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聚散 第二十四章 開學遇難題

上部:聚散 第二十四章 開學遇難題

古人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如果說吳道高考時被濟州大學毛城分校錄取是第一次金榜題名,考上濟州大學研究生就是第二次金榜題名。第一次金榜題名之時,吳家的親戚和鄰居都把吳道叫到了家中吃了飯,有的還給了錢。那時吳道還是很願意去吃飯的,因為十幾年讀書終於考上了大學,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值得慶祝的事情,偶爾有幾家不想去,也是因為那裏做的飯不好吃。有了第一次金榜題名,第二次金榜題名的光環原本要暗淡很多,吳道本可以不必再挨家去吃飯,親友和鄰居也可以不用再請他去。但此時的吳河遠比五年前更加喜歡吹牛,吳道一收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吳河就開始在小黃庄到處吹噓研究生多麼多麼厲害,考上研究生就等於進了省政府,一畢業官就比鎮長大,上研究生不用交學費,還發錢,他還故意把研究生生活補貼說成工資,把每個月一百五十塊錢說成六百塊錢,人們雖然知道他多半是在吹牛,但經不住他天天說,再加上小黃庄人一向就覺得大學高不可攀,考上大學已經是難如登天的事情,考上研究生豈不就是真的上了天?

開學之前,一家請吳道去吃了飯,別家就也不能幹看着沒有行動,吳家親朋舊故一個個都上了門,叫吳道去自己家裏吃飯。此時的吳道已不是五年前的那個高考考生,他沒覺得考上研究生是什麼榮耀的事情,更加厭煩應酬,有心不去,但爺爺和父母都答應了人家,自己又不得不去。去姑姑家時,姑父楊成志又對吳道說了一些進學生會、和老師處理好關係之類的話,讓他覺得厭煩至極,但也仍要裝出一副認真去聽的樣子。他不禁想到了趙武,如果換成趙武,不知道這個好友面對這樣的事情會作何樣子,大概根本就不會參加這種應酬吧。

轉眼就到了研究生入學的日子,九月一日,吳道重新回到大學,他要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選擇導師。濟州大學的研究生與導師之間是雙向選擇的,研究生先選擇心儀的導師,然後由導師選擇是否收下。入學之前,吳道就想好了要選擇的導師,是濟州大學中文系研究現代文學知名度最高的一個教授。

開學第一天,新入學的研究生都來到招生辦填寫想要跟隨的導師姓名,填完之後回去等待導師的回復。吳道滿以為選擇導師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導師會很快聯繫自己,告訴他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第二天,他的確接到到了導師的電話,然而得到的消息卻是選擇那名導師的學生太多,每個導師最多只能招收兩個研究生,他需要去招生辦另外選一名導師。吳道感到非常茫然,他從來沒想過會被導師拒絕,不知道應該再選擇哪一名導師。

濟州大學中文系研究生招生辦公室,只有一個姓李的女老師。再次來到招生辦,李老師對他說,現當代文學專業五個導師每一個都很好,選哪一個都是一樣的。吳道看過了剩餘四個導師的研究方向,有三個是研究現代文學的,一個是研究當代文學的,他想從事的研究屬於現代文學領域,但李老師打電話問現代文學三名導師的意見,得到的回答卻是他們已經招滿,李老師只能讓吳道選擇最後一位導師:

“當代文學方向的這位導師姓章,是一名副教授。他是我們濟州大學自己培養的博士,研究水平很高,馬上就要評教授,評上教授就可以獲得博導的資格,跟着他讀研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雖然李老師在吳道面前說了章副教授很多好話,但吳道想從事的研究並非當代文學,又深知當代文學研究禁忌太多,一時間陷入了兩難之中。李老師又建議他先去聽一下章副教授的課,然後再做決定。沒有辦法,吳道只好硬着頭皮去聽了他的課。不聽課還好,聽過之後,吳道更加不想選擇章副教授做導師了。他去聽的是章副教授給本科生上的一堂課,課講得很好,甚至還非常瀟洒,整堂課,章副教授幾乎就沒看課本,講的內容全是書外的,古今中外、旁徵博引,一聽便知他是一個非常博學的人。吳道一時間以為選擇當代文學導師並非絕無可能,下課的時候,他問章副教授:

“做研究也可以像講課這樣嗎?”

“當然不行。講課是講課,研究是研究,當代文學研究,規矩多得很,比不了研究古代文學的,更比不了研究外國文學的。”章副教授說。

章副教授的幾句話讓吳道的夢徹底破滅,他再一次回到招生辦,告訴李老師他不想選擇當代文學專業的導師。李老師說:

“咱們中文系專業很多,實在不行就換一個專業,系裏會讓每一個研究生都找到合適的導師的。”

吳道想起章副教授的話,突然意識到,轉到古代文學或者外國文學專業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就回答說:

“換一個專業也行,古代文學或者外國文學都可以。”

“咱們系裏,古代文學是熱門專業,導師已經招滿,要換專業只能換成外國文學,那裏今年沒有招滿,還有兩個名額。不過你要考慮清楚,咱們學校外國文學專業的影響力遠不及中國現當代文學,也沒有博士點,換專業是有風險的,可能會影響你以後的就業,甚至對你的後半生都有影響。”

吳道並不在乎未來的就業,再差的工作也不會比河城鎮政府更差了,只要能選到合適的導師,比什麼都強,更何況將來的就業誰又能說得准呢。他想到自己本科時最喜歡法國文學,也非常喜歡薩特、福柯這樣的法國知識分子,自己想從事的就是知識分子研究。想到這裏,他問李老師:

“外國文學專業有沒有研究法國文學的導師?”

“是有一個研究法國文學的導師,是副教授,叫田莫問。不過他有兩年沒招到研究生了,再招不到學生,他的導師資格就要被取消了,今年還是沒有學生選他。你選他,倒是能幫他保住導師資格。”李老師說。

“就是這個田老師了。”

“你確定選田老師嗎,不去聽聽他的課,對他多一些了解,再做決定?”

“不用了,就選田老師了。”

“那好,我幫你聯繫他,問問他的意見。”

李老師當即給田莫問打了電話,問他是否願意收一個從現當代文學專業轉過去的研究生,田莫問欣然接受。李老師給了吳道田莫問的電話號碼,讓他自己再去聯繫。從辦公樓上下來,吳道馬上給田莫問打了一個電話。他本想馬上去導師家中或者辦公室拜訪,但田莫問卻約他晚上一塊兒吃飯,那時再詳談讀研的事情,他只好先返回了宿舍等着。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同學就問吳道選了誰當導師,他把自己選導師的事情說了一遍。吳道宿舍里四個人都是中國現當代文學方向的研究生,其中一個同學是本校保送的,聽吳道說自己轉到了外國文學專業,還選了法國文學方向的田莫問,就一臉驚訝的問吳道:

“你不知道咱們系裏外國文學是最弱的學科嗎?濟州大學中文系的古代文學和現當代文學在國內都數得着,外國文學專業頂多算是二流,甚至是三流,不是一個檔次的。”

“我本科在毛城分校上的,對這裏的了解不多。轉專業的時候,招生辦李老師和我說了,外國文學學科影響力比不上中國古代文學和現當代文學。”吳道說。

“那你還轉專業,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嗎?將來就業、考博都很麻煩的。”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中國現當代文學只剩下當代文學方向的章副教授一個人,你知道我想研究的不是中國當代文學,何況當代文學研究禁忌太多,也研究不出什麼像樣的成果,如果有別的選擇,我是無論如何不會選當代文學的。要轉專業,中國古代文學沒有名額,只能轉到外國文學。”

“你一定是沒有提前和導師聯繫,想跟着哪一個導師,入學前就要和他聯繫,等開學再選就有些晚了,只能看運氣。一個導師最多帶兩個研究生,如果導師在開學之前就已經提前接受了兩個學生,你就沒有機會了,只能另外再選。”

“我就是沒有提前和導師聯繫,才有了現在的結果。”

“外國文學專業也有四個導師吧,你為什麼就選擇了法國文學方向的田莫問呢?”

“外國文學裏,我最喜歡法國文學,巴爾扎克、雨果、莫泊桑、薩特、加繆等等法國作家,都是我非常喜歡的。我想從事的是知識分子研究,知識分子這個詞就是在法國產生的,法國很多作家都是非常典型的知識分子,對我而言,外國文學專業里法國文學方向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你了解田莫問嗎?”

“之前我一直想的都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學,也就是建國前的文學,從沒想過研究外國文學,對系裏的外國文學老師幾乎一無所知。你是系裏保送的,應該對田老師很熟悉吧?你先給我講講這個老師怎麼樣。”

“要說起田莫問老師,他可真稱得上整個中文系最有故事的一個人。他生在南方,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博士,據說讀博士期間還在法國交流學習過一年。按理說,以他的條件,工作十幾年,現在應該評上教授和博導了,但他這個人非常古怪,跟誰都合不來,經常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學校合併、建分校的時候,他在報紙上公開發表文章,批評學校的做法,讓校領導和系領導都很頭疼。再加上他不注重穿衣打扮,每天都是看見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完全不搭配,很多時候,上面穿運動服,下面穿西褲,腳上穿布鞋,讓人看着不倫不類。他也很少理髮,經常是半年才理一次髮,他說,理髮完全就是浪費時間。頭髮很長不說,上課的時候他還常常不梳頭。系裏領導找他談過幾次,讓他注意形象,但他始終是這個樣子。後來他還參加過區長競選,那段時間,他把自己捯飭地非常乾淨整潔,還到處去宣傳拉票,學校和系領導都勸他放棄,別人越勸,他越是要競選。領導怕的不是他真的會當選區長,因為他根本就不可能當選,領導怕的是他到處嚷嚷,會破壞學校和政府的關係。濟州大學的級別雖然比區政府高得多,但是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有很多事還要求着人家幫忙,這要是把區長給得罪了,以後麻煩少不了,要是區長後面再有幾個很硬的後台,就把他們也得罪了,後果就更嚴重了。結果可想而知,田老師一敗塗地,成為別人的笑柄。一來二去,田老師的這些行為把學校和系領導都惹惱了,每年只給他安排很少的課,有出國訪問的機會也不讓他去,這樣一來他想評教授都難。”

“如此說來,這個田老師的經歷還真是有些傳奇色彩。”

“傳奇的還不止這些呢,他的感情經歷也很有戲劇性。他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寫詩,尤其是愛情詩,據說那時候他追過很多女人,其中有兩個還是已經結了婚的,見到喜歡的女人就不斷給人家寫詩,完全不管對方的感受。田老師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平日裏又是那麼不修邊幅,你想想,哪個女人看見他那副形象能喜歡?他說,現在的女人都不懂藝術,不懂愛情。後來,他有一次生病住院,在醫院裏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小護士,又展開了瘋狂的追求,田老師雖然形象不佳,但畢竟是大學老師,小護士再漂亮,畢竟學歷很低,工作也不好,能有一個大學老師這麼喜歡自己,還是非常高興的,最終還是嫁給了他。醫生、護士在醫院上班,都很講衛生,有的人還有潔癖。看田老師那個樣子,你就能猜到他家裏什麼樣了,小護士當然受不了,就逼着他要講衛生,要注意形象。小護士也不善,有一段時間還真讓田老師變乾淨了,像是換了一個人。但有句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讓田老師徹底改變生活習慣是不可能的,沒到半年,他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夫妻二人就開始每天不斷吵架,誰也不讓着誰。兩個人一個是博士畢業的大學老師,一個是衛校畢業的護士,原本就沒有多少共同語言,這一開始吵架,兩個人的關係就越來越差。後來護士懷孕了,兩個人的關係才重歸平靜。田老師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孩子生下來,醫院驗血型的時候,他發現那個孩子血型與自己的不合,不可能是他的。小護士這才說出了實情,原來他們兩個人不斷吵架的時候,她有一次和醫院裏的醫生發生了一夜情。結果可想而知,兩個人很快離婚。田老師從此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寫詩,還立誓一輩子不再結婚,在那之後,他再沒追過別的女人,如今已四十六歲,依然是單身。”

“這樣的感情經歷,的確富有戲劇性,稱得上世上罕有。”

“誰說不是呢!他的課本來就少,形象又差,在系裏的地位很低,經歷過失敗的婚姻之後,他自己又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在學術上也不求上進,在外國文學專業里也就成了最不受待見的一個導師。研究生選導師都看重知名度,知名度高的導師不僅能力強,人脈也廣,每個人都想選這樣的導師,那些知名度低的導師就常常收不到學生。咱們系裏外國文學本來就最弱,每年都招不滿學生,田老師又被認為是專業里最差的一個導師,自然更招不到學生。你選他,是幫了他的大忙。不過,依我看,田老師研究水平還是很高的,他本來課就很少,三年才收了你這麼一個研究生,沒準能把你培養成一個大才。”

聽完同學的話,吳道突然覺得自己換專業還選擇了田莫問當老師,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田莫問生性洒脫,率性而為,自己何嘗不想像他一樣活着?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非常期待與田莫問的第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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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是你也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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