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的字真好看
潘婆婆拖着殘枝敗柳般的身子,一點一點地挪到床沿。右手用力捂着胸口,憤恨又不甘地瞪着白容:“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老人家每說一個字,就要喘幾口氣,混濁的眼睛裏透着幾分淚光。
白容知道逃不過去了,索性掙開顧子淵的手,“噗通”一聲跪在婆婆床前。
“嬸子確實是容兒賣的,那是因為他們先將主意打在了容兒身上。情急之下,容兒不得不這麼做。這是剩下的銀錢,還請婆婆保管好。”
她板着小臉兒,鄭重其事地從荷包里掏出剩下的銀錢,雙手奉上。
那副倔強又稚嫩的模樣,惹人心疼。
顧子淵心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擊,俊秀的面容有些微變化,還有些不忍。
潘婆婆看着她手掌心裏的銅板,又氣又惱,混濁的眼淚湧出了眼眶。
她氣的是,她一向視為己出的侄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孫女身上。惱的是,出了這檔子事,孩子回來一聲不吭,愣是一個字都沒說。
眼看着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她偏偏幫不上什麼忙,連孩子都照看不了。
虧的這油燈放得遠,這才免得讓孩子們看她流淚。
昏暗的屋子裏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偶爾聽見老婆婆不規律的粗喘聲。
白容怕老人家氣壞身子,索性挺直了腰板兒,將放在桌上的雞毛撣子遞在潘婆婆面前:“這事容兒確實做得過火了,婆婆若是不開心,就狠狠地打我吧,我絕對沒有一句怨言。”
說話間,低頭閉上了眼。
瘦弱的身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渾身上下卻散發出冷決的氣場,哪裏還像以往那個膽小羞怯的女娃娃?
潘婆婆聽了這些話,心臟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剜了幾下似的,揪痛得厲害。
她用力握住雞毛撣子,禁不住發出一聲哭腔來。
顧子淵也被白容敢作敢當的氣度折服,面色凝重地緩步走了過去:“此事是他們有錯在先,容兒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自保,這件事不必追究。若是日後他們找上門來,交由我來應對。”
潘婆婆這才撩起眼皮看了少年一眼,皺巴巴的臉顫了顫,一把扔下雞毛撣子,抱住白容的肩膀,將她攬進懷裏。
“容兒,婆婆對不住你啊。是婆婆養了兩個禍害,差點連累了你啊。”
老太太悲愴的哭聲讓白容鼻子泛酸,她強忍着淚意,將婆婆扶到床裏面:“這事怨不得您,您不要自責。日後我定加倍小心,不給他們可趁之機。”
“好,好。日後婆婆也不讓他們過來了。”
若是讓潘大寶和王蘭兒得逞了,容兒這一輩子可就搭進去了呀。
顧子淵看着抱頭痛哭的祖孫二人,眼睛也有些濕潤了。
他眨了眨眼,一垂眸,所有神色不着痕迹地遮掩回去。
“夜深了,婆婆和容兒先歇着。若是有事,記得叫我。”
他說完這些話,起身要走。
“留步!”
潘婆婆急忙喊了一聲,稍稍坐起身來緩緩神色:“方才我和他們說的婚約一事,不過是權宜之計。若是日後有個合適的機會,我會做主把你們的婚約解除了。”
若是潘大寶不把婚約的事情說出去,也就無妨。可若是鬧得滿城風雨,怕是還得走個解除婚約的過場。
白容倒是沒什麼,顧子淵眉心擰了一下,似乎思索着什麼。
他最終也沒說什麼,起身離開了。
潘婆婆嘆了一口氣,緊緊握住白容的手:“容兒放心,日後婆婆定給你許個好人家,不讓你吃苦受罪。”
“容兒還小,不着急出嫁。婆婆快歇着吧,當心再着了涼。”
“噯,好。”
婆婆長嘆一聲,小心翼翼地躺下了。白容下地關好門,順便從裏面上好門栓,這才上了床。
不知怎麼,一想起剛才潘婆婆和顧子淵說話的神情,她就覺得有些彆扭。
可到底哪裏彆扭,她又說不上來。
同樣是孫兒,潘婆婆和她說話的時候明顯隨意許多。可面對顧子淵的時候,總是拘着。
就連剛才她遞過去雞毛撣子的時候,也是顧子淵鬆了口,婆婆這才抱着她一頓痛哭。
這關係看上去不像是祖孫,反倒像是主僕。
白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都有些詫異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在原主的記憶里,顧子淵就是潘婆婆獨子留下來的遺腹子,怎可能是主僕關係?
一定是她太累了,才會這麼胡思亂想。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來熬粥了。
端着香噴噴的粥進屋的時候,剛好聽見潘婆婆刻意壓低的聲音:“昨晚事發突然,總歸是將容兒許配給你是委屈你了。你本不是這池中物,不能被這些事情拘束了。”
“無妨,這件事先且擱着。若是退婚,怕是有損容兒名節。”
“唉,只盼你父母泉下有知,保你早日高中。”
就在他們閑聊的時候,白容刻意弄出一些響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進去了。
屋內二人也沒表現出什麼,一切如常。
就在顧子淵喝粥的時候,白容看見放在桌上的幾本書。一時無聊,翻開看了看。
每一頁上面都寫着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整齊又好看。
雖說都是些繁體字,可她上輩子是堂堂教育學博士,對這方面很有研究。
別說是認字了,就是提筆寫字也不成問題。
只是……這上面似乎有幾個錯別字啊。
“子淵,這字是你們夫子教的嗎?”
“是。”
“可這上面似乎有幾個錯……”
不等她說完,心裏咯噔一聲,猛地意識到原主是個大字都不識的鄉野丫頭。
這要是指出來了,可怎麼圓回去?
她正糾結的時候,顧子淵放下碗筷走了過來:“這上面怎麼了?”
“呵呵,沒啥,我就是看你字寫得不錯。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念書去吧。”
她直接將那本書塞進顧子淵懷裏,眼不見心不煩。
顧子淵也沒懷疑,只是安頓她:“你在家照顧好婆婆,若是有急事找我,讓別人捎個話就成。晌午我有事,回來稍微晚些。”
“知道了,你也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