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歸故里
“旅客朋友,本次列車是由南昌開往上海南方向去的Z1187次列車,在本站開車時間是7點40分;請您在上車后按票面指定的鋪位、座位對號入座休息;請將行李物品擺放在行李架上······”
列車已經啟動了,硬座車廂新上來的乘客還堵在連接處艱難地往裏擠。
他們有的挎着被快撐破的背包,有的推着輪子已經不靈光的行李箱。有個人還讓自己的孩子坐在了行李箱上,以免被周圍的人不小心撞到。
綠皮車的硬座車廂是會出售站票的,所以往往是人滿為患。
有對小情侶明明是買了坐票的,卻都站進了洗手台的小隔間裏。
女孩捧着手機倚在車身上,男孩直接就坐在了洗手台上,把頭湊過去和女朋友一起看電影。反正下一站就下去了,他們也懶得擠進車廂里去。
“你好,這個座位是我的。”
“那個帥哥,能不能把你的箱子往邊上推點?”
“你們別堵在這裏,讓後面的人先過去,要吵等一下再吵。”
“這是誰家的孩子?”
綠皮車裏總是這樣,有人覺得那叫熱鬧,也有人覺得明明是喧嘩。
中國已經有了高鐵和動車,它們的時速最高可以達到600公里。但是,卻也不能沒了能夠深入山區,且票價低廉的綠皮車。
在上世紀90年代前,綠皮車就已經開始帶着一批批乘客,沿着鋪滿石子的鐵路,把屬於他們的,或遠大或卑微的理想與抱負,輸送到新的起點。
雖然現在的火車已經更換過了車型,只是刷上的綠色的漆面。
以前在停靠點叫賣的小商小販已經消失了,推窗也被換成了封閉式的。
但“綠皮車”,早已經成為了許多人心中的一種情懷。
鄒小近,他就對綠皮車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一來是因為他老家知南縣的交通並不發達,出去回來都得坐綠皮車。
二來,是因為他最後一次見前女友,就是坐綠皮車送她去的南昌。
他的前女友王鳳和自己是同鄉,她大學是在南昌讀的,是個好強且洒脫的女孩。
一年多以前,鄒小近成功追到她時,王鳳正好參加完徵兵體檢,後來的政審也過了。
這天,王鳳直接跑到了鄒小近家裏,問他願不願意等她兩年。
鄒小近大度地告訴她:“這是你在成為我的女孩之前,就一直想去做的事,不能因為我的出現就讓你放棄。”
王鳳是在大學報名參軍的,送兵也得從學校走。日子到了,鄒小近送女孩回了南昌。
可鄒小近連出車站送她回學校的勇氣都沒有,還天真地以為這兩年他們等得起。
直到她入伍那天,那個每天都在跳動的QQ頭像開始沉寂下去。鄒小近這才知道,他真的是可以連續11天夢見同一個人的。
新兵連期間,女孩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寄過一封信。那段一分鐘的電話錄音和兩頁信紙,成了鄒小近心裏唯一的寄託。
正是入伍季,貼吧里有不少信誓旦旦要等對象退伍的記錄貼。鄒小近每天都在貼吧里翻別人的帖子,少見有人能夠等完這兩年的。
鄒小近憂心憂慮的整天睡不安穩,後來,從沒有在外面生活過的他,獨自跑到了南昌。南昌是他送走王鳳的地方,在那裏鄒小近會覺得離她近一些。
他也沒什麼專精的技術,只好在建材市場找了份業務員的工作。趁着這幾天公司放假,鄒小近決定回家一趟。
“不好意思,”鄒小近捏着車票,確認了一下座位號,“能不能請你起來呢?這個位置是我的。”
他好不容易才擠了過來,卻發現有個頭髮卷卷的人直接橫躺在了座位上,把他的座也給佔了。
“你好?”鄒小近又叫了他一聲,可他睡得很死,完全沒有反應。
這時候,對面正打着遊戲的長腿女孩,直接抬腿踢了那人一腳。
那人猛地睜眼跳坐起來,像只鑽出地洞的土撥鼠一樣警覺地環顧四周,直到看清所處環境才放鬆下來。
“皮總,你占人家座位了。”安澤茹頭也不抬地說道,眼睛一刻都不肯離開手機屏幕。
“嗯?”皮特有些茫然,揉着他睡迷糊的眼睛。
“不好意思。”站在一旁的鄒小近又打了個招呼。
“哦哦哦,”皮特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個素質問題,趕緊往靠窗的座位挪了回去,用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東北腔說道,“對不住了兄弟。”
“沒關係。”
鄒小近把行李放好坐下,看了一眼對面那個剛剛幫過他的女孩。
聽聲音她是在打王者榮耀,身邊的男孩好像和她打的還是同一局。
只見女孩屏氣斂息,緊張到像要把屏幕給按碎似的,她還時不時用肩膀去撞男孩。
男孩倒是很安靜,也不說話,也不反抗。
是情侶吧,鄒小近嘆了一口氣,他現在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親密。
其實安澤茹的遊戲打得很菜,菜就算了,還想找比她還菜的人欺負一下。
所以,當昨晚被她知道鹿遇霖沒有玩過王者時,她就纏着讓他也下載了這個遊戲,學霸總不會是萬能的吧?
誰知道小鹿很快就上手了,把她虐得體無完膚。
現在,安澤茹眼看小鹿就要推塔了,而自己還沒復活,所以她才想方設法搞破壞。
皮特把手肘搭在小桌上,用手撐着頭,昏昏欲睡,眼皮怎麼也睜不開。
昨天夜裏,皮特為了賴在安澤茹房間,他不斷地沒話題找話題。從電影聊到動漫,從動漫聊到音樂,最後聊到了遊戲。
說到遊戲,這就讓安澤茹頓時來了勁頭。
她以前就喜歡和鄰居家的小晨兒打王者1v1,每天都要solo幾盤。在小學生身上找到的優越感,讓她錯以為自己是天生的王者,是天選之女。
在這個三人小隊裏,安澤茹覺得自己武力值比不過皮特這個傻大個,腦力值又被鹿遇霖這個天才壓製得死死的。
所以,她覺得在遊戲上,大概能搏來一席地位。
發現自己王者打不過皮特后,安澤茹又盯上了鹿遇霖。
雖然趁着鹿遇霖還不熟悉規則,她贏過幾盤,但後來一直在單方面挨打。
安澤茹當時就退縮了,但是鹿遇霖總是會言辭誠懇地鼓勵她說“你很強”,這就讓安澤茹下不了台了。
所以昨晚皮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倆一個嘶吼着被打敗,一個面無表情地持續衛冕。
直到安澤茹和鹿遇霖都困了,一人爬上一張床睡著了。
可是,皮特又怕安澤茹是在裝睡,說不定就她就想等着所有人睡着,好偷跑出去。
皮特一直守到天亮,把整箱啤酒都喝空了。當他覺得可以稍微眯一會兒時,到點了,該趕火車了。
人要是衰到極點了,不僅師傅想解剖你,隊員家屬想活埋你,就連火車都想熬死你。
“Defeat!”
安澤茹的水晶被鹿遇霖給推了,她已經連續輸了30多盤,再多的“你很強”,也無法讓她硬着頭皮和鹿遇霖玩下去了。
“靠!我是青銅,我攤牌了!”
安澤茹把手機往桌上一扔,砸中了皮特的手臂。
“Grenade!”冷不丁地被飛來的物體砸中,多年來的訓練使皮特的身體默認這是一枚手雷,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條件反射地往過道方向撲出去了。
“啊!”
正準備給家裏打個電話的鄒小近,被皮特撞得直接橫移出座位,一屁股坐在了過道上,他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天吶,對不起對不起,你沒有傷着吧?”
搞清楚狀況的皮特,滿懷愧疚地把鄒小近扶起來,還回頭瞪了安澤茹一眼,彷彿在說“不要搞事情”。
四周的乘客紛紛看向他們,心想馬上就要開始一場自由搏擊了,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沒想到鄒小近卻沒有要討個說法的意思,他的屁股被摔疼了,但還是咬牙坐了回去,說道:“沒關係,你可真是神經大條。”
“哈哈哈,最近是有點,”皮特賠着笑臉,從背包里取出一瓶用了一半的紅花油,“來,我給你擦擦,這東西很有用的。”
“不用了不用了,”鄒小近立刻拽住了褲頭,“不過我很好奇怎麼會有人隨身帶這東西的?”
“他是英國人。”安澤茹把手機收回去,還不忘撇清楚自己和皮特的關係。
這種丟人現眼的事,還是留給臉皮厚的人去獨自承受吧。
“這個啊,”皮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我們跑業務的,難免會有跌打損傷,有備無患嘛。”
“你也是業務員?”
“對啊,這不是帶這倆實習生去談筆業務嘛,車票錢還得我墊,唉,干這活還得熬禿頭,過完這個月我就辭職,狗命要緊。”皮特說。
“這樣啊,你們這是要去哪?”
鄒小近疑惑地看着皮特的藍色眼睛,這個英國人說著接地氣的爛話,還用着樸實無華的紅花油,這就讓他有些好奇了。
“知南縣,下一站就到了。”皮特說。
“這麼巧?我家就是知南縣的,”鄒小近知道這個英國人的來頭了,應該是個小公司的業務員,不然怎麼會到知南縣這個地方來,“不過我們縣的經濟很落後,你們是要去哪跑業務?”
“嗯······”皮特拿出手機,翻出陸秋髮給他的地址,“棲尺鎮。”
“棲尺鎮······”鄒小近重複了一遍這個地名,他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你確定?”
皮特被問住了,不知道鄒小近是什麼意思,他轉過頭看向鹿遇霖。
鹿遇霖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確定啊。”皮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