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裂變
林易之直到這會兒，突然就有點明白了：這起看似簡單的民事賠償案，可能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就像門口這些旁聽的，開始以為只是為了充充門面壯壯膽的群演，現在看來，其實每個人都是有台詞的正經配角嗎？！
剛開始，關小朵拿着那塊被砸爛的匾把徐進叫上堂來做證人的時候，林易之覺得她就是想多訛點銀子而已，畢竟這案子事實清楚，林震又願意認帳賠錢，那無非就是錢數多少的事，故意把錢數喊得高點、然後再慢慢討價還價唄；後來，厲雪竹上來說了半天，就要到手一萬兩銀子，末了還爆出個女子錢莊的消息來，就讓人覺得有點不簡單了。
朝廷入資一百萬兩黃金——國字頭的錢莊，那可是空前絕後史無前例的事！在整個行業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
這麼大的一件事，完全可以選擇放在行會裏說，也可以張榜或是搞一個隆重的慶典向天下宣告，然而她卻偏偏挑在今天這種場合向世人宣佈，而且顯然並不是一時衝動，精心策劃的痕迹十分明顯。
林易之宦海沉浮多年，對於朝中君臣不和的事也早有耳聞。皇帝不信任大臣，而國庫的實際支配權是在戶部尚書手裏，既沒有、也不可能同意皇帝拿一百萬兩黃金去投資搞什麼‘女子錢莊’，因此這事極有可能是皇帝繞過大臣、一手搞出來的么蛾子。
起初他還有點半信半疑，但從今天這華麗的出場陣容來看，應該八成是真的了。但這些都不重要——林易之在官場當中向來不站隊、不越權，哪怕朝堂上君臣斗得再怎麼凶，他也只管守好順天府這一畝三分地、管好自己份內之事，兩邊都不得罪也就罷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林震這官司的輸贏已經基本沒什麼懸念了，而關小朵要弄死他的決心也很明確。內務府的金牌擺在順天府的桌案上，就在賬本的旁邊，突然就讓人覺得能起到一種令枱面上金額翻倍的效果，而且是‘奉旨訛錢’。
越玩越大了呢。
林易之玩味地看着那塊金牌，心裏仍在暗暗思忖：這事如果放在以前，哪怕內務府總管來了也不過是個從三品，你僅憑這一塊為內務府做事的金牌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來。但眼下的問題就在於，這可不僅僅是一塊內務府的金牌。持有這塊金牌的可以是一位官員，也可以是官商，甚至可以是宮裏的太監，但決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民女。
眼下這種非常不合情理的狀況，起碼說明了兩件事：關小朵現在的身份可能就是‘官商’，而且跟方才說的那女子錢莊也關係密切；再者，皇帝信任她甚至超過了大臣，所以才破例賜了這面金牌，讓她代替皇帝在宮外行使某種權利。
另外，林少平也曾經提起過，關小朵跟錦衣衛的關係也十分密切。
林易之看着那面貨真價實的內務府金牌，上面清晰地鏨刻着關小朵的大名，還特別說明了她幾乎相當於內務府總管職權範圍的權利。
以林易之的想像力，實在是猜不出這麼一個外地來的小丫頭究竟是如何得到這麼大權利。尤其是在君臣關係緊張的當下，它包含的意思可就更多了。
此時的關小朵正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倒背着雙手走到林震面前，好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賤兮兮地問道：
“小林相公，你知道一百萬兩黃金有多少嗎？”
林震被她問得一臉莫名其妙。
“我見過。”
關小朵顯得特別得意，故意又專門看了看這順天府的大堂，眯起眼睛回憶道：“差不多能把這間屋子給裝滿，你可以躺在上面睡覺，可以打滾，還能翻跟斗！黃金足夠多的時候，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
坐在屏風後面旁聽的刀美麗笑道：“這蠢丫頭！財迷成這樣還有臉說？都不賺丟人嗎？”
鐵寒聽到此處不禁扶額——腦子裏都有畫面了好嗎？當初她見到那滿滿一倉庫黃金抽風變蛇精病的樣子，您是沒瞧見啊……
還是林易之及時打斷了她：“原告，你這是在炫富嗎？不要說與本案無關的話題。”
關小朵有些頑皮地吐吐舌頭：“我只是見過！又沒說那些黃金是我的，而且我敢打賭就算大人你也沒見過這麼黃金。”
“……”
這小丫頭壞得很。
說到此處，就見她突然又大聲道：“但是，以後這些黃金就全都歸女子錢莊打理啦！跟着雪竹姐姐混，肯定有肉吃啊姐妹們！而且，雖然我的店鋪被這臭表年的給砸了，但是保證不會就此關門歇業，我會儘快另外重新選址開張！總之現在貨都已經囤在槐花衚衕啦，大家可以放心，頭一批會先按照會員留在店裏的地址信息，給客戶免費快遞到家！”
話一說完，立刻迎來眾人的拍手叫好。
“喂！……你夠了啊。”
林易之不滿地敲敲桌子。
屏風后的刀美麗搖頭嘆氣道：“這蠢丫頭！念廣告的時候語速還這麼慢，擺明了說不完就會被喊停嘛！真是白教她了！”
厲雪竹笑道：“我覺得已經很好啦！這回一次念了兩條呢！”
刀美麗正色道：“換我肯定能念四條！”
被強行喊停的關小朵這才換了副表情，繼續對林震說道：“順便告訴你，女子錢莊開起來之後，那一大筆黃金裏面也會有給我的一份投資。我們雖然不會再合作做生意了，但她依然是我最重要的投資人，開心不？”
林震怒火中燒剛想破口大罵，卻再次被她搶了先：“好——！那現在開始說正題！眾所周知，我關小朵在京城開了兩家店面，一家是不賣東西只賺人氣的體驗店，另外一家是只提貨不搞任何宣傳活動的運營店！”
關小朵完全不留給他插話的機會，緊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我雖然現在有兩家店，但是因為你的原因，兩家店都不能正常開業，所以每天的損失都是雙倍的！比如說，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我昨天就應該開始發售上次訂出去的貨品了，但是直拖到今天，我的客戶們還只能站在大堂門口等我給出最新的公.告——你能說這不是損失？”
林震冷笑道：“沒有證據支持的話，你就是在胡說八道。”
“我就算是胡說八道，也能找出一大堆證據把你告到破產，你信嗎？”關小朵挑釁道，隨即打了個響指：
“上物證！”
就見關華又抱着一堆本子從後頭走上來。
林易之皺眉道：“那這牌子呢？你先把這內務府的金牌放我桌上是什麼意思？”
“咳，她就是想顯擺一下而已，沒啥用。”
瞬間化身懂王的關華不以為然地接了句話，然後把手裏的東西逐一擺到林易之案頭：“就是臭毛病！自從這玩意到了她手上，逢人就顯擺，大人不用理她！有用的證據全在我這呢。”
林易之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工具人不許隨便給自己加詞！”關小朵顯然是聽見了，怒斥了一聲，關華這才笑嘻嘻地走了。
這次的賬簿略比之前的厚些，林易之翻看時發現東西記得也比較細碎，多是女人所用之物。比如口脂眉筆睡衣榨汁機等等，價格看着也很尋常，離她預計的十萬多兩白銀的賠償還差得老遠，唯一比較特別之處，大概就是訂貨人全是宮裏的娘娘宮女之類。
“大人，這本是我們店裏的訂貨單，”關小朵解釋道：“只是宮裏的訂貨單。”
林易之翻了幾頁，最大的單筆金額也不過才五十兩，這一本就算全部看完估計也難超過兩千兩。
“前面的不用看，大人。”關小朵好心提示道：“請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林易之滿腹狐疑地直接跳到最後一頁，見是一張由兩人簽字畫押並按了手印的文書，大致內容是：樂寧公主與關小朵在此約定於明日交貨，如果關小朵逾期未交，那麼每拖延一天就要多支付給樂寧公主一筆滯納金，計算方法為：
起步金額為一兩銀子，第二天二兩；第三天四兩，第四天十六兩，第五天二百五十六兩，依次類推，上無封頂。
看到這，林易之剛看了個開頭就不由一笑：小孩子的玩意！案值才一兩銀子而已嘛。又看了一眼打賭的日期，據現在也不過才剛剛第五天，那也才不到三百兩，離十萬兩銀子遠着呢。
——就這？
這時，就見兩個穿了便裝的人從屏風後面走到大堂上，向上施禮道：“在下乃是內務府掌管賬冊的官員，那日樂寧公主與關小朵打賭時，我倆算是個見證。”
關小朵也點頭道：“現在我的貨都堆在槐花衚衕呢。我就想問問大人，依着我朝律法，我在槐花衚衕的門店不現場買賣，只收尾款並，發貨可以嗎？”
“這……恐怕不行。”
林易之搖頭道：“大時雍坊乃我朝禁止商業區，只要涉及商業活動的，一率禁止。”
關小朵兩手一攤，對林震說道：“那，我就沒辦法咯！本來今天是可以正常發貨的，但是因為你的關係導致我違約，那這筆違約金是不是應該由你來賠償？”
“一天一萬兩嗎？”
林震冷笑道：“大人，這都公開訛詐了，您到底管不管啊？”
林易之將那張文書一抖，複述了一遍上面的計算規則，林震的反應跟他差不多，也是不屑道：
“就這？”
關小朵朝林易之道：“那麼，大人支持我這項賠償要求嗎？”
林易之點頭：“本府認為還算合理。”
顯然，這兩人都只關注在具體金額上，而沒有注意到最關鍵的‘以此類推’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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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勉為其難都收作後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