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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良終於嫁給了國風。
簽約儀式潘向明和趙乃鋅都沒出席。潘向明去參加省委政研室和《理論研究》雜誌暨《海東日報》理論版聯合召開的作品研討會。這次研討會規格很高,主辦方除邀請了海東省理論界一大幫筆杆子外,還把京城三位風頭正健的理論大家也請來了,聽說玉浩書記要親臨研討會現場,潘向明一得到消息,連夜就往省城趕。出發前兩個小時,他把孟東燃叫去,就研討會上準備的發言稿徵求了下孟東燃的意見,孟東燃簡單談了點自己的想法,向明書記說:“謝謝你啊,東燃,本來這次研討會你怎麼也得去,可你看看,現在哪項工作也離不開你,我看你比我這個書記還重要。”孟東燃趕忙搖頭:“書記開玩笑呢,我怎麼敢跟書記您比?”潘向明倒也沒再客套:“行吧,等這次會議開完,你跟政研室老薛他們再商量一下,在市裡也搞一次,就當是配合學習玉浩書記的講話精神吧。”孟東燃正要表態,潘向明話頭一轉,談到了嘉良:“你在嘉良收購上的調整很重要,我支持,做工作就該這樣,就要強強聯手。時間緊迫,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放手干,桐江需要你這樣的虎將。”
孟東燃不清楚向明書記的支持從何而來,他也從向明書記的話里聽不出虛意,一切都像是被霧罩着,重要的是,這件事總算了了。
趙乃鋅本來也要出席研討會,書記的大作發表,他這個市長怎麼也得前去祝賀,不但要祝賀,還要提前趕到省城張羅。可惜臨動身時接到通知,省人大一位副主任要來桐江調研,點名讓他留在桐江,趙乃鋅只好讓徐副市長代表他去參加,再三叮囑,會議不能降規格,特別是花錢的事,絕不能縮手縮腳,丟桐江的臉。為了讓向明書記那邊滿意,趙乃鋅還特意把財政局第一副局長派去,給徐副市長當助手。
對嘉良跟國風的聯姻,趙乃鋅連一句話也沒說,孟東燃給他彙報時,他只是斂着臉上的表情聽,聽完,送給孟東燃五個字:“就這麼辦吧。”
這五個字聽起來是那麼勉強,那麼言不由衷。孟東燃也沒多解釋,看着趙乃鋅灰得不能再灰的臉,強作歡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次便宜了孫國鋒。”
孫國鋒一心想把簽約儀式搞得很大,孟東燃堅決反對,他跟李開望說:“特殊時期,一切從簡,就算企業花錢也不行。”結果,簽約儀式搞得平平淡淡,一點不像兩個大企業在合併。
陳嘉良心裏老大不痛快,從接到謝華敏宣佈退出的那個電話起,他臉上就布了一層雲,到現在這雲也沒散去。無奈謝華敏去意已決,在宣佈退出的第二天,謝華敏就離開桐江,據說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嘛,孟主任,你得跟我說清楚啊。”陳嘉良一再追問孟東燃,孟東燃回答得很模糊:“女人的心思我真是搞不懂,說變就變,也沒給我一個交代,不過國風這邊挺不錯的,恭喜您了陳董。”
陳嘉良勉勉強強就把這筆生意做了,儀式一結束,飯也沒吃,快速離開了桐江。
他是怕何碧欣這邊再亂糾纏。把一個女人搞到手很容易,要甩開,就沒想像得那麼簡單了。陳嘉良最終還是在嘉良裏面留了百分之五的股權給何碧欣,其餘一次性轉讓給了孫國鋒,並且讓孫國鋒酌情給何碧欣一個能擔得起的職務。
第二天,孟東燃被通知去參加市人大召開的工作彙報會,去了才知道,省人大於副主任這次到桐江,重點是調研桐江項目建設情況,特別是****意見較大的半拉子工程。孟東燃暗吸一口冷氣,從手頭材料看,這次調研的重點都是市長趙乃鋅引進來的項目,或者是趙乃鋅插了手的項目。問題最多和代表意見最大的,除以前那兩個小區,又多出幾項工程,這些工程都是由東方路橋楚健飛承建的。
孟東燃本能地想到另一層,難道前些日子的傳言是真,羅副省長真的出事了?前段日子說,羅副省長被卷進本省最大的一宗土地案,去年一舉奪得本省“地王”的大地產商、國瑞集團老總黃國瑞在拿到地王一個月後突然離奇死亡,一時之間波瀾四起,傳言遍地。有人說,黃國瑞是被競爭對手所害,因為位於省城東江繁華地段的那宗豪華土地驚動了全國各地的地產商,前來競爭者大都抱着必勝的信心,黃國瑞的勝出讓別人心裏很不舒服;也有人說黃國瑞是被利益集團內部人所害,家族企業國瑞集團在分配中存在嚴重問題,內訌早已不是新聞;數日後黃國瑞的妻子和女兒向媒體透露,黃國瑞死前留有一份遺書,稱早在半年前就被某高官恐嚇,奪得地王第二天,黃國瑞又遭到來自該高官的壓力,該高官企圖拿回留在黃國瑞手裏的一份致命文件,這文件涉及到國瑞集團兩年前低價拿到省城一宗土地的諸多秘密。媒體一曝光,馬上就有人將該高官跟省委常委、副省長羅帥武聯想到了一起,因為兩年前那宗土地的拍賣跟羅帥武有關。幾乎同時,有關羅帥武擔任東江市委書記時的很多問題也曝了出來,特別是修建東江三號跨江大橋時發生安全事故,十六名農民工死於非命的事被人重提。傳言讓省城不安,也讓下面更多人陷入一個個不眠之夜……但時至今日,羅帥武仍然在台上,並沒有出現傳言中被“雙規”帶走的那種結局,所有有關羅帥武的一切,成了罩在海東政壇上一團巨大的謎霧。
而這次下來調研的人大副主任於進良曾經是羅帥武的副手,羅帥武擔任東江市委書記時,他是東江市長,兩人的不和早在東江時就傳開,後來於進良到了省人大,兩人還展開過一系列鬥爭。此時於進良到桐江調研,又專門針對東方路橋所修工程,就不能不讓人多想。
孟東燃坐在會場,一顆心怦怦亂跳,常國安等人在台上說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心思全讓趙乃鋅的處境抓去了。憑良心說,東方路橋所以能在桐江拿到這麼多工程,無不是羅副省長和秘書于海洋在起作用,至於趙乃鋅跟楚健飛之間,孟東燃相信是乾淨的。至少他們之間還沒建立起那種利益同盟,但有些事是很難按內幕來講的,況且在工程招標與發包中,內幕往往躲藏在另一邊,一個眼神一個電話,就可以決定工程的去向,但你能拿眼神或電話為自己開脫?
彙報會幾乎是批判會,常國安這天是精神振奮,情緒高昂,他在彙報會上的表現再次讓孟東燃心生恐懼,原來鬥爭可以表現得這麼血淋淋!
會後,孟東燃借故單位來人,婉言推辭掉常國安讓他陪客的邀請,心情複雜地回到辦公室,關起門來靜靜地坐了會兒。趙乃鋅那張灰濛陰鬱的臉折磨着他,也一次次揪着他的心。後來他給趙乃鋅發過去一條短訊,婉轉地問他晚上有沒有空,想請市長喝杯茶?等半天沒有回應,嘗試着把電話打過去,卻被告知對方已關機。
關機?孟東燃心頭一震,自從趙乃鋅來到桐江,他那部手機從來沒出現關機情況,難道?他迅速又將電話打給趙乃鋅秘書徐亮,遺憾的是,手機里傳來同樣的提示音。
不好!孟東燃一刻也坐不住了,屋子裏來回踱了一陣步,決定連夜去省城。官場上任何細微弱小的變化都可能導致一大批人命運的沉浮,何況目前如此嚴峻的形勢!
十分鐘后,車子離開桐江,往省城東江奔。孟東燃給梅英發了條短訊,讓她晚上別安排活動,在芙蓉宮等他。隨後又給芙蓉宮老闆娘韓秋燕發了條短訊,說三小時後到省城,還得麻煩她招待一下。
后一條短訊並不是真的讓韓秋燕準備什麼酒菜,而是告訴韓秋燕,讓她派車來接一下。孟東燃不想讓人看到他連夜去了省城,更不想在芙蓉宮那種地方遇到什麼熟面孔。韓秋燕雖然只是開酒店的,但時間久了,也能跟孟東燃他們達成默契,知道這些人喜歡張揚什麼,隱藏什麼。車子還沒過二號過江大橋,孟東燃就看見韓秋燕的座駕候在大橋邊的停車場。
韓秋燕候在車裏,孟東燃看見她,感覺心裏熱乎乎的,一路繃著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些。等到了酒店,梅英已經在等他。
“出了什麼事?”梅英問,親自為他遞上一塊毛巾,讓他擦汗。
“味兒不對勁,想來探探底。”孟東燃實話實說。
“太敏感了吧,省里去個人大副主任,你就緊張成這樣,要是省長或書記去了呢?”梅英故意笑着,目的是想讓孟東燃徹底放鬆下來。
“你知道我沒城府,咱官小,見不得大人物。”
“我還以為是給你的書記市長保駕護航來了。”梅英從韓秋燕手裏接過茶具,親自為孟東燃斟茶。韓秋燕知趣地離開,順勢將門帶上。
“怎麼,趙市長也來了?”孟東燃有些吃驚。梅英點了下頭,道:“比你早半小時,跟紀委靳書記在一起呢。”
孟東燃吁了口氣,原來是這樣!省紀委靳書記的夫人跟梅英是大學同班同學,這消息看來錯不了。
梅英接著說:“看來你們都懷疑那人要出事,桐江人還是沉不住氣啊。”
“難道不會?”孟東燃仰起頭,梅英的鎮定還有無所謂的口氣令他心裏愈發佈滿疑惑,瀰漫在省城上空的這團霧,他是無力看透的。
“哪有那麼容易。”梅英笑嘆一聲,奚落道:“你在官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吧,聽風就是雨,你的智商去哪了?”
“風勢太猛,我怕殃及到趙乃鋅市長。”
“一個人如果被殃及上,那就證明他不適合留在這圈子裏,出局在情理之中。你不是救生員,也不是消防隊員,這種亂方寸的事以後還是不要發生,讓人笑話。”
“我知道了。”孟東燃誠懇道,梅英這番話聽似批評他,實則在暗示,那個人能不能出事,目前還是謎,既然是謎,就不要去亂猜,因為你不是揭謎底的人。
“這事就到這兒,多的情況我也無從知曉,大家都在看戲,舞台還沒拆掉以前,我們都是演員,明白不?別人跳是別人的事,你慌什麼?”
“我懂了。”孟東燃懸着的心這才落地。他相信,類似的話今天晚上趙乃鋅也能聽到。
梅英這才問孟東燃吃了沒,孟東燃老老實實說沒吃,也是奇怪,一路都不覺餓,這時候肚子卻叫得格外厲害。梅英讓韓秋燕準備飯菜,兩人又談了談項目的事,梅英告訴孟東燃,桐江污水處理項目下禮拜上會。
“這個項目拖了幾年了,我希望這次能把它落到實處。桐江水處理是個話題啊,替人擔憂不如替人做點實事,我就不信那兩個小區有那麼難解決。”
一語點醒孟東燃,孟東燃這才明白,梅英為什麼老是提污水治理項目。看來,他這個發改委主任,離梅英還有很大距離。
距離其實就是參照,就是審視,就是目標。
孟東燃連夜回到了桐江,梅英倒是挽留他,想讓他住一宿再走,晚上走夜路畢竟讓人不放心。孟東燃說:“我不能讓人明天找不到我。”梅英聽罷此言,會意地笑了。
次日一早,孟東燃來到辦公室,想把污水治理項目的資料重新看一遍。這項目是在胡丙英手上就確定了的,只是礙於各種原因,項目一直未能獲批。裏面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常國安對這個項目意見較大。污水治理繞不開蘇紅艷的自來水公司,常國安不樂意,蘇紅艷這邊就不積極。你不積極,項目就不會主動到你手裏,要不怎麼能叫“跑項目”呢?剛把資料打開,電話響了,趙乃鋅讓他上去一趟。
此時還不到七點,整個辦公樓靜悄悄的,孟東燃走在樓道里,腳步格外響。他想,趙乃鋅一定也是連夜回來的,或許在這座城市,除他之外並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市長趙乃鋅昨夜去了省城。
有多少秘密藏在真相的背後?
趙乃鋅看上去比昨天精神,原來他理髮了,昨天還顯得略長的頭髮此刻整齊清爽,人也幹練許多。
“東燃早。”趙乃鋅說。
“市長您更早。”孟東燃的目光跟秘書徐亮碰了碰,旋即分開,望着趙乃鋅。
“省里要召開一次現場觀摩會,有幾樣事想跟你叮囑一下。”趙乃鋅說著,將一份傳真遞給孟東燃。孟東燃看了看,傳真是省**辦公廳發來的,大意是省府計劃在下月召開一次全省抓項目保發展、擴大內需積極應對金融危機現場觀摩會,重點觀摩考察桐江高新產業區和幾家在建重點項目,推廣經驗,尋找不足。
這個觀摩會太及時了,也足以證明,省里對桐江的工作是肯定的,尤其是金融危機爆發后採取的一系列應對舉措,看來是得到了省府的首肯。而且這個觀摩會意義非常,孟東燃不由得就想到另一層,省里高層之間現在也是調子不一致啊,人大在挑刺,**卻在貼金,真是熱鬧。
孟東燃把這層暗暗的喜悅壓在心底,很平靜地道:“看來又要忙一陣了,市長吩咐吧,我們會儘力把準備工作做好。”
趙乃鋅就將有關觀摩會的一些重點內容做了佈置,孟東燃習慣性地在筆記本上記着,記到要點處,還要追問上一兩句,生怕自己漏記什麼。秘書徐亮也在旁邊拿個筆記本,配合著孟東燃。
趙乃鋅說完,孟東燃收起筆記本,盯住窗前怒放的一盆月季:“我辦公室那盆前幾天死了,市長這盆卻開得這麼艷。”
趙乃鋅輕聲一笑:“是你不愛花嘛,我就沒看見你給花澆水施肥。”
孟東燃走到花前,像模像樣盯着看了半天:“不對,不是澆水施肥的問題,是品種,市長這個品種明顯就比我的好,對不對徐秘書?”
秘書徐亮並不明白孟東燃為什麼要談花,沒頭沒腦道:“我哪有那麼多學問,我就知道它們都是花。”
“不對徐秘書,花跟花可不一樣,就說這月季吧,有上千個品種,名有勝春、瘦客、長春花、月月紅等,月季的功用除了花香溢人,讓人精神愉悅、心情舒暢外,還能吸收有害氣體,對女人還有活血通經的功效呢,市長我說的沒錯吧?”
“孟大主任啥時又成養花專家了?”趙乃鋅也走過來,兩人一同望着怒放的月季。其實這花啥時開的,能開多久,趙乃鋅從來不注意,哪有這份心思啊。這陣聽孟東燃談花,就覺眼前這盆花還真是鬥豔,傲然怒放的樣子讓人覺得它才是花中之王。望着望着,趙乃鋅忽然就明白,孟東燃不是在說花,而是在說事,是在拿花調節他的心情。趙乃鋅心裏就是別種滋味了,霧霧茫茫的,好像被什麼填滿。半天,他把感激的目光送給孟東燃,剛才談工作的時候,他的確沒把聲音控制好,雖然只面對兩個人,還都是自己身邊的人,還是讓孟東燃聽出了語氣的緊張、不安逸或跟誰較勁似的憤懣,這些都是心理不成熟的表現啊,尤其眼下,萬萬要不得。
趙乃鋅兀自一笑,收回目光,自己應該能沉得住氣的,沒啥大不了的,那麼多驚濤駭浪都闖過來了,還怕這點毛毛雨。人家想撓痒痒,那就讓他撓唄,儘管撓。他把目光探向窗外,今天的桐江又是一個大晴天,天藍得透明,空氣是那麼清新舒暢,趙乃鋅再次聽到自己體內的聲音,那是逼迫着讓人去做些什麼的聲音,更是讓人衝破某種禁錮放手一搏的聲音……
“月月紅,長春花,這些名字我可是第一次聽到啊,想不到我們的大主任還是個護花使者。對了,最近葉老師呢,哪天閑下來,把她叫上,一起去郊遊。”趙乃鋅恢復了往日的從容與樂觀,臉上的表情一下就生動自然了。
孟東燃呵呵笑了兩聲:“好啊,我回去就跟她說,到時候可別讓她失望啊。”
“我啥時讓她失望了,我還怕你讓她失望呢。”
見兩位領導有說有笑談起了家事,秘書徐亮知趣地出去了。昨天到現在,秘書徐亮的心一直是提着的,這下好,首長臉上又有了笑。
接下來的兩天,趙乃鋅和孟東燃一直陪着人大於副主任和調研組。不管於副主任臉色有多難看,說話多讓人不舒服,趙乃鋅臉上都是始終如一的笑。常國安起先還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態勢,後來見趙乃鋅壓根就不在乎,人家坦然得很,反把他給搞懵了。
調研組離開桐江這天,趙乃鋅代表市委、市**設宴,款待人家。宴會設在桐江賓館,四大班子的秘書長副秘書長都在忙活,等主客就位后,才發現人大主任常國安沒來。趙乃鋅讓孟東燃打個電話,主動請一下,孟東燃說:“我請不好吧,還是讓喬秘書長親自去請。”
趙乃鋅聽了這句話,足足看了孟東燃有一分鐘,爾後爽朗地一笑:“好,那就辛苦一下良鈺了,東燃跟我敬酒去。”
人大調研組在桐江激起的波瀾可謂有驚無險,彷彿一個浪,沖了一下就沒了動靜,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桐江都不再有人提及此事。倒是向明書記那篇文章讓人們津津樂道談了很長時間,據說在研討會後,省委玉浩書記專門抽出半個小時,接見了向明書記,兩人就海東經濟未來發展方向暨如何做大做強海東這個品牌交換了意見。向明書記發揮出色,上下縱橫,侃侃而談,玉浩書記聽得很滿意。一篇文章能達到這樣效果,的確讓人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