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韻思來想去一天，對沈清夢和紀星河的事情，既不能放任不管，又不能太強硬激起逆反心理，還不能直接點破，萬一人家沒這個心思呢？
臨放學的時候，王韻做了個都不知道用什麼詞形容的決定，在放學后的時間，跟學生來場“偶遇”。
說白了就是暗中尾隨，看看他們放學在一起做什麼，是不是像張老師說的那樣去網吧玩遊戲。
放學的人流很多，王韻怕跟丟了，一直等在班級門口。一路跟着他們出了校門，轉進了附近的商業區。
兩個疑似早戀的學生坦坦蕩蕩，也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倒是王韻這個跟蹤的老師，一路心虛，不敢靠太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兩人直接進了一家商場，電梯停在了頂層。
王韻晚一步上頂層，到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好在頂層的商戶非常少，一家電影院，一家健身房，還有一家母嬰早教培訓班。
王韻在電影院裏轉了一圈，沒看見人，不好判斷到底去哪了。電影院門口有一家甜品店，王韻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在甜品店坐下，守株待兔。
本以為看場電影怎麼也得兩個小時，剛等過一個多小時的時候，王韻聽見沈清夢的聲音。
“紀哥，你的心肺功能要加強哦，你這就爬了十分鐘登山機，累成這樣。晚上還有精力看書訓練嗎？”
循聲望去，沈清夢和紀星河站在健身房門口。
“要不你也跟我一起游泳吧。”
紀星河搖頭：“我現階段就是要提高身體素質，游泳還要從頭開始學，見效太慢。”
兩人說著準備朝電梯走去。
沈清夢一轉身，隔着甜品店的落地玻璃和王韻對視。
“王老師。”
聽到她這聲問候，紀星河也轉過身來。
王韻從甜品店走出來：“你們這是健身完啊，吃飯了沒？”
兩人搖頭，王韻順勢說：“我也沒吃飯，走，請你們吃飯去。”
紀星河正要拒絕，沈清夢先一步答應下來：“下面一層有一家米線砂鍋特別好吃，我們本來也準備去吃的，老師要不要嘗嘗？”
王韻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
已經過了吃飯的高峰，加上砂鍋店的位置也比較偏僻，店內居然沒有什麼人。
三個人點完餐，在餐桌旁坐定。
“沈清夢你轉學過來，還習慣嗎？”
“我沒有什麼不習慣的，都挺好。”
“你們倆天天都來健身嗎？”
沈清夢看了紀星河一眼，“我每天都來游泳，紀星河最近才和我一起的。”
聊了幾句，沒有什麼不正常的。這兩個人除了走的近點，做的事情也都是學習和鍛煉身體相關的，而且生活作息非常規律，王韻簡直想誇他們。
想到張老師說的去網吧玩遊戲的事情，王韻決定還是要多問一句。
“那你們吃完飯一般都做什麼呀？”
說到這個話題，紀星河的表情不自然了一下，王韻的心往上一提，看來張老師說的不是空穴來風。
沈清夢還是坦然地回答：“一會兒我還要去網吧看書。”
這個回答着實有些在王韻的意料之外：“你去網吧看書？”
沈清夢點頭，從書包里翻出一本《算法》，對王韻說：“王老師，我要參加今年的OTIN編程比賽，學校沒有專門的競賽小組，我只能去網吧了。”
“你怎麼不去學校的機房？”
“總不能每天都耽誤機房值班老師下班呀，”沈清夢早就準備好似的對答如流，“而且我周末也還要看書的。”
在網吧那樣嘈雜的環境裏，還能認真看書。這樣自律的好學生，王韻簡直要感動了。
“那紀星河你呢？”
紀星河有些無措，看了一眼沈清夢，又看了一眼王韻，沉默了幾秒，彷彿還在思考怎麼說出口。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嗎？”
紀星河定定地看着王韻幾秒鐘，忽然問道：“王老師，你會像其他老師那樣，把遊戲當成洪水猛獸么？”
王韻被他問的有些答不上來。
會嗎？
作為她自己，不會。她讀書的時候也喜歡玩遊戲，現在工作了偶爾也會玩。她對遊戲的態度已經不像父母那一代人，敬而遠之了。
但是作為老師，她會。她會擔心學生沉迷遊戲耽誤學習，會擔心學生在虛擬的網絡里沾染惡習，會擔心他們尚未成熟的三觀被帶歪，會擔心太多的東西。
學校里缺少對於遊戲的正確引導，只能一刀切地不允許學生玩遊戲。
“老師，我覺得你和其他老師不一樣，你不會用成績衡量學生，所以我想告訴你。”
這種被學生信任的感覺，幾乎要讓王韻飄起來。哪怕是帶成績最差的班級，她都努力讓每個學生都好好的。雖然資歷不足，但是她一直在付出努力。現在終於收穫了學生的信任。
“你說吧，老師會試着理解你的。”
“老師，我收到了JN電子競技俱樂部的青訓營邀請，這學期結束我會退學，去參加電競的訓練。”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退學的重磅炸彈，王韻覺得有些頭暈。
紀星河的表述很簡短，但是信息量卻很大。
“老師，青訓營你知道是什麼吧，你就當紀星河要退學去參加乒乓球運動員訓練，以後要進省隊進國家隊參加奧運會的就好了。”沈清夢很貼心地解釋。
果然這樣就好理解多了。
王韻想了會兒，琢磨出不對勁兒來。電競的現狀能和乒乓球比嗎？
乒乓球的運動員，從選拔到訓練培養，都是有成熟的體系的，電競行業現在還在野蠻生長，也沒有乒乓球的社會認可度高，根本不能這麼類比。
“你家裏知道嗎？”
紀星河沉默。
沈清夢也有些詫異，她雖然不知道紀星河的家庭情況，但是能看出來他家境挺殷實。又成天和她一樣沒人管，還以為他父母和老沈兩口子一樣，支持孩子的想法呢。現在看來，他要走電競的路，還缺了至關重要的監護人同意一環？
“我會想辦法讓我爸同意的。老師，我知道學習很重要，但是我想當電競選手，過了這幾年我就不是適合的年紀了，所以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我有自己的學習計劃和訓練計劃，沈清夢也在幫助我監督我。等我退役了，還是會去考大學的，我也不會放棄讀書學習的。”
王韻的心情很複雜。她提前設想了諸多情況，並想好了應對方法。沒想到沈清夢自律得讓人不得不放心，紀星河又複雜得讓人不得不操心。
鼓勵學生去追求夢想，就等於支持他暫時把學業放下；阻止他，又怕扼殺了他在擅長的領域發光的機會。真真的非常糾結。
“老師，紀星河真的有很努力，他這次月考的成績進步這麼大，就能證明了。從本質上來講，他想做的和我想做的，其實是一樣的事情，只是方向不同而已。雖然每年能進國家隊的就那麼幾個人，能真正走上電競舞台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但是不試一試就根本沒有機會啊。我將來要代表國家出征國際編程大賽，捧金杯回來的。紀星河也要代表我們賽區，拿全球職業聯賽冠軍的。”
王韻差點就要被她說服了，“不是這麼比較的。學校會以拿了編程大賽金獎的學生為榮，會以拿了乒乓球比賽冠軍的學生為榮，但是不會以拿了電競比賽冠軍的學生為榮的。說起來還是電競這個行業，發展的時間太短，被所有人的接受程度太低。”
說著，王韻低低嘆了口氣：“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你們的想法我很能理解。說實話，我很想支持你們，但是作為老師，我不能。你們現在還沒有完全具備選在未來方向的能力，卻要為現在的每一個選擇承擔責任。我怕這個責任太重，你們擔不起。”
“老師，下個月就是期中考試了，我和紀星河還是按照現在的計劃繼續學習訓練，如果到時候我們還能保持現在的成績，您如果不支持，也不要反對，好不好？”
兩個人都眼含期待地看着她，王韻有些招架不住。
吃完飯，三人分開，沈清夢和紀星河照例去網吧。
走到網吧的巷子口，紀星河突然拉住了沈清夢的手。
昏黃的路燈下，少年修長的手指，溫柔卻堅定地圈住少女的手指，掌心相貼。春天的夜風，緩緩送來植物的清香。沈清夢感覺被握住的手有點抖，不知道是她，還是紀星河。
紀星河個子很高，兩個人站得近的時候，沈清夢不得不微微仰起臉看着他。紀星河目光瑩亮，看着她的時候帶着絲絲繾綣的溫柔。路燈在他的側臉上打下陰影，沈清夢彷彿預知到一些什麼，心跳不由地快了兩下。
“沈清夢，謝謝你，還有，我，”紀星河頓了頓，彷彿有什麼難以說出口的事情，停下來鼓足一番勇氣，“我喜……”
一句“我喜歡你”被梗在喉嚨間，因為沈清夢突然掙開他的手，連連後退兩步，跟他拉開距離。
紀星河的心“咯噔”一下。
他其實一直都很羨慕沈清夢。她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想做什麼事情就去做，享受努力的過程，對自己問心無愧。她比他勇敢太多。
從她的言談舉止，可以窺見她幸福的家庭，家境殷實，父母和睦開明。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冷漠，現在才意識到，這樣的溫暖，一直是他渴望的。
他一直在努力靠近她，而她，也不排斥他的靠近。
現在看她受驚的表情，他有些心慌。
他越界了。
“別說別說，等等，等等”，沈清夢語無倫次，滿腦子都想着，他要跟我表白，我曲子還沒練熟。
看着紀星河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和蒼白受傷的表情，沈清夢感覺自己彷彿又搞砸了一個surprise。
明明計劃得很好，怎麼又出意外了呢？
沈清夢自暴自棄地蹲下，用手捂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