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凄風苦雨的日子

第二十八章:凄風苦雨的日子

1月28日清晨,陰雨連綿,風寒雨涼,天空陰沉沉的,空氣陰冷而潮濕。

林月琴一大早就冒着寒風細雨,上了從酒店開往醫院的大巴車。她和濟民醫院的一線醫護工作者,已經隔離在這家酒店十個晚上了。

上午,中華醫學會重症醫學分會發佈了《齊心協力,拯救生命,打贏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阻擊戰——致全國重症醫學專業同道倡議書》。林月琴和另外10多位在武漢一線參加救治工作的委員一起,在倡議書中提出“凡為醫者,俠之大者,奉命於病難之間,受任於疫虐之際。國有難,招必歸,戰必勝。在此次阻擊新型冠肺炎戰役中,重症醫學的專業使命,決定了我們必須成為重症病人生命救治的主力軍,我們要堅決打贏這場疫情防控阻擊戰!”

從事危重症醫學臨床工作20年,參與救治危重症患者上千例,林月琴在急性呼吸窘迫綜合症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也時時面對死亡,經常在生死之間艱難抉擇,多少次從死神手裏搶奪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醫學同行們都開玩笑說:林月琴是濟民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的“穩壓器”。

然而,面對洶湧而來、異常狡猾的新冠病毒,在目前尚無特效藥的情況下,雖然竭盡全力,但有時也會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遺憾。

林月琴身穿防護服,“全副武裝”來到了病房,查看了解病人治療情況。

讓她高興的是,經過她和本科室專家組的精心治療,醫院感染新冠肺炎的十幾名醫護人員,已經全部治癒,核酸檢測均為陰性,今天即將出院。回家隔離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重返工作崗位了——他們都在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

李臨淵的病情也有了明顯好轉,已由重症轉為輕症,從ICU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再經過一周的時間治療,也可以出院了。

在高興的同時,看到向乾父母病情急劇惡化,林月琴的心情又陡然變得異常沉重。

兩位老人不僅是她的患者,也是程風雷的嫡親姑媽和姑父,程風雷和向陽多次交代,要她一定盡最大努力,挽救二老的生命,讓這兩位命運坎坷、吃過不少苦頭的老人,能安度一個好的晚年。

然而,由於他們前面當普通感冒對待,不願看醫生,後來又因病人太多,看不上病、住不上院,一拖再拖,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病情日趨惡化。加之他們基礎病較多,因此更是積重難返,回天乏力。雖然林月琴他們儘力搶救,但還是遺憾地看着他們慢慢走向生命的盡頭。

當林月琴來到向乾父親、向月輝的ICU病房時,見這位老人已是氣若遊絲、奄奄一息。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用雙手向林月琴吃力地比劃着,右手做了一個握筆書寫的動作。

林月琴領會到了,他要寫東西,有什麼重要事情要交代她。

林月琴馬上叫護士拿來紙和筆,交到向月輝手中。老人顫顫巍巍拿着紙筆,使出最後的力氣,歪歪扭扭地在紙上艱難地寫道:

“我的遺體捐國家。”停頓了好一陣,他又接着慢慢寫下:“我老伴呢?”

寫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突然,他頭一歪,雙手一伸,一下停止了呼吸。

林月琴連忙實施急救,但也已經無法挽回了,顯示屏上,他的心跳慢慢變成了一條直線。

這位老共產黨員、轉業軍人,臨死前還想着要將遺體捐獻國家,作為醫學研究之用。這是多麼高尚的情懷啊!林月琴和病房裏的醫護人員,都感動得熱淚盈眶。

而最後一句“我老伴呢?”,更是讓大家痛哭失聲,一位普通的百姓,臨終前,還在牽挂着同樣患病的老伴,牽挂着自己走後,誰來照顧她?她將如何孤獨地走完人生?……

經過三天騎行回到武漢后,來不及休整,來不及寒暄,更來不及講述自己一路上的艱難歷程,28日一大早,程爽就頂着凜冽的寒風,來到了龍淵潭醫院,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她先去庫房領防護服、護目鏡、手套、口罩、鞋套。穿好防護衣,便開始一天的工作。熟稔的工作程序因為穿着防護服多了一種危機感,也多了一份責任感,但也讓她的心一下子踏實下來,終於回到自己最應該在的地方了。

“程爽,你不是在休年休假嗎?怎麼還沒兩天就回來上班了?”在更衣室換工作服時,同事魏曉敏問。

“哎,現在疫情這麼嚴重,病人這麼多,大家都忙得‘連軸轉’,我哪還能安心休年休假啊。”

魏曉敏與程爽是同事,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兩人平時無話不說。見程爽回來上班了,非常高興,跟她聊起了醫院這幾天的情況。

“這兩天醫院又住進了不少病人,醫院前天騰出了三號樓作為臨時病房,對新冠肺炎患者進行隔離治療,現在每一間病房都住得滿滿當當的。危重症病人也是越來越多。”魏曉敏突然神情憂慮地說,“陳瑾大姐也病了,你知道嗎?”

程爽大吃一驚:“啊!陳瑾姐也病了?什麼病呀?年前她不是好好的嗎,一直都在上班呀?”

“新冠肺炎呢,大年二十九那天,她突然發高燒,核酸檢查呈陽性,確診后在咱們醫院住了院,雖然醫院儘力搶救,但由於她基礎病多,一下便成危重病人了,現住在ICU病房,在進行插管治療呢!”

程爽焦急地說:“陳大姐平時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又是高血壓,又是糖尿病,心臟也不好,這下可麻煩大了!”

陳瑾今年58歲,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副主任護師,為人溫厚善良,工作中,同事們對她的印象都是勤勤懇懇,踏實肯干。程爽剛進龍淵潭醫院時,陳瑾當過還是她的帶班護士,有過一段時間的“師徒”關係,程爽一直很尊敬她。這麼多年,她倆的關係一直都挺好。

魏曉敏嘆息道:“哎,災難還不止這些呢,聽說陳大姐的父母、弟弟也因感染新冠肺炎,前兩天也相繼去世了。大家都還沒將這噩耗告訴她,怕她受不了,加重病情。”

程爽一聽,頓時心如刀割,眼淚一下模糊了雙眼。良久,她才緩過神來,傷心地說:“那怎麼得了啊,這不是‘屋漏偏遭連夜雨’嘛,真是大災大難、難以承受之痛啊!”。

程爽強忍着悲痛,交接完班后,趕緊來到自己負責的幾個病室,開始為病人打針、換藥、測量體溫,迅速忙碌起來。

在805病室,她見一名新來的護士在為病人插管時,因為喉鏡出了問題,插管始終插不好,急得團團轉。程爽問清情況后,安慰她不要慌張。待喉鏡和負壓吸引裝置換來后,程爽像位勇士一樣走上前去,替她完成了危險的插管操作,淡然鎮靜,手法嫻熟,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活幹得讓人看着極其舒服。操作的同時,程爽還不停地安慰一旁新來的護士和屋子裏焦慮的患者,像病房裏的一個美麗“天使”。

處理完自己負責的幾個病房工作后,程爽來到了陳瑾所在的ICU病房看望她。

一進病房,程爽就直奔過去,用帶着手套的雙手緊緊握住陳瑾的手,輕聲喚道:“陳姐,您好些了嗎?怎麼突然成這樣啦?”。說著說著,淚水就盈滿了眼眶。

陳瑾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只能靠呼吸機來維持呼吸了,身體異常痛苦,但意識還比較清醒,她用手握着程爽,滿眼都是淚光。

“爽爽,你……你,別難過啊。這……這次,我怕……快……快不行了。”她艱難地說著,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將枕頭濕了一大片。

程爽趕忙用紙巾為她拭乾淚水,靠近她的耳畔,輕輕安慰道:“陳姐,您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我……要是……不行了,我爸……我媽……怎麼辦?他們……他們……也發高燒了。”說著說著,淚水又奪眶而出。

“你放心,陳姐,你們都會很快好起來的!”程爽緊緊握着她的手,已是泣不成聲。

這時,那位新來的護士趕過來叫程爽,說有位危重病人可能不行了,讓她過去一下。

程爽連忙安慰了幾句,俯下身子,擁抱了一下陳瑾,就隨那位護士出去了。

程爽趕過去,見另外一間ICU病房一位70多歲的老大爺,正在使勁地想拔掉呼吸罩上的管子。程爽趕忙跑過去,將管子插上:“大爺,這管子可千萬拔不得呀,拔掉就沒法呼吸了啊!”

旁邊的護士說:“這位大爺住進來10多天了,病情天天在加重,非常痛苦,加之家屬又不能進來探望,所以他心裏快崩潰了,自己都不想活了。”

程爽安慰道:“大爺,您不要急,會慢慢好起來的,我們都會盡心儘力為您治療的,請您一定要配合好我們。”

說完,又給他擦拭了身子,掛好點滴。正在忙碌着,魏曉敏急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哭泣道:“陳瑾大姐,她,她剛才已經走了!”

程爽頓覺頭昏目眩,身子晃了晃,定定神,趕緊拉着魏曉敏的手:“走,我們過去看看!”

兩人一路小跑過去,見陳瑾直直地躺在病床上,已經靜靜地離開了人世。

程爽悲從心來,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強忍悲痛,與魏曉敏一起,趕忙將陳瑾身上的管子全部拔掉,打來一盆熱水,為她擦拭完身子,給她換上了一套乾淨衣服。然後將她抬到醫院運送遺體的平板推車上,推出了病房。

程爽和魏曉敏將推車交給了走廊上的一位工作人員,淚水漣漣地目送着手推車慢慢離開,走遠,兩人痛心疾首地大聲哭喊道:“陳大姐,您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啊!”

悲戚的哭喊聲,在寬闊的走廊上空,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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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封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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