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奪鋤
今年的春天到得有些晚,已是驚蜇,河水卻依舊冰冷刺骨。
趙茉將最後一件衣服擰乾放入桶里,起身來到河上游,小心翼翼地拉着魚網慢慢地收攏。
這網是她與同村的柱子叔借的,一會兒回去就要還給他。
今天的運氣很好,還沒拖上岸,她就看到網裏有幾個青色的魚影,最大的那一尾大約有兩三斤重。
她按捺着激動的心,攢着一股力,猛地將網提起,瞬時水花四濺,網裏的魚不住地撲騰。
而後,她手腳利落地把魚裝入另一隻木桶,又折好魚網,和衣服一起挑着往家裏趕。
趙家離河不遠,繞過半片小山坡就能看到她家的後院。
這裏只住着他們一家,離得最近的鄰居住在另一頭,與他們家隔着一百多米遠。這會兒,他們兩家屋頂上都慢慢飄起了煙,與半山坡上輕籠着的霧氣糾纏,恍惚如畫。
後院被木柵欄圍着,裏面是一畦畦的土,田梗上的雜草被處理得很乾凈。這地還是去年她娘還沒過世時翻的,理得很平整,上面還沒種上東西,
她打算一會兒去縣衙領些新糧種過來種。
村子裏大多都是只種一季稻,一家幾口人都指望着吃那點糧,怎麼夠吃呢?朝廷每年都會與番邦交易,換來許多新品種,再帶回來推行。
極少人願意做那隻出頭鳥,畢竟對新糧種一點都不熟悉,萬一死了,既浪費時間精力,又浪費了土地。有這閑心不如多種些傳統糧種,至少不至於顆粒無收。
她正暢想着將來後院地里一派生機時,前院突然傳來尖叫聲。
她的心突地一跳,快步從後門溜進廚房,又將裝着魚的桶子偷偷藏了起來。做完這一切,她才拉開廚房前門走了出去。
只見院子裏,十歲的趙榮正倔強地抱着一把長桿鐵鋤,死死不放手。
“二伯娘,那是我們家的鋤子!你不能拿走!”
一旁的趙莉也紅着眼睛瞪着何氏,和哥哥一起緊張地拉着鋤把手。
何氏有些惱羞成怒:“榮哥兒你放手!這把鋤子本就是我們家的!是你們偷偷拿走,我現在就要拿回去!”
趙茉聽到此,眉頭一跳,當即走上前,道:“二伯娘說這鋤子是你家的?那伯娘倒是說說,這鋤頭怎麼就是你家的?難不成上面寫了你的名字?”
聽到話音,趙榮趙莉回頭驚喜地叫道:“姐!”
何氏看到她,頓時有些訕訕,手上一松,鋤頭落入趙榮手裏。
“茉姐兒身子好啦?”
趙茉譏諷一笑:“不好也要好啊,不然家裏都快被搬空了。”
何氏聽出她話里的諷刺,但輸人不輸仗,當即挺了挺胸,昂首道:“既然茉姐兒醒了,那我們就來理理。這鋤頭當初可是你爹向我們家借的,如今也該還了!”
“剛剛你不是說我們家偷的么?怎麼才一會兒就說借的?何況,你憑什麼證明這是你家的鋤子?有憑證嗎?如果沒有,伯娘就請回吧!我們還有事要忙,沒空陪你鬧!”
何氏一噎,憤憤地瞪着她。想起上回被裏正當著眾人的面訓斥,害她幾天出不了門,立馬跳了起來,指着她大罵:
“你個小娘養的,這鋤子就是我家的!你給也得給,不給也要給!”
說罷,衝上來就要奪鋤頭。
趙榮人小,力氣也小,一時沒拉住被她扯得摔倒在地。
趙茉沒料到何氏這般野蠻,頓時怒火中燒,大步上前,撈起一根木棍,朝着她的手背打了下去。
何氏只覺手背一痛,尖叫着撒開了手。鋤頭落地,她嘴裏不住地大罵著,一口一個狗娘養的、小娘養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她把趙榮扶起,迭聲問道:“榮哥兒怎麼樣?傷到沒?痛不痛?”
“姐,我沒事。”趙榮將地上的鋤頭撿起,緊緊抱在懷裏,狠狠瞪着何氏,眼裏滿是恨意。
趙茉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一把將手中棍子插入泥土,冷冷看着何氏:“伯母還覺得這鋤頭是你家的嗎?”
有時候以暴制暴就是這般簡單直接。
她身上的氣勢瞬間震攝住囂張的何氏,她狠狠瞪了眼趙茉,腳一跺,冷哼道:“你個死丫頭,目無尊長,遲早有人治得了你!”
這樣無關痛癢的話,趙茉眼都不眨一下地回懟:“那我等着來治。”
院子裏終於清靜了,趙榮趙莉兩人這才放鬆下來。
“姐,幸好你回來了,不然咱家唯一一把鋤頭就要被她給拿走了!”
趙茉摸了把趙莉的小腦袋,笑道:“拿走了我也會讓她還回來。”
她看了眼依舊悶悶不樂的趙榮,嘆了口氣,“你們也別擔心,爹娘不在了,你們還有姐。”
兩個小豆丁這才睜着淚汪汪的眼猛點頭。
“好了,姐要說個高興的事。今天我們有魚吃了!”
“魚?!”趙莉興奮地大叫一聲。
趙榮也激動道:“姐,今早網到魚啦?”
自從娘死了后,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吃葷腥了,一聽有魚,眼都綠了。
趙茉朝他們笑着吩咐:“一會阿莉燒火,阿榮去還魚網,我們吃完早飯再去縣城。”
*
花溪村本是趙姓族人群居之地,幾百年前北地鬧飢荒,來了不少外姓人在此定居,其中李姓居多。雖然里正一直由趙姓當著,可這幾年來,李姓也漸漸地得了不少村民的支持,一個小小的里正位置隱隱的出現兩姓相爭的局面。
這樣一來,倒是讓村裡更清風明月些,畢竟一個不小心就要被外姓奪了權。
趙茉他們爹娘死了沒被大伯二伯生吞活剝了,而是依舊獨自過活,也得益於這樣的局勢。
此時的她帶着一弟一妹往村口走,他們沒有車,只能靠兩條腿,要是走得快,正午時分就能趕到縣城。
這時候不少人都吃過早食準備下地了,看到趙茉不禁紛紛問起她的病。
“茉丫頭病好啦?”
趙茉笑着點頭:“謝謝嬸子關心,我前天就能下地了。”
姚氏看着她手裏的袋子,問:“這是要去哪兒?”
“去縣衙領些新糧種。”
一聽說窮得要種新糧種了,姚氏露出同情的目光:“茉丫頭啊,那新糧種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萬一種不活了,要多交一半的稅呢!”
同在一旁的楊氏也勸道:“可不?那新糧種有什麼好的?你不如買點稻種,要是今年的天時好,指不定夠嚼上一年了!”
趙茉搖搖頭:“家裏實在沒種下地了,我去碰碰運氣。”
他們家只有兩畝地,一畝半是上等田,半畝是下等田。家裏的大米種子倒是還有,但也只夠種那一畝半的上等田,還有半畝下等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往年她爹娘都會用來種黃米,然而家裏的黃米種子都沒了,只剩下一些黃豆、芋子什麼的。
實在是窮!
姚氏知道這年頭能吃飽穿暖都不容易,尤其這丫頭才剛死了爹娘,唉!
“丫頭既然要去縣衙,不妨問問你李山大伯會不會去。”
趙茉眼睛一亮,李山是村裏的獵手,手藝頗好,為了方便賣獵物,家裏買了驢車。想到此,她忙向姚氏楊氏道謝離開。
李山大伯家住在臨山的村子邊,院子不算大,但是很乾凈,不像其他村民院子裏到處是雞鴨糞。
她站在院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只見屋裏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見了她朗聲問道:“丫頭有事嗎?”
“大伯,我是住河邊的趙茉,您今天去城裏嗎?我和弟弟妹妹想搭您的車。”
李山黝黑的臉上浮起一絲瞭然:“我今天要進山,不去城裏。”
還沒等趙茉反應過來,又補了句,“但是元哥兒會去城裏抓藥,我讓他載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