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到水窮處(五)

第十二章 行到水窮處(五)

“為何?”

“戶部規矩,酉時後文冊概不外借。”

她不是沒辦過戶部的案子,從沒聽說過這規矩,怎麼這趙南天看着窩窩囊囊的,原來還是個陽奉陰違的?

楊寒星放下了杯子:“東廠辦案,也不行嗎?”

“按說平日裏定然是行的!我也想為姑娘做點事早點把這案子查出來!”趙南天自然感受到了楊寒星瞬間冷下來的語氣,頭上冷汗都快要掉下來了,“只是今日……”

他簡直要哭出來了:“是楊惜楊給事中當值。”

想要楊惜在規矩之外通融,那是青天白日做夢。

楊惜這兩個字一出來,楊寒星便明白不是趙南天推諉,是這事真的有難處,故也沒再為難他:“那卑職一會兒自己去戶部瞧可行?”

趙南天趕緊點頭:“那自然是行的。姑娘可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吩咐便是。”

就順天府這個辦案能力,楊寒星只要能自己做是絕不願意使喚他們的。

下邊衙役拿過來了那封信,直接交到了楊寒星手中,楊寒星想了想,直接收了起來。

“幫忙倒不必了。但這封信不知卑職是否可以帶走?”

按照規矩當然是不行的。

但趙南天點得飛快:“那自然也是行的。”

楊寒星把信揣進了懷裏,衝著一直在後邊沒說話的吳荃招手:“頭兒,走吧,去戶部衙門。”

順天府的官署並不同六部的官署在一塊兒,還離挺遠的。習武之人穿太厚難免影響行動,故楊寒星冬天最多只是夾襖,就算如今錢財寬裕,斗篷皮毛也很少買,走到戶部衙門的時候,楊寒星整個人都被冷風吹透了。她本就體質偏寒,敲門時她覺得自己的手簡直同門上銅環一個溫度,又想到一會兒還得見楊惜,爭執肯定是少不了的,心中難得湧上了一些愁苦。

活着真艱難啊。

門衛很快來開了門,聽楊寒星他們說明來意,便讓他們在此等候,他去通報。方才在順天府可是府尹都親自出來迎他們的,吳荃一時間有想要發作,給楊寒星制止了。

楊惜那個脾氣,最不吃的就是硬碰硬。

值廬門剛好沒關,戶部的院子也並不大,故楊寒星隔着整個院子,也能清晰地看見楊惜正對着門的身影。在就着燈光在看書,看的什麼書就看不清了,只見他眉頭時不時皺起來,搖曳的燈火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門衛到他跟前,拱手彎下腰同他說話,他的視線便投向楊寒星這邊來了。

一瞬間,楊寒星很清楚地看見他剛舒展的眉毛重新擰了起來。

然後門衛過來,請他們兩個進去。

這楊寒星倒是有些意外。

“請問何事?”

楊惜隔着書案,向楊寒星冷淡地頷了首。

“卑職想要借閱正西正崇北兩坊的戶籍名冊。”

楊寒星一邊回答,一邊打量着楊惜,脖子上還纏着繃帶,手上有青紫,他裹得嚴實,旁的也看不出了。她當時雖然生氣也有分寸的——當然,她劍架到他脖子上時想殺他的心也是真的,這不脖子上的傷便是她沒控制好嗎,不過其他的就都是皮外傷,兩三天便不妨事了。

自然,她這是按照她的標準來的,他是自小嬌慣着長大的,細皮嫩肉沒挨過打,會不會嚴重些這就未可知了。

“規定借閱要有緣由……”

楊惜正說著一抬頭,看見楊寒星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脖子看,他看得出來她並沒惡意,可能還有些關心,但楊惜眼前閃過前天晚上楊寒星拿劍對着他時的眼神,他本能的弓起了脊背。

楊惜有些怕她。

楊寒星看出來了,這倒真的讓她有些意外,她以為他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不過以她對楊惜的理解,怕應該反而會讓他往前。

果然,楊惜下一瞬便提高了聲音:“請問閣下可有文封!”

借閱文冊是要有印主管印章的信函的,封口出要用蠟油封起來,便是文封,鑒於楊惜是個死腦筋,楊寒星方才特意問趙南天要了——東廠的楊寒星也有,但他厭憎東廠,楊寒星怕東廠的不太好用。

“有,奉順天府尹趙南天之名,”楊寒星把手中文封遞給了楊惜,“查正陽門大街匿名信一案。”

會怕是好事,但對於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是好事還是壞事,楊寒星便有些拿不準了,又想起懷裏那封信,她一時間分了神,楊惜已經接過了文封,她還沒鬆手,兩人的指尖碰到一處,冷得楊惜一哆嗦。

楊寒星回過神來,鬆開了手。

楊惜低頭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順天府的印鑒,便站了起來:“且隨我來吧。”

楊寒星看見他起身時又皺了下眉頭。

果然他不能同她比,兩天並不足夠讓他好全,楊寒星心想,帶着傷依舊會來值夜,確實是楊惜會做的事。

楊惜帶着楊寒星他們來了藏書閣,推開門,撲面而來一股帶着冷氣的陳年書墨味兒。楊惜裹了裹他的斗篷,往一排書架上一指:“這兒第三列第四列都是,自己看吧。”

密密麻麻,摞起來恐怕得有一個她那麼高,楊寒星一看見便有些發愁,這麼多,她一個晚上也未必看的完。

“能只調出來正陽門大街兩側的住戶名冊嗎?”

“不能。”楊惜板著臉,“都是混着的。”

“楊給事中都沒找一找便說不能……”吳荃又開了口。

東廠辦事,去哪兒哪兒不是供着,就他們戶部能耐,一進門就給甩臉子看,要不是楊寒星攔着,他早就發作了——楊寒星什麼都好,就是女子難免心軟,也太好說話了。

他衝著楊惜挑眉:“別不是敷衍吧。”

本來就不待見他們東廠這些閹黨,還這般挑刺,楊惜當即便也挑了眉:“戶籍登記以坊為單位,太祖留下來的規矩,閣下有什麼不服的,且去孝陵同太祖說去。”

順便也在太祖跟前顯一顯他們閹黨如此大的排場。

“卑職知小楊大人一貫寬宏大量,公私分明,”楊寒星趕緊打斷了,“決計做不出這種小肚雞腸之事的。”

知他公私分明便好。楊惜看了她一眼,沒再吭聲。

就這已經很給她面子了,楊寒星又回頭同吳荃商量:“頭兒你要不就先回家吧。”

他也並不識幾個字,幫不上什麼忙,還少不了要同楊惜爭執,楊惜同她還有嫌隙,她也不好勸,吳荃不管怎麼說,畢竟官大她一級,到時候肯定還是她夾在中間兩廂為難,索性勸他走,還能有幾分清凈。

“這,不大好吧……”

吳荃當然也想回去睡,折騰來折騰去,現在恐怕已經戌時了,但畢竟是他的差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嫂子不是新近懷了三胎嗎,還帶着兩個孩子,頭兒不在家,哪裏照顧的過來,”楊寒星衝著他很和氣的笑,“頭兒放心,如今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屬下定然盡心竭力。”

確實是一片好心。

他也確實有些在擔心家裏:“我肯定是信你的……”

“我知曉。”

話已經說到此處,吳荃便也不再推辭:“那我便先走了,有事你直接去我家叫我便是。”

楊寒星笑着:“頭兒放心,真出了什麼事我絕不會非要一人扛着的。”

藏書閣就剩下楊惜同楊寒星兩個人了,楊惜從架子上搬下來一摞書放在旁邊的書案上。

多也得看啊,要不然還能怎樣呢,楊寒星往手裏呵了口氣,又用力搓一搓,希望它能在翻書時不要太僵,又回過頭同楊惜道歉:“我們頭兒就是性子直,小楊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楊惜手中捧着書在看,沒吭聲。

果然是並不願同她有公事之外的任何牽扯,楊惜有些發愁,她現在是需要跟他有牽扯的。

不過好在楊惜並不會走。

按照規矩,查閱文冊時要有戶部官員在旁邊看着的,但藏書閣為了文冊的保存,常年陰冷,尤其是冬天,那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還總有股縈繞不去的霉味兒,所以這個規矩,只要能鑽空子,是沒人遵守的。

不過既然是楊惜,就不存在不守規矩的可能。這許多的文冊,她有的是時間。

於是楊寒星一邊翻着手中文冊,一邊接着同楊惜套近乎:“小楊大人的傷可有好些了?”

自然是沒有!

一事歸一事,她今日來意沒問題,他便不能因之前之事遷怒於今日之事,楊惜一直用這個在提醒自己,可聽她直接提起這事時還是忍不住生氣。

雖確實是一事歸一事,雖也確實是他要殺她在先,雖還確實是他有些誤會了她,可她畢竟差點真殺了他,打得他在床上躺了兩天現在胸口脖子手都還在疼,她怎麼就還能這般沒皮沒臉的提起來?還總是有意無意的討好他是怎麼一回事?

楊惜不解,而楊寒星還在絮絮叨叨。

“……小楊大人,這可並不能全怪卑職,你看你當時都真想殺卑職了,卑職也不能不還手不是?至於傷了你,也不是卑職本意,您就大人有大量,別跟卑職一般計較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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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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