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花的暗號
越前龍雅那並不熟悉的唱腔順着被逐漸關上的酒吧的門縫中埋沒進敲擊着出租車玻璃窗的淅瀝的雨聲中。行在匆匆分別的返程路上,月野遙除了茫然的盯着車窗外愈發勇猛兇悍的雨滴以外,又聽見了它們生命終止的聲音,正是這些聲音,讓月野遙更加確信了在獨自返程的前提下做出打車的決定是多麼正確的選擇。原本,只是想縮短孤單的時間。關上車門,月野遙看了眼表。九點三十八分。
九點三十八分,她碰見了撐着傘站在街口的跡部景吾。
“還是等在路口最好,四面來往的車輛就都不會錯過。”綠燈亮起,馬路另一側的月野遙緩步走了過來,反而是快接近終點時才跑動兩小步鑽進了跡部景吾的傘下。跡部沒說話,攬着她朝基地的方向走去。月野遙瞧着跡部景吾的樣子,判斷着使他還能牽強做出攬住自己肩臂這個動作的,僅僅出於他那過人的風度與教養。
一路無言,回憶便難免順延逆時針往回退去。《swimtoyou》一個荷蘭歌手的作品。月野遙短暫的記憶中依稀記得臨別前水谷信給她科普的關於越前龍雅在酒吧枱上唱的陌生曲目。專輯第九首,水谷信是這樣介紹的,可是在被跡部攬住走過古橋時,就連那張音樂專輯的名字月野遙也已經不能清晰的想起了。
可是,被遺忘了姓名的歌聲彷彿又出現在靜謐的樹林中。
“這座橋……蠻著名的吧?”月野遙覺得一定是自己站在這裏太久才會連肢體感官都湧現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就像她來過似的。來過嗎?月野遙不禁停住腳步,試圖從兩旁一片黑壓壓的叢林中搜尋着記憶。
“嗯?”
“沒什麼。”跡部看着嘴上說著沒什麼的月野遙此時已經光着腳坐在河畔邊,鞋子卻留在了橋上。“且當做是我這個小後輩對一位曾經憧憬過的前輩偶然間提及過他閱讀的書籍中出現的場景記憶猶新吧。”
“什麼樣的…前輩?”
“24分鐘。小景終於肯同我講話啦?”月野遙笑意盈盈的聲音從橋下傳來,她手中揮舞着視線中唯一閃着亮光的十點零二分的手機屏幕。“什麼樣的前輩嘛……唔,一個跟我打賭因此勵志要碩士畢業的前輩!”
“……不愧是你憧憬的前輩。”
“所以我後來就不崇拜他了呀!”
“結果如何?”
“高三能畢業就不錯了。喂怎麼竟說他了?我只是問你這座橋是不是著名而已。”反倒先展現出不滿情緒的月野遙讓原本想走去她身側的跡部景吾調頭走向河畔對岸。月野遙瞧着他踏上木橋,而不是宣洩着淌過錯落着小石塊的溪流。”月亮的光其實很暗淡吧?夜幕這樣深沉的顏色襯托着都可以毫無避諱的瞧過去,按理說襯托着陽光的本就是鮮亮的顏色呢……“
跡部景吾剛坐到她的對岸的時候,月野遙已經將身子筆直得向後仰去。跡部景吾忙起身淌過溪流,月野遙的髮絲在感受到被冰冷雨水覆蓋的石子前,先一步感受到的是橫在她與大地之間的男人那結實的手臂的溫度。
“我只是想……”
“什麼都別想!安靜坐好!”
即便將全部重量壓在他的手臂上,月野遙仍被跡部景吾並不溫和的托起了身子。袖口被人拉住了,跡部景吾別過頭去,在他的左腳淌進冰冷的清川的時候,她拉住他了。那麼是否也會在淌進湖泊的時候也拉住他呢?大海呢?跡部景吾的左腳向後退回一步坐在月野遙身邊,在他坐下前,一張潔凈的面巾紙墊在了他與潮濕的鵝卵石之間。月野遙探究似的盯着因為跡部的入坐而變色的面巾紙,奇怪的是面巾紙並沒有印上能掌控、主宰着它的跡部君的褲子的顏色,反而是拓印上了被它所掌控的石子的青色。
“不下雨的話,這裏會倒映出我們的影子嗎?”月野遙用腳尖輕輕撥拉着水面,頭向著跡部右肩的方向倒去:“即便不下雨也看不見的吧……”
“可以。”跡部無比堅定的回答。而被察覺出比以往更堅定的回答的,是跡部景吾那不自覺加快了的鏗鏘有力的語氣。“無論多淺的池潭,就算是路邊積雨的一汪水,也是能折射出所見的影像的。你這副凄涼感嘆的樣子若是在為因怠惰錯過課堂知識而懺悔的話,勉強可以接受。”
“你會陪我嗎?看影子。”
“會。”
“你好歹認真思考一下再回答啊!”月野遙將沒入河流的腿彎曲着收回來,側着腰避開了跡部撐得低垂的傘。撥開石子上的苔蘚,月野遙用相對尖銳的一角用力的劃在厚皮橡樹的粗壯樹榦上,從頭頂上方枝葉處蜿蜒而下的雨水流過月野遙刻寫得片假字的筆畫后,宛如變成了少女的淚水。“它哭了呀!你瞧,我選了最粗壯的樹榦了呀。對不起……”即便她鼓起嘴巴對着被刻的坑窪的橡樹輕輕吹氣,卻沒有辦法停止刻畫的手臂。
在月野遙左搖右擺擰着身子的五分鐘裏,無言的靜謐似乎在向她展示着身後那位認真思考着問題的男人的魅力。五分鐘后,跡部景吾依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會。”“嗯。謝謝吶小景。”
“haru……ka。”跡部景吾念着她的名字,月野遙卻並沒有回頭。他不過是再念着樹上的她的名字罷了,因此,此時被錮在樹上的那個‘月野遙’才是應該回答跡部景吾的人。“所以你的名字其實是念haruka而不是haru。”
“讓·古克多的詩句中提及把名字刻在樹上,名字會漸漸地變大。我是通過敬仰的作家筆下了解到的,可雖然是他親筆書寫提及的,卻似乎沒能博得他自己的認同,竟罕見的給出了’覺得僅僅是象徵限量時髦的形式語句‘的評價。或許與他所思太過背馳,因此收束不住想要抒發內心的感覺了吧!我仰慕的作者覺得愛的名字應該刻在心中,然後逐漸變大。”月野遙在樹榦的另一處,緊挨着自己名字的一處,刻下了跡部和半邊花瓣的型字。“無論哪一種,我都很喜歡。即便他是我喜歡的作家也沒能得到加分,是不是意味着也許我更喜歡原作多一些?我總這樣,做不出選擇的時候就索性按照自己的喜好創造出一條新的路,往往就會顯得過於任性。喂,你在找什麼?”
月野遙跟在尋來尋去貓着腰的跡部景吾身後不遠處,雷聲每滾落一次,他們的距離便貼近一分,以至於月野遙抬起腳尖時粘帶着泥濘的雨水落在了跡部景吾的白色球鞋跟上。
“找到了。”原本弓着的身子更加低的彎了下去,幾乎貼近地面。跡部景吾撿起同樣帶着苔蘚的石塊,不同於月野遙的是,他並沒有將苔蘚撥開,而是攥着石塊中唯一一處沒有苔蘚的地方,雖說不易掌控,跡部卻執拗的捏着一小角為月野遙作畫的樹榦中那朵半邊的花瓣又添上了幾筆。
一朵張揚的、攜着雷電的花瓣被風吹着飄離了樹榦。月野遙覺得這朵花瓣是以驚鴻的雷電、古老的橡樹和跡部景吾執着畫筆的右手孕育而生的,因此,它應該是紫色。
“如果見到這朵花的話,就來找我吧。”見跡部似乎不能很好的理解,月野遙把手指覆在凹凸不平的花瓣上,沿着凹陷的樹皮反覆刻畫了三次,像是憂慮過於淺薄的刻畫會消失在厚實的樹皮中似的,又三次后,這朵花瓣便刻在了月野遙的心中。它會像書中所寫那般逐漸變大嗎?月野遙笑了笑。“不是都會有這種類似暗號么?見到的話一定要來啊,順着花瓣所指的方向。”
“你平時都看些什麼電影?”
“文藝片也是會看的,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諷刺!拜託,不是只有戰爭題材、特工題材的影片才有這種接頭情節,文藝片、言情小說里不也比比皆是?如果按照特工片中被有私心的人故意誘導的話也不用擔心。因為如果是我畫出的暗號的話……”越過溝渠落地的一刻,月野遙的手落在了先一步站在對岸向她伸出的跡部的掌心中。“我會來找你。”
“或者你可以這樣理解。”那時月野遙牽着他走到橋頭的笑容,清晰的回蕩在跡部景吾的腦海。“當你看到這朵花的時候,就是我在對你說,‘請準備好,我要來找你了‘。”
如果說那朵花瓣正在月野遙心裏變大的話,那麼跡部景吾心中正在變大的,則是月野遙站在橋頭望過來時的容貌。若在此時鋪上一席畫布,說不定連垂在她鼻樑與眼瞼之間參差不齊的髮絲的排序都記憶猶新呢!這樣一想,反倒想不起幼年時露卡的樣子了。跡部景吾倚着樹榦,堅實的背完全的覆蓋住了那朵花瓣的記號。
仰頭望去,盛夏的天空從茂密的樹葉縫中灑落,隨着風的搖曳而不斷變換着形狀,正如他此時身處的不斷變化着的大型遊戲中一樣。
按照預先安排的行程表,於今日上午舉辦此次合宿的第二項大型活動———絕地生存。該遊戲需求佔地面積龐大,好在主辦方有着出色的統籌規劃能力和過硬的權利,竟將整座山以靠近山腳的神社為界列為此次活動的全部範圍。也就是說,除了慕名而來祭拜德川幕府神社的遊客尚能如常參拜以外,整座山區的一切設施將在今日停止對外開放運營。
因為參賽人員數太過龐大,本次活動將全員以個人為單位隨機分列在八塊區域,在有效時限中用得到的裝備———即網球進行攻擊,被擊中者出局。起始區由現場抽籤決定,遊戲開始后,每5分鐘會變化一次安全區所在地,在遊戲過程中沒有被淘汰的選手則必須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前往安全區,否則五分鐘時間一到,便同樣被視作出局。(就是絕地求生的規則,吃雞)
跡部景吾用他那過人的洞察力四下巡視了一番,終於選擇性的順沿着河畔邊走向古木橋。蹲在橋樑下方,跡部從兜里掏出一份剛剛淘汰了忍足侑士后從他那得到的全景地圖。這也是遊戲的規則之一;各式各樣不同的道具被隨機分放在八個區域,淘汰選手后自動繼承被淘汰方的全部道具。多虧了侑士,現在跡部從這張圖紙便可以非常清晰的得知他正要經過的第四區和第七區的境況。
之所以在為時不多的有效時間內還與安全區的所在方向背道而馳,跡部景吾竄入了第七區的樹林。繞着樹木的指尖拂過了花瓣所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