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魅影幻化 哪日重來

第十二章:魅影幻化 哪日重來

“這詭異現象,我來小站一段時間后,就有察覺。但是,直到小站剩下我一個人日子裏,我才親眼看見。”

我故意使語氣空洞而玄虛,希望她能生出些緊張感。她只把嘴合得比剛才緊了些,沒別的變化。好吧,你這能與狼共舞的不速之客,咱進入主題。願你能聽出冷颼颼的效果來:

——那天夜裏,我說不清是感覺到的,還是聽到的,迷迷糊糊中,以為屋外有奇怪的動靜。我睜開眼,悄悄坐起來,醒了幾秒神。下床前,我想會不會是睡迷糊了產生的幻覺,或者什麼小動物溜到了廚房偷吃剩菜剩飯。可能是小動物,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你知道,為了放油污味兒,廚房的小窗戶總開着,這就為一些身手敏捷的小動物的翻窗而入,提供了便利。

怕產生驚擾,免得小動物逃竄時,撞亂了鍋碗瓢盆,我躡手躡腳下了床,輕輕向屋門走。到了門前,我肯定了這不是幻覺,也肯定了動靜不在廚房那邊兒,就在門外的走廊里。我走到門前,貼着門上的小窗口向走廊里看。走廊里太暗,一眼看去什麼都看不清。

過了會兒,眼睛開始適應,看着看着,便在昏暗的走廊右側,看到了一個人形樣的東西。我激靈下,就像冷不丁脖領里被人塞進了一把雪。但我也馬上意識到,這不是趁黑來佔便宜的賊。首先再窮損的賊,也不會看好這差不多隻剩下四壁的窮小站,另則這人形樣的東西,沒有實體的重量感,說白了就是一幅影子,而且是沒有實體投射的的影子。

猛然,我想起了那兩個老前輩神兮兮的對話:

“又來了。”

“來就來吧!”

“還以前那樣備點東西嗎?”

“還能怎樣呢?別煩,按老套來吧。”

“也是,從前人家沒煩過,咱煩也不好。那就備點吧。”

說這話時,那個病歪歪的前輩,總是斜斜着眼睛躲到一邊兒不搭腔。但我看得出來,他肯定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知道的只有我。起初,我也想打探來着,但見他們並不真心想讓我知道,我也就識趣地放下了這份好奇。

正如我跟你說的那樣,這三個前輩從沒在心裏把我當成是小站上的人,我們不過是面子上的同事,所以直到都離開,也沒有一個向我攤開小站里的秘密和應對的方法。可能在他們眼裏,我是個不信邪的無神論者,所以不配知道這個秘密,更談不上傳授什麼應對的方法;也該根深蒂固地以為,小站里的詭異只能是知鬼知神者的專屬,不可與無神論者聯絡。我這小站里的另類,連自己是咋回事都沒弄清楚,怎會知鬼知神?

他們都走了,知者也就都走了,秘密成了死檔案。

我貼着門窗盯着那個影子,看它到底要幹些什麼。可也看不出什麼,這個影子只是在走廊里來回地飄忽,像被不定向的風,吹來吹去的昏灰的窗紗。但它的飄忽不是被動的,顯然是在意識的指揮之下。再從它從容不迫、怡然自得的形態上看,它對這個空間應該熟悉。

沒有任何先兆,影子忽而不見了,好像鑽進了某個房間。可除了門縫,又能從哪兒鑽進去呢?我正琢磨這消失的影子在玩什麼把戲時,它又飄回走廊,如此反覆幾次。但我一直沒能看清到底鑽進去的是哪個房間。嘿好,趕上了魔術表演。可閑着沒事到這裏表演什麼,有必要在我這唯一的觀眾面前,展示絕活兒嗎?

也沒太去思索,我就反應了過來:化作這個影子的實體,該是在這裏生活過,曾經某個年代裏,它的實體每晚都躺在某個房間的某張床上,散發著帶有汗味的體熱,消除着一天的疲勞。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可能還相當的久遠,沒準都能久遠到大清朝分崩離析那會兒。果真如此,怎麼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呆在,現在該獃著地方呢,飄回來幹嘛?怎麼著,當年許在這裏的心愿沒能隨歲月消散?可這裏又能許下什麼值得回來的心愿呢?

我確定影子不會進入我的房間后,決定走出房間,用不理不睬的態度向影子表示:現在,我是這裏的主人,我不想與你發生聯繫,你還是從哪來回哪去吧,別指望我能以前待見你的那些人那樣來待見你。我既沒這份閑心,也沒這份閑工夫,我想的是趕快接着睡覺,早起還得巡路呢。

我披上外套,大大方方地推開門跨進走廊。那個飄忽的影子不見了,不知是在我推開房門時,剛好又鑽進了哪個房間,還是有意躲避我。但我馬上發現隔壁房間的門上,貼着另外一個。由於它沒在走廊里飄忽,所以我從門窗向外看時,沒能看見它。

緊緊貼在門上的這個影子,像一幅暗灰色的剪紙,似乎還有微波樣的浮動。有趣,走廊里飄忽的那個是立體的,這個卻貼成了平面。我判斷的出來,這可不是魔術大師藉助道具搞出的幻術,而是自體操控出來的神奇應效,有着相當的技術含量。這表明,這種物類能隨意變形,可立體、可平面,完全根據實際需要來。

貼在門上的這個,大概以為我看不見它,所以我挨近時仍表現的很鎮定,跟站在自家門口的主人似的——可能在遠去的年代裏,它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主人嘛,對路過的陌生人可以搭理,可以不搭理。不搭理才好,搭理了讓我怎麼辦?對我來說,眼下的不待見歸不待見,但我不想做不懂禮貌的人。好,你就這樣貼着,咱,個行其便。我假裝看不見的樣子,從它身邊走了過去。

與它擦身而過時,我感覺到了它身上的那股涼氣,還帶着淡淡的霉味兒。

昏暗的走廊里靜得出奇,我邊走邊想,我到底聽沒聽到動靜,把我弄醒的到底是不是動靜?雖然忽隱忽現的影子,自個兒玩耍的為所欲為,但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瞧那輕如飄絮的樣子,即便想弄出動靜,怕也弄不出來。那麼奇怪的動靜,到底是聽到的,還是感覺到的,從何而來?在這平凡的夜裏,到底是什麼力量,出於什麼目的,要用奇怪的動靜把睡得好好的我弄醒?這動靜里,有着怎樣我破解不了的信息,這信息要表達怎樣的訴求,是特意奔我來的嗎?

走進了站務室,我也沒想明白一點點,便一以貫之地懶得去想了。

說實話,對於“能想明白”這檔子事上,我總是抱着懷疑態度。因為凡我能想明白的事,過後總被證明是糊塗的,而且想的越明白,被證明的就越糊塗。我不想使自己過分的糊塗,所以我就不想過分的想明白。

我走出站務室,在站台上來回溜達,聽着四周大山沉睡中發出的輕喘。小站在避風處,列車不大通過的日子也很長了,夜裏的小站,如果沒有月光移動,真能在寧靜中凝入靜止。如你所說,夜間站在站台上,放開耳朵細聽,真能聽到星星細語,大山發出的輕喘,都算是大的聲音。

我在站台上消磨,是要給影子們留出時間,讓影子們隨便查看站內的情況,好好確定下這裏是不是只剩下我這一個活人。更希望它們到我的屋裏轉轉,使勁嗅嗅我這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無神論的濃烈氣味兒,狠狠嗆嗆它們,看還來不來。

我也覺着,這種小孩子遊戲般的做法,多此一舉,沒啥必要。這裏什麼情況,怕在我呼呼大睡時,就被底朝天地摸個遍。再想想兩個老前輩的對話,影子們在我落身小站后,也該來過了幾次。以它們神乎其神的技能,要想把我這個新來的探個究竟,真的易如反掌,誰知道在我熟睡時,出入過多少次我的屋呢,沒準兒還用涼冰冰的虛無的手,摸過我粗糙的硬臉呢。但是,這多此一舉也有其妙處。文明些說,是俗人對不可冒犯的靈異力,知趣的迴避;糙點說,是不屑與之為伍:你進我退,惹不起躲得起。如此一來,沒趣的反倒不是我了。

不由地又產生了一個想法:兩個老前輩,一改好為人師的做派,懶着向我面授機宜、指點迷津,肯定有不可推翻的想法。應該這樣:影子們對無神論者向來避之惟恐不及,等他們走了后,小站里不會再有先前那樣的事情發生,不可能有什麼過節麻煩到我頭上,所以讓我知道,不如不讓我知道。他們還有這樣的觀念:知道的多,死得快!叫你少知道,也是對你的一種愛護。大概也是沒想到,他們走了后,影子們還會再來。

我回到走廊時,那個貼在隔壁門上的影子,還貼在那兒,而飄忽的那個仍然沒看到,但我能感覺到就在我的近旁。該是外面涼爽的空氣,把我的神經徹底撩醒了吧,我還感覺到昏暗的走廊里,還有幾個隱沒在夜色關顧不到的地方,只不過不那樣清晰可辨。我想,這種類物大概也和有血有肉的我們一樣,性格有內向外向之分,能量有大小之別;有好表現的,有內斂的,十根指頭不一邊齊。但無論怎樣,均與我不相干,我一視同仁,也全漠然視之。

我的主權宣誓完畢,覺着自己做得還算得體,於是,底氣十足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

我猜想不到它們還要在門外呆多久,也煩了再從門上的窗口向走廊里看。我也知道,要是把屋裏的燈拉亮,它們也會躲出去——這路貨都怕亮。但我不想做的這麼絕。這裏,畢竟是它們曾經的棲身場所,它們有回來的權利,只要不幹出有損國家財產的事,來去自便吧。

這話聽起來也好笑,一些沒有物質含量的影子,哪能幹得出有損國家財產的事來呢。

打那兒以後,它們再沒來過。不知是對我的不認熟、不待見懷有不滿,還是受到了那邊兒的管制。我更願意給想成是受了那邊兒的管制,隨意行動的便利之門,被打上了封條——就該這麼干,否則哪成體統。終歸各界有各界的章法,且好惡習慣各有不同,我們覺着的冷,它們可能覺着熱,我們嘗來是苦的,它們嘗來可能是甜的,相通之處,幾乎為零。因而貪戀前面所講的那種往來,實在沒什麼必要,更無理由可講,只會徒增麻煩,擾亂秩序。起碼也得井水不犯河水吧。

至於認不認熟,談不上。我與它們不過是首次相遇,當然不存在熟不熟的問題。如果它們認為跟我熟,那隻能算是它們的一廂情願。再說我也不認為它們跟我熟,要不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還鬼鬼祟祟,藏藏躱躱的。不說這個,真要打了招呼,我還騎虎難下了呢。再說待見吧,我單方面地認為,待見只能是熟的產物,不熟就休論待見,不熟中要待見,那是強人所難。況且也沒人教我如何來待見,這陰陽兩界的,即便我想待見,也不知道待見的套路啊!

我不能否認它們對小站的熟。可它們對小站的熟,都發生在我來小站之前,而我對小站的熟,則是我來小站之後。這前後之間存有很大的隔斷,構不成有機的結合。更差皮的是,我願意犟眼子地認為,我來小站之前的事,跟我永遠都是陌生的、飄渺的,小站的歷史以及先前這裏的那些人,都不具備與我熟起來的實體感,甭管人們怎樣用嘴來描述、來強化,我都不會以熟來接受。之於我,聽出來的熟,反而讓我感到更虛空,倒是拉近不了的陌生,才能讓我感到真實。所以我拒絕與我來小站前的什麼,發生熟的關係。

現在,需要強調的是,——這很重要:我不清楚它們是不是永遠不來了,儘管我希望它們永遠不來,態度也表示的再明確不過,但我說不上,它們會不會把我當作這裏的新主人。如果它們不認可,也就不會把我的態度當回事。這樣的話,它們來不來,不會礙於我的態度,而取決於那界的管制。可誰敢說那界的管制就嚴實合縫、鐵板一塊?假如它們使了性子,抗拒了管制,撕掉了封條,非要故地重遊,管制者可能也會顧忌雙方的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可能明晚,或者就今晚,大失體統的它們,指不定就還得那樣重來一把,弄出奇怪的動靜,飄忽於走廊間,涼森森地攜股霉味,一會兒鑽進這間屋,一會兒鑽進那間屋,可能還要鑽進有人的屋,誰知道呢?

我神兮兮地收了尾,很是感到站務室里,鬼氣與邪祟膠合出的寂靜,把神經都拽緊了。覺着掉根針,都能把人驚嚇的一蹦老高。

“你還挺魔幻,有點兒意思!”

看着把嘴閉的一定很那麼回事的我,她噓笑着說。接着,鬆快地放下一直抱着的胳膊。

嘿,以兩破千斤!啥鬼氣、啥邪祟、啥神經拽緊的,頃刻全消。站務室里依然閑適,陽光依然普照,大白天裏哪來的夜的黑。

我略帶自嘲地笑笑。笑的乾巴,不會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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