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 小財迷偷德國筆 老煙鬼冤少年郎

11上 小財迷偷德國筆 老煙鬼冤少年郎

昨天一天陰陰的,今天一早起來,天空又是灰濛濛的。老馬照例去撕日曆,今天是七月二日,農曆五月三十,庚午月庚子日,諸事不宜,諸事不宜……吃完早餐,閑來無事,老馬戴上老花鏡看他的微信,一個一個地用語音回別人消息,如此忙活了一上午。

下午漾漾回來還沒落腳,她奶奶的視頻電話先來了。祖孫兩人聊了好大半天。從幼兒園聊到周周,從周周聊到猜謎語,從猜謎語聊到小蘑菇的大帽子,從小蘑菇的大帽子聊到烏鴉睡覺,從烏鴉睡覺聊到蜘蛛有幾條腿……一老一少聊得有說有笑的,老馬在旁偷聽了好久。當初兩人結婚時沒辦酒席,兩家父母沒見面,後來聽說致遠父親走了,老馬很想去送一送,硬是沒人請他,白惦記一場。後來又聽說他母親改嫁,改嫁的老頭條件好但兒女多,見面也不方便了。即便如此,這些年老馬依然期望着跟這個從未見面的親家好好聊一聊。他原想着漾漾怎麼著也會提到爺爺,由此親家婆和他能打個照面,想到這兒他已在腹內準備一個漂亮的開場白了!可惜,漾漾講畫冊、講動畫片、講幼兒園,獨獨沒有提到他!致遠忙活晚飯也沒想到這茬子!天不隨人願,白費了老爺子一場好心機。

吃晚飯的時候,致遠拿來一小瓶鋼筆水說:“爸,我今天找了好久才在一家文具店裏找到這個!”

“這麼稀罕!貴不貴?”

“五塊錢一小瓶!主要是沒人買很多店也不賣了!我剛拿回來的時候,瓶子上一層厚厚的土灰!擦了好幾遍呢!”

“哎呀,恐怕過兩年我也跟它一樣,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土灰!”老馬拎着那一小口鋼筆水在燈下晃蕩。

吃完飯老馬把鋼筆水帶回房間,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放好。三十年前五毛錢一大缸子的東西,如今五塊錢只一丟丟——竟成了寶貝!老馬一邊感嘆一邊規制抽屜,他下意識地打開自己的小筆袋一看!“啊呀!我的筆呢!”老馬急了,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果然他保藏了十幾年的那支榮耀之筆丟了!老馬暗忖:怎麼桂英的孩子有這個毛病呢?他心緒難平。這一晚聽戲、玩微信的心思全沒了,老馬只等着仔仔放學回來,新賬舊賬一起算。

晚上仔仔先回來了,一進門去吃東西,吃完東西跟致遠聊了幾句才回房。老馬早在床上握着拐杖坐得筆直等他進屋。

“你是不是把我那支筆拿走了?”老馬一臉威嚴。

“嗯?什麼筆?”仔仔呼嚕呼嚕地吸着酸奶說。

“黑色的簽字筆!”

“什麼筆呀?我沒見過!”

“我就放在這兒!這屋裏除了你和我,還有誰?”老馬用下巴指了下床頭櫃。

“到底什麼筆呀?你什麼意思?”仔仔發覺不對勁兒。

“純銅的黑色簽字筆,除了你用誰用?”

“你的意思是我偷你筆了!你有證據嗎?”仔仔一臉無辜。

“還狡辯!拿了就拿了,你給我,我只當沒發生!”

“什麼叫只當沒發生!根本沒發生好不好!”仔仔環視屋裏。

“我早翻遍了!你趕緊拿出來!”

“誰見你那破東西了!我有的是錢,我想用什麼筆用得着偷嗎?”仔仔氣得面目猙獰。

“你不承認沒關係!致遠,致遠,你過來一下!”老馬坦然自若地喊來女婿。

“怎麼了爸?”

“他說我偷他東西?什麼筆?逗不逗呀!”仔仔先指着老馬說。

“我這兒有一支筆,十多年前縣長送的,我特稀罕,來了後放在這床頭櫃的抽屜里!剛才放鋼筆水的時候一看沒啦!當時的鎮長說過,那是德國進口的筆,值錢着呢,不是他該用的!他拿了就拿了,不承認!還要證據!”老馬一板一眼地說完這些。

“你到底拿沒拿?”致遠一臉烏黑。

“哎啊!我沒拿!我的媽呀……”仔仔大喊一聲,氣得使勁跺腳,左扭右擺地拍桌子!

致遠沉思片刻后說:“爸,你等一下,我先看看什麼筆?”說著他打開手機里的軟件,在購物網站上搜德國進口的筆。

“怎麼了這氣氛?一個個站在這兒!跟車禍現場似的。”剛下班回來的桂英,進門一看各個站着,先笑了,正欲回屋躺着被仔仔攔住了。

“媽你等等!大事!他說我偷他的筆——什麼德國進口的筆!”仔仔從屋裏出來,拉住桂英的衣袖,一腔不平。

“他是誰呀?”桂英一聽話頭不對,斜着臉面有不悅。

“馬桂英啊馬桂英,你教的好孩子!”老馬伸出食指在空中點了幾點。

“還誣陷我!誰偷你那破筆啦?誰稀罕呀!一天天的事多得很!自從你來我家裏這日子過得跟演電影似的!難怪你還沒來我媽先焦慮了!”仔仔伸手衝著老馬也指指點點,一嘴無禮。

“仔仔你怎麼對爺爺說話呢!”致遠將仔仔伸在空中的手打了下去。

老馬只當沒聽見,嘴巴裂長、雙眼深沉地看着桂英。桂英沒說話,看了看老父親眼裏的失望和漠視,又瞅了瞅兒子身上的輕狂和愚蠢。只望着仔仔故作不知地輕聲一問:“他是誰呀?”

“哼!冤枉我、占我房子的那個人……”仔仔又指指老馬。

啪地一聲——桂英厚實有力的右掌落在了仔仔右臉上!

致遠驚得張開五官、往後一閃。老馬輕哼一聲,看着地面。

“你為什麼打我!”仔仔雙眼瞪圓捂着臉怒問。

啪地一聲——左掌更為響亮地落在了仔仔左臉上!

仔仔嚇得兩手捂着臉屏住呼吸不敢說話,致遠朝仔仔那兒挪近一步,老馬依然手握龍頭看着地面,眼中的深邃減了三分。

“他是誰呀?他是我父親!何一鳴,你什麼時候覺得你可以衝著我的父親指指點點大聲嚷嚷?”桂英雙手抱胸,語氣平靜地問。

仔仔沒說話。

“什麼叫占你的房子?這房子是我和你爸辛苦賺錢買來的,房本上寫的名字也是我們兩,你憑什麼認為這房子是你的?你上了十來年的學,學費沒少交,什麼時候你覺得你有資格可以衝著一位老人像混子一樣一嘴輕狂地嚷嚷?”

“他說我偷他的筆……”仔仔捂着臉哽咽。

“因為他說你偷了他的筆,所以你可以理所當然地衝著老頭兒大吼嗎——這是什麼狗屁邏輯!你長了嘴沒長腦嗎?不會分析解釋嗎?不會幫他一塊找嗎?”桂英聽到仔仔反駁,聲音大了些許。

“行了行了,先把事弄清楚吧!家裏從沒有老人常住過,仔仔也不知道如何跟老年人近距離相處,以後他肯定知道了。你下班累了先回屋休息吧,我來處理這件事。”致遠掀了桂英幾下,桂英回了屋。仔仔哭得淚流不止,見他媽走了一個人荒涼地走到客廳,抱着抱枕在沙發上蜷着。

“爸,是這種筆嗎?”致遠指着網上的一款德國簽字筆問老馬。

“不是這個,黑色的,帶點金黃。”

“這個嗎?”兩人一塊翻着網站裏的圖片。

“呃……跟這個有點像!我那個粗一點!有個小人臉的花兒……”

“小人臉,在哪裏?”

“筆帽下面!”

“是不是這個?”

“對對對!是這個!一模一樣!是這個!”

“果然是支好筆!不錯!”致遠一看那支筆的價格是八百八十八,心裏咯噔一下,他以為老馬所謂的好筆頂多八九十、一兩百。

“光溜溜的,就是這個!筆芯也是金屬的!”老馬指着那支筆的圖片十分肯定。

“爸,這筆呢,如果仔仔說不是他拿的,那肯定不是他拿了——您得相信咱孩子!筆是在屋裏丟了,有可能是漾漾好奇當玩具給拿走了!我這兩天老見她在你屋裏的柜子邊玩耍!”

“他那麼小咋知道這個筆呢?她不是用鉛筆嗎?”

“小孩子拿到什麼玩什麼,她以前經常翻仔仔的東西,我們教育了很久才停下來!”

“哎呀,興許是那天我給她那個指南針的時候,她瞄上我這裏了!”

“爸你那指南針不錯呀,給她幹什麼?她弄丟了怎麼辦?”

“她那天哭了我咋哄?給她玩吧,現在不用那玩意了!”

“那這樣,明天早上我問問她筆的事,噝哎……一般她早上不太清醒,下午放學她靈醒了我再問一問好吧?今晚要不先睡吧!實在找不着,我在網上給你買一個新的。”

“哎呀,那筆是當時的縣長專程贈給我的,我當成是紀念物呢!你們買的有啥意義呀!我又捨不得用!”

說完致遠替老馬關了燈,自己回屋了。回屋后他和桂英商量此事,桂英一聽一支筆八九百——嘖嘖驚嘆!真是意外馬村長竟有這種高級私藏!這一晚,想到自己狠狠地打了兒子,狠得打完兩小時后自己的手掌還在發燙髮紅,桂英心裏五味雜陳。她只得往好的方面想,仔仔如此不知禮,現在被她懲罰總比進了社會被別人懲罰要好得多。

第二天早上六點,老馬去陽台撕日曆,見仔仔窩在沙發上,被冤枉加被打了——着實有點倒霉!老馬想為他蓋個單子,可轉念思忖:男兒若經不得絲毫委屈,那跟一摔便斷的干木棍有何區別!

不一會兒仔仔醒了,洗漱完后沒吃致遠端來的粥,也沒跟老馬吱聲悄默默氣呼呼地走了。致遠送漾漾走之前,把漾漾抱到老馬躺椅邊,一番別有用心地捏臉、親吻、逗樂之後,他問漾漾:“漾漾,醒了沒?”

漾漾笑着點點頭。

“現在爸爸在這兒,爺爺也在這兒,你告訴我們兩你有沒有拿爺爺的筆?”致遠以漾漾最能接受的語氣在質問她。

漾漾不言,只見她五官僵在空氣中,像偷腥被發現后受驚的貓咪一樣,掩飾不住內心的驚慌。

“你拿了給爺爺,爺爺不會生氣的!”

漾漾不說話,咬着自己的四根手指,低頭失神地盯着自己的腳尖。

“那筆在哪裏呢?是不是在你書包里?”

漾漾先搖搖頭,然後沖爸爸的大腳說了三個字:“不是的!”

“那筆去哪了呢?”

聽到這個問題,漾漾徹底不說話了。致遠連問了三遍,漾漾只管咬手指頭。翁婿兩人四眼相對——皆會意了。

“爸!那我先送她上學了,下午再問一問!”

“哎呀你個小糊塗仙兒!”老馬微笑着用摺扇輕輕敲了敲漾漾的腦門,接着對致遠說:“去吧。”

致遠給漾漾背包的時候悄悄告訴老丈人:“我看了看書包,筆不在裏面!”老馬嘆了一口氣,只當是丟了。致遠拉着漾漾出了門,老馬在屋裏哀悼他的筆。一想到小不點兒那可憐勁兒,老馬喜也不是怒也不是,心情跟窗外的天氣一樣——灰不溜秋的。

下午漾漾回來了,致遠給漾漾削好一小盤水果,自己過來和老馬聊。

“爸,我今天回來帶她專門去吃好吃的,見她放鬆瞭然后把整件事兒問了個清楚,你猜筆去哪了?”

“哪?”

“漾漾說小文老師要了!就專門管他們這一班的那個女老師!”致遠蹲在老馬身邊,兩眼圓睜。

“那你沒要嗎?”老馬問。

“怎麼要啊!人家萬一不承認說小孩弄丟了怎麼辦?或者乾脆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你怎麼辦?那筆明顯一看不是一般的筆呀!”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你開不了口讓英英去!哼!她不是能征善戰威風凜凜的扈三娘嗎?”

“哈哈哈……是!可我跟英英在微信上早溝通了,是她說算了,我才算了的!英英已經在網上給您新買了一個!”

“這不是再買個敷衍敷衍我就完事的事兒!她不是女霸王嗎?怎麼弄得這麼窩囊!”

“哎呀爸,你不懂!即便咱調監控錄像把這個筆硬要回來,那你說這小文老師以後怎麼對咱漾漾?漾漾要能說會道還好,她生性膽小還反應慢,老師訓她幾句她除了哭還能怎麼辦?要是這老師天天給咱娃穿小鞋,萬一以後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怎麼辦?你怕老師拐彎抹角地給漾漾各種顏色看,可以轉學——轉學沒問題!但孩子要重新適應環境重新交朋友,這個過程不容易——特別是對漾漾來說!咱為了八百元的一支筆換個幼兒園動靜這麼大——划算不划算?再說了,現在老師之所以敢這麼霸道,還有一個原因是小孩上學困難!公立幼兒園很少的,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英英為了讓漾漾進這個學校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間花的錢是按萬元來算的,為個筆重新換個幼兒園那花得更多!深圳的幼兒園特別緊張,這家還是我提前大半年開始談的,沒少花心思!”

“哼!你說的我懂!這事要擱在鄉下你試試,人家父母不找到學校戳你鼻子——管它私立公里的,無論如何你老師不能欺負孩子呀!”老馬怒氣滿腔。

“是是是,您說的對,這不城裏和鄉下情況不一樣嘛!”

“難怪昨天的日曆上寫着諸事不宜!白白吃了個啞巴虧!”老馬擠着大小眼。

“沒辦法,為了孩子真是沒辦法!”致遠一臉無奈。

“你讓英英今天早點回來,我問問她!我不相信她能當個啞巴白挨這場打!”老馬放不下心中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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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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