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跟我來1
車速勻穩,坐在後車座閉目養神的俞羲叢,腦際再次浮現那個幾成夢境的邂逅、那一面之緣的臉孔。
那臉孔,是侵略,侵略了一個男人成熟的內心世界,侵略的過程只用一秒鐘。
侵略之後是消隱無蹤。
三年,這張臉孔再未出現。
三年!
哦,不想了,不去想它了,他睜開眼。
車子恰正滑下高速,緩緩駛入有如夢幻的故鄉,街巷清幽,俞羲叢欠了欠身,向窗外凝望,這個離開20多年的地方,今天方才再見面。
今天來,是來看他未來的妻子,雖然還未曾有過謀面,但已確定她必定是她的妻子。水家的四小姐,他帶着矛盾的心情來看她。
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考慮過水四小姐的姿容體態。
俞羲叢被母親逼婚多年,心中的臉孔又三年尋覓不得見,終究也是需要有個太太的,又可巧出了一句‘精通法語’便把這樁婚事定了錘,是的,就是母親無意間說水四小姐精通法語,這‘精通法語’四字令他莫名接受了母親的安排。
他對會法語的女子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於是有如得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接受了。
可現在想來,卻有些荒唐了。想想:21歲,他仔細搜索這個年齡段女孩的形象,戴着藍色博士倫的眼睛珠比美國人還蘭,假睫毛比……
哦不,水四小姐,少年天才,十九歲Q大研究生畢業,必定是書獃子,怎麼會藍眼珠假睫毛的‘潮’派?
想一想,厚厚眼鏡片會不會比較符合一些?
厚厚的鏡片,鏡框也不那麼考究,是這樣的,必然差不離,老氣的鏡框讓人顯出少年老成,但說話卻遮不住稚聲稚氣,間或帶着小姐脾氣。
當然鏡片后的眼睛不至於太差,水家另外三個女兒全認得,即是姐妹,這個也不會差到哪裏。
哦!玻璃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片,如若如此,倒還比不得藍眼珠更有些朝氣了!
總之是對即將的會面升起了抵觸!
這個高度近視書獃子女孩,她會不會明白她將嫁給的這個人是多麼有錢。
連俞羲叢都要感嘆這些小姐的好命運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安逸、門第、身家清白,這些東西在這些女兒們一出生就隨身而來了。
她們不用費盡心思不用爭,入名校嫁貴婿是她們的命定。
這位水四小姐,幾乎一出校門就要嫁給33歲的俞羲叢,聽着是不是年齡上有些吃虧?
不會,這個33歲的男人用青春與心血為未來的家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做他的太太,嫁給他這樣的男人,便是嫁給了享受!嫁給了優渥!亦不必為N代子息後輩的物質生活操心,那些東西俞羲叢在33歲前就已經打點豐厚。
水四小姐嫁進來,只要做安逸高貴的闊太太,享受生活、繁衍後代。
噢,想到繁衍後代,她的任務也是有的,少年天才、基因優良、門戶當對,這就是選她做太太的前提了。
竟是跟愛與不愛沒關係。這到是一種可取的人際狀態。想來,丈夫與妻子若是沒有愛情,為結婚而結婚,倒是能相安無事相守到老了,就像人與人之間沒有恨便天下安良。
腦子裏過着這些被現代人稱作現實的東西,俞羲叢覺出它的諷刺來,不由掐了掐鬢角,此時電話響了。
他接通電話,助理沃原條理清晰的對今日要務進行逐項彙報,其中說海事部門沒有通過新申請的遊艇名‘Trinidad’,原因是不符規定。
這個俞羲叢之前想到了,這個船名他是隨口撿的,其實與古巴的一款雪茄名雷同,果然不能通過,他倦然抬眼,隨便再周一個名字算了。
抬眼方知已接近童年時的古城牆,車速穩勻,一溜青灰色城牆緩緩向他走來,巍峨,漫長,一眼望不到盡頭,。
“記憶!”他眼盯城牆自語,童年、故鄉、還有那一面之緣的臉孔,“沃原,叫memory。”記憶,就叫這個名字。
沃原應下,隨即附一句:“哈默丹先生今晚準時會赴約、參觀亞馬遜水上遊艇展的飛機航線已經按您的行程訂在後天早上、葆藍小姐讓您得空回電。”
“知道了!”他眼望巍峨城牆驀然收線!“停車!”
司機將車緩緩停下。
正是下午四點多,雨住了,太陽出來了,空氣清新,腳下的青石板濕潤幽亮。
他的腳踏上青石板路,沿古城牆向前,春雨初霽,被雨濕過的一切物景,都濃了一層色彩,黑的更黑,綠的更綠,一副清新濃郁的水墨畫潑在面前。
在巍巍城牆根下,俞羲叢呼吸着故鄉的味道,邁着沉醉的步伐,款款而行,他黑色的豪車靜靜隨行身後。
放眼望去,從身邊到城牆所終處空蕩無人,一座歐式紅酒坊孤零零的佇立前方,被雨清洗過的拱尖屋頂紅的鮮亮。
這漫長古老的城牆沒有被改造,依舊保留着原樣,那城牆根兒下可人的現代派紅酒坊不影響它百年的厚重。
回國了,真的回國了,這種家的氣息,讓他再一次感到,自己歸國了。
多少年?僅有兩次這樣的感覺,這是第二次,第一次仍是那個瞬間的身影,那個一面之緣的臉孔,女人的身影女人的臉孔,他知道這個女人的字眼用的極不恰當,那抹身影分明是個年輕的,介於稚純與正在成長中,但他喜歡用女人這樣的字眼,小女人。
是這長的城牆,紅的小屋,濕的空氣讓他不由再想到那張臉孔,也讓他驀然忘卻生活的紛亂忘記了隱隱的憂鬱忘記即將見面幼稚的水四小姐。
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彷彿一生沒有這樣靜過,這份‘靜’遠甚日進斗金的欣悅。
越向前走,紅房子越清晰了,裏邊深情的歌聲隱隱穿出,越發有意境了,是一首老歌:請跟我來!
他向它走去。
他已經不去想水四小姐裝在這座紅房子裏,他只是向那深沉的老歌走去。
一直走到紅色門楣前,他沒有看名字,但他知道一定是這裏,修長的手伸向黑鐵鏤花的門環,卻驀然意識到理想與現實又要撞面了,理想總是被衝撞的支離破碎。
他不由回頭,回望剛剛走過的青石板路,青石融融、幽光熠熠。
會懷念的,即使就那麼短暫的舒悅,就這青石板路一樣長的心情,也會懷念的。
他轉頭,推門而入,面前是一片空曠,淺米百合的色系淡淡濡染滿室,與外面的紅截然不同。
他驀然邁入另一個世界,彷彿童年,爬到城牆上,跳進隨風飄蕩有如漫漫蘆葦的嵩草間,竟也愜意!
正對面牆上的壁畫讓他注目一時,是雷歐?來爾米特的《拾麥穗》,那秋日田野的畫面讓他略眯了眼,再張開,他看到壁畫下唯一的顧客,他頓住,向前走的腳頓住了。
那顧客:是一抹嫻靜,一個絕色,是東方的絕色!
清靜小屋中唯一的這位顧客款款起身,向他走來,嫻靜、絕色,有如清新的東方向他走來。
到了,她到了他臉前。
她笑容溫婉、瑩然啟唇,聲音細軟,把握尚佳:“你好,初次見面,我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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