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過往

第九章 過往

雖然現在看起來史密斯是一位金髮碧眼,操着一口正宗英倫腔調和利物浦痞子風英語的英國本土小混混,但這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偽裝。

史密斯本名叫齊思,取自《論語·里仁》的“見賢思齊”,是一位中國人,在自己出生前,父母已經一起搬來了英國倫敦,夫妻二人一同在倫敦的教會工作。

父親名叫齊正真,是一位十分老實憨厚的中國男人,對每個人都很熱情,經常掛着別人看起到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的笑容,雖然被齊思的母親經常嫌棄為傻乎乎的笑容,但齊思覺得,每次母親嫌棄的原因,都是因為別的女人和父親多說了幾句話。

齊思的母親叫宋雪凝,人如其名那種,齊思覺得每年聖誕夜裏堆的雪人還沒有母親的皮膚白,五官秀麗,性格優雅,齊思覺得和母親學的中文詞彙里,用大家閨秀這個詞來形容母親真是再恰當不過。

從齊思懂事後,知道了自己父母在倫敦教堂工作,職位從剛懂事的執事到自己上學后的聖堂執事,再後來,變成了代理裁判員。

這份工作有些像自己經常聽父母談起的,在自己還沒有去過的祖國,那些寺院的和尚或者道觀里的道士。

在印象里,他們每天會穿着潔白的神袍去往教堂,就像聖潔的天使。

家裏也經常會有人來拜訪,有同樣來自中國的華僑,有教會的信徒,也有教堂的同事,每一位客人都很有禮貌,大家的歡聲笑語和虔誠祈禱會讓齊思覺得這個家裏變得格外充實。

其中最喜歡來家裏拜訪的是一位父親的同事,有着濃密絡腮鬍的勞倫斯叔叔,有着北歐人的粗獷和豪邁,喜歡喝酒,進門后總是喜歡把小齊思抱起來舉高高,然後把那張和母親有着七分像的可愛小臉湊到自己的大鬍子上。

對此齊思總是拚命反抗,雖然蒼白無力,但態度十分堅決。

勞倫斯叔叔每次來,除了用鬍子和小齊思親熱之外,都會抱怨自己心中的維納斯,也就是齊思的母親,一定是當初腦子糊塗了才選擇了父親,或者因為那個名字聽起來特別正面,平日看起來也很正值的男人,用了什麼骯髒卑鄙的手段才把齊思的母親騙到手。

每當這時候,齊思的母親都是微笑不說話,而齊思那個酒量只有一瓶啤酒的父親,真的是笑的和傻子一樣,端着酒杯不停的說著,“喝酒喝酒。”

然後在小齊思不解的眼神里,勞倫斯叔叔會莫名不停的和父親碰杯,只是碰完后,父親經常會端着酒杯繼續傻笑,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說過喝酒而且主動碰杯的事情,反而勞倫斯叔叔會直接把被子裏的酒幹掉,不管裏面是低度的啤酒,還是父親從柜子裏掏出來的高度二鍋頭。

有時候母親過來瞪一眼父親,勞倫斯甚至會端起瓶子來噸噸噸。

直到後來,齊思才明白,母親那個笑容就是對這份感情的回答,里包含着生活的美滿,而父親的笑容里則帶着幸福的得意。

至於可憐的勞倫斯叔叔,那是單身狗的苦笑。

苦酒入喉心做痛。

看着自己心中的女神,齊思母親望向老齊,那種看似責備實則關愛的眼神,勞倫斯更是受到了直抵靈魂的摧殘。

九歲以前,齊思一直覺得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直到那天下午。

齊思放學后和往常一樣,與同學們告別後走下校車,轉身發現自家的院子裏站滿了人,有自己認識的,爸爸媽媽教會裏那些來經常來玩的朋友,還有很多自己不認識的人。

齊思一眼看到了有着顯著特徵,也是自己最為熟悉的勞倫斯叔叔。

開心的打招呼道,“勞倫斯叔叔,歡迎您,今天來了這麼多客人,是媽媽又要在家裏舉辦禱告,還是爸爸要舉辦宴會?”

沒有像往常那樣將自己抱起來,那位每次來做客都特別熱情,最喜歡用濃密大鬍子扎自己男人,雙眼通紅的站在院子裏,無力的朝自己伸了伸手,欲言又止。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好,齊思,我是貝爾主教。”

齊思站在庭院門口,看着向自己走來的這位和藹老者,穿着一身有些破舊的白色教袍,左手戴着兩顆紅寶石戒指,脖子上有一道傷疤。

“貝爾爺爺您好。”

“真是一位有禮貌的好孩子。”貝爾主教彎腰不停撫摸着齊思的腦袋,歉意道:“我是你父母工作教堂的負責人,孩子,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齊思看着這位突然向自己道歉的老人,不知所措,內心莫名的慌張道:“貝爾爺爺,發生了什麼,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

貝爾主教看着眼前的孩子,長嘆一口氣,說道:“跟我來,孩子。”

說罷向齊思伸出手,齊思茫然的把小手放在那個溫暖寬厚的手掌里,被貝爾主教牽着向屋子裏走去。

院子裏的人默默分出一條通道,路過勞倫斯叔叔身邊時,齊思停下腳步道:“勞倫斯叔叔,您和客人為什麼不進去呢?”

“齊思...我很抱歉...”勞倫斯嘴角顫抖,試圖說些什麼。

勞倫斯蹲下來,抱着齊思,看着這個稚嫩卻熟悉的臉,視線模糊中,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女神。

沒有像往日那樣用大鬍子扎自己,而是把額頭貼在自己額頭上,嘴唇顫抖的掙扎了許久,齊思看到眼淚不停的在這個豪邁的男人臉上流下,到最後,齊思只聽道勞倫斯叔叔無力的說了一句,“孩子,讓貝爾主教先陪你進去吧。”

齊思茫然的和貝爾主教繼續向前走去,聽到身後勞倫斯叔叔壓抑的嗚咽,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齊思心中浮現。

齊思家裏的庭院不是很大,剛才和貝爾主教走過幾步之後,離熟悉的家門已經很近,齊思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好像每次應該十分輕鬆的抬腿都要用光自己全身的力氣。

彷彿前方那扇門后,不是自己最為熟悉和快樂的地方,而是未知的地獄。

“貝爾主教,我爸爸和媽媽在哪?”

站在門前的台階上,齊思停了下來,聲音有些顫抖的問到。

老人沒有回答,齊思感覺拉着自己的大手彷彿比剛才更用力了。

齊思就那樣站在台階前,一步也不肯再向前走。

雖然只有九歲,也許因為父母良好的教育,也許是因為身處在異國他鄉的原因,齊思比一般孩子要成熟懂事很多,他猜到了一種可能,所以哪怕一步都不肯向前。

齊思很怕,不願意,也不敢。

一個九歲的孩子,沒有勇氣自己走向前,生怕在門后看到的那個根本不敢去想答案。

他就那樣倔強的站在原地,哭的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直到一位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將他抱了起來,毫不在意孩子的鼻涕眼淚蹭在自己價格不菲的手工西裝上,齊思看着那個被眼淚模糊的面容,自己在電視上見過他,是中國駐英大使,齊思能記得這位大使姓宋,還是因為他和自己的母親有着相同的姓氏。

宋大使身後跟着一位年輕人,不知道是保鏢還是使館的工作人員,眼眶通紅,甚至有些腫。

向貝爾主教點頭示意后,宋大使把齊思抱進了屋子裏,家裏和往常一樣,除了客廳中央,齊思的父母安靜的躺在那裏,身上蓋着白布。

宋大使把懷裏的齊思放下,輕聲道:“對不起,孩子。”

齊思大腦一片空白,就像沉入海底的溺水者,感覺周圍眩暈而黑暗,幾乎不能呼吸。

渾身顫抖的向前走去,最終跪倒在自己父母旁邊。

宋雪凝緊閉雙眼,面容依然端莊美麗,只是臉色看起來蒼白了一些,就像因為生病而睡着。

齊正真凝固的臉上有着不舍、懊悔和遺憾,看起來比平時消瘦了一些,有一道從臉頰不知延伸到哪裏的猙獰傷口,右臂消失不見

所以他們彼此只能用左手緊緊的拉在一起。

齊思小心翼翼的捧着母親的臉,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哪怕其中帶着太多的顫音和幾乎壓破喉嚨的哭腔。

“媽媽,我是齊思啊,你怎麼了,我放學回來了,還有好多客人來咱們家裏了,還有那位只在電視上看過的宋大使也來了,媽媽我和您一起做飯招待他們好不好,就做齊思最喜歡吃的中國菜,我幫您切菜,這次我一定不會切到手指。”

“媽媽,客人們都還在等着呢,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要睡了好嗎,起來我們一起做飯好不好,求你了媽媽,你不要這樣不理齊思啊...”

趴在母親身上大哭的齊思,包括宋大使等人並沒有發現,一縷暗淡到極點的金色光線從宋雪凝身體浮現,鑽到了齊思身體裏。

“爸爸,你和媽媽的午覺睡得太久了啊,現在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求你們快醒過來好不好,上次你輔導我的作業,老師給了我一個A,整個班裏只有我一個人得了A,求你起來看一眼啊。”

齊思發瘋一樣打開自己的書包,散落了一地的課本,齊思抓着一沓紙,顫抖着湊到自己父親面前,首頁上老師評價的A鮮紅欲滴,刺的人眼睛發痛。

只是那位平時哪怕再頭疼也會輔導齊思功課的男人,依然安靜的躺在地上。

“你再睡下去,今天的功課齊思只能一個人做了啊...”

“爸爸,勞倫斯叔叔來了,他在院子裏等我們呢,您不是最喜歡和勞倫斯叔叔偷偷喝酒的嗎,這次我肯定不會和媽媽告密,爸爸您快起來和勞倫斯叔叔喝一杯好嗎?我現在就去給你倒酒。”

齊思掙扎着站起來,踉蹌向電視走去,他知道爸爸在電視機櫃裏面藏着從中國帶來的酒,只是雙腿發麻的齊思用力過猛,跪倒在地。

齊思就那樣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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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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