知道!?心潔,你有心的、你有眼睛的,難道,你真的沒發現宮權他對你的愛?他比誰都愛你啊!”
“龐媽媽,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她不懂龐母為什麼一直強調宮權愛她的事,他明明就不愛她。
“就請你看在我老人家的份上,你就原諒他吧,龐媽媽給你跪下、龐媽媽求你,你就原諒他吧!”
“原諒?”抽取一張面紙,她輕輕拭去長輩的淚水,“你是指半個月前的事?”看見哭泣的長輩,一邊哭,一邊點頭,她心沉重。
“其實,我跟宮權早在四年前就分手,我跟他之間,根本沒什麼原不原諒的,再說……”她笑容澹然,“他也不會在乎的。”
“不,我兒子他在乎的,他若不是在乎,就不會……不會……”想到宮權目前的情況,她痛哭失聲。
“龐媽媽?”龐母哀痛的神情,令她感到不安。
“心潔,你就幫幫龐媽媽吧,跟龐媽媽一起回台北,告訴他說你已經原諒他了,好不好?你就讓他好好的走……龐媽媽求你!”
“讓、讓他好好的走?”龐母的用語,教她心顫,“龐媽媽,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是都聽不懂!?”
“我……我說……”緊握着十指,龐母緊咬着牙,告訴自己不能說,不能破壞兒子對心潔日後的安排。
但,想到兒子對她至深、至濃的愛與包容,到了最後,卻只換來一輩子的恨與不諒解,她就很不甘心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卻還能得到他全部的愛!?為什麼他對你付出那麼多,最後卻落得要被你恨一輩子的下場!?他替你做的,夠多了!”
“我——”面對龐母的逼問,她愕眨清瞳,搖頭,不解。
“我兒子這麼愛你,為什麼苦的是他,恨的卻是你!?要恨,也是他要恨吧!你知道他為了愛你,有多委屈自己嗎!?他的心又有多苦嗎!?”
“龐媽媽,你……”她愣住。
“你知道嗎?他怕萬一有一天他走了之後,你沒人照顧,他就要我們在他不在的時候,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為他,扶你一把!”
“他?!”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龐媽媽說的事,和她知道的一切完全相反?他不是不愛她嗎?那,這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你知道嗎?他連我這個生他、養他的媽,都沒設想的這麼周到!”
“龐媽媽……”
“你知道嗎?四年前,你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當時,他為了找你,都快急瘋了,還數度發病被送進醫院,被醫師開了好幾次的病危通知!”
“病、病危通知?!”聽着衝擊入耳的字眼,她雙頰血色疾褪。
在最短的時間裏,龐母帶着心潔與唯唯,搭乘私人專機,急匆匆趕回台北雷法醫院。
跟着龐母走進一八○八號病房,緊牽着唯唯的手,站立床尾處,韓心潔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像是傻了似的直看着病床上,似沉睡中的男人。
“老大,你快點醒來,媽替你把心潔跟唯唯都帶回來了……”龐母噙着淚水,抬眼望向他們母子。
“媽咪?”唯唯揚起童顏,望着身旁的母親。
強忍着心痛,強忍着淚水,心潔牽着唯唯,一步步走到病床邊。
緊抿着唇,她將唯唯小小的手掌,疊放進宮權無反應的大手裏,而後緊緊包覆著他們父子倆的手——
“唯唯。”望著兒子,她鼻尖泛紅,微笑。
“媽咪。”
“他是爸爸,叫爸爸。”
“爸爸。”唯唯圓瞳一亮,聽話、點頭。
“再叫爸爸。”她清瞳盈淚。
“爸爸。”
“再,再叫爸爸……”她希望可以就此叫醒他。
“爸爸。”
“老大,你聽見沒有?唯唯喊你爸爸呢。”龐母淚中帶笑道,“還有,媽也已經替你問過心潔了,她說她已經不氣你,還說等你好了之後,她跟唯唯都會陪你去吃飯、逛街,看電影,你要快點好起來……”
聽着龐母不斷對他的哽泣呼喊,卻得不到他一絲回應,心潔的心,似墜落萬丈冰窖中,一再地發寒。
緊緊握着他的手,望着病床上的愛人,她緊咬着浸淚的唇,看着正與病魔勇敢搏鬥的愛人。
她以為他不愛她,可,最愛她的人,卻是他……為自己多年來,對他的誤解,她懸眶的淚,瞬間滑落。
突地,她淚水才落,他的生命指數即急速下降,床邊兩側精密儀器,同時發出尖銳警訊,一會,五人急救小組已自外疾步沖入,進行緊急搶救。
一個不小心,被急救小組推擠至角落的心潔,差點就要摔倒。
“大嫂,小心。”兩雙臂膀同時扶住她,兩道相似的語調也同時傳來。
那一聲聲大嫂,教她抬起淚瞳,望向酷似以前的宮權的龐家老二跟老三。
“我是老二宮勢。”站左側的宮勢,出聲。
“我是老三宮衡。”右側的宮衡,接聲道。
她噙淚頷首,突地,急救小組的一個動作,教她驚眼望去。
駭見小組人員為挽救宮權的生命,那幾近殘忍的急救方式,她張大淚瞳,緊咬淚唇。
當心愛男人的生命指數,在醫師手中忽上忽下,一次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她淚顏僵凝,緊搗心口,停不了的清淚,就似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落。
“在你們回來前,他的情況就很不對勁,好像已經快撐不下去了。”遞給她一份面紙,宮勢看着忙進忙出的急救小組,沉聲說著。
“他的情況很差,之前醫師才說過,如果他能再撐一個小時,就算是奇迹,到現在……”宮衡看一眼腕錶,“他已經多撐了十五分鐘,你好像也差不多來了十五分鐘。”
強睜淚瞳,她嘴角直顫。他(i-zhu.com)現在會如此痛苦的被急救着,是因為她的關係?因為她來了,他怕她難過,又放心不下,就走不開,也捨不得走
“我想,他一定很想再見你一面,再跟你說說話吧……”宮勢深吸一口氣,平靜言道。
“我也是這樣想,因為想再見你一面,但卻又撐不下去,想走,又捨不得留下你,我想——”冷眼看着前方殘忍的急救方式,宮衡轉眸,看她。
“現在,看是要他繼續這樣痛苦的撐下去,還是讓醫師就此停手,讓他一路好走,就由你來替他決定吧。”
“我?!”她緊搗住口,她想叫他們不要再如此傷害他,不要再虐待他了,可,“我、我要他回來,我要他再繼續陪着我跟唯唯,我……我……”
“那,就讓他們再繼續急救吧。”看着每一次都像是在折磨兄長的急救方式,宮勢眸光暗下,別過頭,不忍再看。
咬着唇,她狠着心,希望急救小組能為她救回愛人,可,突然逸出他眼角的一道淚光,教她駭瞠淚瞳。
她、她是不是過分了?她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他撐得萬分痛苦,卻還是為難着他,要他不準走,要他繼續為她痛苦下去
“我……不……不要了!”顫啟浸淚的唇,她淚水潰堤,急衝上前,猛力推開又想折磨他的醫師與護士。
“夠了、夠了!不要再傷害他了,已經夠了!”
“你在做什麼?!”龐母急聲叫,想拉開她,“你是想害宮權嗎?!”
“龐媽媽,我求求你,不要再讓他們折磨宮權了!”張開雙手,她擋在病床前,不讓急救小組再碰他一下。“難道,你看不出來,宮權現在很痛苦、很難受嗎?!”
“我——”龐母神情震駭,僵在原地。她怎會看不出來?她當然看得出來,但是,她捨不得兒子走啊。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我問你,你捨得嗎?”看着她已哭紅了的眼,龐母噙着淚,問她。
“我……我是捨不得,但是……”眨動淚眸,她回眸,凝看病床上的愛人,噙淚微笑,“我更捨不得他再這樣痛苦硬撐。”
“你——”
“我們就讓宮權自己決定,好不好?”望着龐母悲傷猶豫的眼,她噙着淚水,走至病床邊,在他身邊坐下。
執起他無力的手,她緊緊地握着,輕斂水瞳,深呼吸,平息一切激動情緒,凝眼望着看似沉睡的他。
“如果……如果你現在撐得很痛苦,撐得很難受,那……你不要再顧慮我,也不要再擔心我,你就安心的去吧,沒關係的,我不會怪你的。”
眨去瞳中淚水,望着他再次滑落眼角的淚,她強忍哭泣,淚聲再道——
“這幾年來,為了愛我,你已經夠委屈自己了,現在,我不要你再為我而折磨你自己,所以……所以,如果,你真的已經撐不下去了,那……那你就去吧,我會沒事的,我會很好的,我也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唯唯……”
字字傷心,句句深情,她的決定放手,令龐母及宮衡、宮勢,以及急救小組為之感動而暗自拭淚,並先後走出病房,將最後的時間,留給他與她。
然,似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也被留在病房內的唯唯,走到病床的另一邊,也握着宮權的手,望着躺在床上的他,再看着坐在對面的母親。
“媽咪……”
“嗯?”
“爸爸怎麼了?”
“他……他在睡覺,我們不要吵他。”她顫抿淚唇,微笑道。
“好,那我們不要吵爸爸,讓爸爸好好睡,等他醒了,我再跟他玩。”
“嗯,唯唯好乖。”望着唯唯純真稚顏,她低首,垂斂淚眸。
一會兒。
“媽媽……”
“嗯?”緊閉淚瞳,她緊握他的手,緊拄額頭,任憑淚水再落。
“那我現在可以跟爸爸玩了嗎?”
“你要等……要等爸爸醒來,才可以……”
“爸爸醒了啊!”
“……”
“媽咪?”見母親不答話,他笑開童顏,轉向床頭處,望着正緩緩張開雙眼的宮權,“爸爸,可以嗎?”
霍地,心潔猛拾首,驚望病床上已然張開雙眸,正困難扯動唇角,對她揚起一抹極為虛弱笑意的男人——
“我……還是捨不得離開你……還有唯唯……”他語調長而無力。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驚搗紅唇,激動落淚,就怕一切只是一場夢。
“怎麼了……”他(i-zhu.com)笑得好無力。
再一次聽到他微弱的嗓音,確認一切並不是夢,她緊抓着他無力的手,趴卧他身側,大聲而激動地哭喊——
“我、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