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供屍
我從夢裏驚醒,全身都是冷汗。外面的天剛蒙蒙亮,看不清屋裏的情況,但我有種感覺,那兩條蛇是真的在房間裏。
或許,此刻還在床頭晃悠着。
二叔住在我隔壁,聽到叫聲第一時間沖了進來,問我怎麼回事。
“蛇,蛇,二叔,屋裏有蛇!”
二叔聞言,急忙把燈打開。
床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這時我爹和我媽也過來,二叔跟他們說沒事,這娃子就是做噩夢了。
但我媽見我一頭大汗,心疼的把衣服給我披上,摟着我,問我做了什麼夢。
夢見女屍那一晚,醒來就剩一個印象。可這次我卻記得很清,就像真實發生過一樣。
我媽問,我就一五一十的就說了。
“白蛇送親!”二叔和我爹異口同聲,說完急忙轉身出門。我和我媽又怕又急,也跟了出去。
到外面,二叔把堂屋門一拉,冷風倒灌進來,我娘一聲驚呼:老天爺!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嚎完,我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汪汪的。我站在她旁邊,也是被嚇得雙腿發軟。
前天被我們埋掉的紅棺,此時橫停在院子裏,兩條成人手臂粗細的白蛇纏在上面,不停的扭動,似乎是它們把棺材馱到這裏一樣。
“嘶!”二叔吸了口氣,回頭問我,“你前天有沒有看清,棺材裏是活屍還是死屍?”
我篤定的說,“是死屍。”
二叔一聽,折身到堂屋裏翻出一瓶雄黃酒,喝了兩口壯膽,然後含了一口,衝到院子裏對着兩條白蛇就噴。
雄黃的氣味一散開,兩條白蛇就扭動身子,把棺材都頂了起來,抽身就朝大門口溜去。
看着逃走的大白蛇,我滿腦子都是晚上做的夢。
新媳婦,難不成就是棺材裏的女屍?
二叔追趕到大門口,把雄黃酒全撒在地上。
見二叔把白蛇趕走,我心裏的恐懼稍微緩和了一些,把我媽扶到沙發上,回院子就問二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叫做白蛇送親?
二叔和我爹都沒吭聲,直接就開棺。
女屍還在棺材裏,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我感覺她的皮膚比前兩天白嫩了一些,只是原本壓在她手上的羅盤,此時被她抱在了手裏。
棺材剛開,是誰動了羅盤?
我後背一毛,轉身就想跑回屋躲我媽懷裏,結果被我爹一把揪住,讓我到棺材裏面把屍體翻過來,看看她的背上有什麼。
他的話不容反駁,我只好顫巍巍的把鞋子脫了,一進棺材,他和二叔就背過身。
翻動屍體的時候,我都還沒用力,屍體就自己側了過去,嚇得我往後縮,撞在棺壁上,半天都不敢動。
二叔聽到響動,說:“小初,你把她的衣服扒下來,仔細看看後背。”
女屍的衣服是古裝,不容易脫,而且動起手來,免不了會有身體上的接觸,每碰到她一下,我的心就跟着抖一下。
嚇得我都快哭了的時候,總算是把裙帶解開了。
衣服一拉開,那股好聞的香味就濃了不少,似乎是屍香。
裙子拉到腰間,我就看見女屍背上有一枝妖紅的花骨朵。
那東西一看就不是紋身,像是從肉里長出來的,還沒有盛開,但栩栩如生。
“二叔,有一朵花!”我鬆開手,儘可能的遠離女屍。
我爹像是早就料到,咬着牙連說兩聲,“果然,果然!”接着又說:“小初,你看看花開了沒有!”
“沒,沒開!”
我一邊回答,一邊把女屍的裙子拉上,都沒有仔細整理,匆忙把她扶正,連滾帶爬的逃出棺材。
“沒開就好,沒開就還有時間!老二,你去準備一下,他們想借屍發難,我們就供屍,兩年後,看看他們有什麼本事。”
我爹說供屍的時候,少了往日的猶豫,十分的堅定。
供,就是尊敬,侍奉。
農村裡供奉鬼神,很多都是源於恐懼。
得罪不起,忌憚的東西,唯一的辦法就是尊敬它,侍奉它。
而且供奉的時間久了,還會得到認可,得到庇護。
我爹要供女屍,那就是說我們家得罪不起它。同時也想通過供奉,得到女屍的庇護,反噬想害我們的人。
只是,女屍就算真的能顯靈,兩年的時間,它會庇護我們家?
二叔一聽就不同意,說供屍霉運連連,我現在還小,影響很大,不如一把火燒了,逼背後的人現身。
兩人爭執了十來分鐘,最後還是二叔妥協了,原因是女屍背後的那朵花,我爹雖然沒說那是什麼,但一提起來,二叔的底氣就不足了。
那東西,好像有來頭。
只是不管供什麼,都要有敬畏之心,還要有人去侍奉。
商量后,我爹決定把女屍供在我房間,由我負責日常的上香、添祭品。
我當時就給嚇哭了,可哭也阻止不了大人們的決定。
中午的時候,紅棺就進了我的房間,我爹還逼着我去上香。往後好幾天,我都被嚇得不敢睡,直到身體扛不住了,才能睡上幾個小時。
後來我媽買了一塊花布蓋在棺材上,我夜裏也不做噩夢了,睡眠才慢慢的恢復正常。
可自從供了屍,我就悶悶不樂,話也少了。後來才知道,我可能是被嚇出了抑鬱症。
而且二叔說的霉運,七天後就開始應驗,先是家裏的牲畜接連着死了,新買來的小豬小雞也養不活,幾畝田地里的莊稼也害了瘟病,顆粒無收。
為了維持生計,我爹只能到外面打工,結果到我開學的時候,他們老闆跑了,工錢一分都沒拿到。
眼看着連學費都交不起,二叔才開口和趙叔借了八百塊,幫我交了學費,買了一輛舊單車,每天蹬着接送我回家給女屍上香。
半年都不到,我們家就窮得米飯都吃不上。有點好的,還要用來供奉女屍,饞得我經常眼淚汪汪。
那段時間,因為營養不良,我人長得又黑又瘦,加上不能上早晚自習,學習成績一落千丈,老師嫌棄,同學們背地裏都喊我小乞丐,不願跟我玩。
這讓我越來越自卑,走路都低着頭。一直到我十四歲生日,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是爆發了。
農村的小孩過生日,不像現在有蛋糕、禮物,但好歹會有幾個毛雞蛋。
可家裏的雞窩都涼了一年,實在拿不出雞蛋。二叔上山掏了一夜,才摸了三個野雞蛋回來,讓我媽煮給我。
半年油水不沾,瞧着鍋里翻滾的雞蛋,我眼睛都在冒綠光,眼巴巴的坐在灶台前守着。
眼瞅着都要熟了,我爹從外面回來,二話不說就把雞蛋撈在碗裏,讓我端去供女屍。
我眼圈一下就紅了,但那時候,我的抑鬱症已經很嚴重了,硬是咬着牙沒哭,把雞蛋端去供了女屍。
當天夜裏,我爹他們都睡下后,我就翻爬起來,把供桌上的雞蛋吃了,吃完把被子抱到棺材上,一把火就給點了。
看着紅棺在大火里燒,我站在門口,放聲的大哭。
那時候,其實已經分不清我是在哭還是吼。
我爹看着熊熊燃燒的大火,眼睛都紅了,衝過來就打我,要不是我娘護着,感覺他會把我打死。
情緒發泄了出去,我慢慢冷靜下來,心裏也非常的害怕了。
可奇怪的是,大火撲滅后,被子和床鋪都燒成了灰,紅棺卻毫髮無損,漆皮依舊紅得發亮。
見棺材沒事,我爹和二叔都鬆了口氣,沒有在打罵我。只是他們一宿沒睡,嘀咕着不知道商量什麼。
天一亮,我爹收好行禮,說要進城打工,然後就走了。
我恨他,沒有去送。
自從我爹走後,我晚上就不敢睡,拿着爺爺的銅錢劍守着我娘,生怕女屍從棺材裏爬出來報復。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發展,那一場大火后,我們家的情況反而開始好轉。
先是我爹從外面寄了錢回來,接着家裏開始能養家畜,一年下來賣了不少錢。二叔也搗鼓起爺爺留下來的箱子,干起了風水先生的行當,碰上周末,他還會帶着我一起去。
我上初三那年,家裏的日子又紅火起來,不僅翻新了老宅,二叔還在旁邊蓋了一棟二層小樓,買了摩托專門接送我。
日子好了,營養跟上,我開始長個頭,人也變白了,性格慢慢的開始恢復,會跟同學們一起玩。
但我對女屍的恨卻一點都沒有減少,而且燒過它一次都沒有出事,我變得有些肆無忌憚。有時候給她供奉雞腿,我會偷偷啃上兩口,在用舌頭舔一遍。
想着讓她吃我的口水,心裏就特別舒坦。
直到我初三下學期發生了一件大事,才改變了我對她的認知,同時也影響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