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房

車子緩緩的開出公墓大約20分鐘，在一座巨大的拱型門前停下，拱門上方几個碩大的燙金字”中國兵器北方機械集團”顯示着這個廠的威武不凡，這是李和前世工作的地方，也是前與張婉婷相識、相知、相戀的地方，一起與她生活工作了三十年的地方，廠內樹木蔥鬱，車間稀落、行人寥寥，風物依舊，這裏的一草一木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廠子的東北角的一排平房，有一間就是她與他前世結婚的婚房，裏面承載了前世她與他的無數甜蜜回憶，兒子的聰明活潑、女兒伶俐溫婉，完全是對她性格的繼承，那個十五、六平方的小屋，從來都是一塵不染，孩子的小衣服都會熨燙平整、疊放整齊，她為他，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這一生她與他分手了，她只是結束了一段感情，而他則是斬斷了他前世的記憶，斬斷了他前世的血脈，斬斷了兒女繞膝，妻子溫婉如水的憧憬。他是孤獨的，這份孤獨不能說、不可說，無法說。物是人非，錐心刺骨的痛楚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小食堂包間4個人，劉保用、郭東、齊功勛。酒是好酒，三十年青花汾，菜是好菜，食堂怎麼會虧待廠里的三巨頭！53度的酒一杯下肚，熾熱感覺熗的眼淚也流了出來，他忽然覺的自己很可笑，很可憐。是前世的她付出了太多嗎，這輩子，他就對她心軟的就沒有一個主意，外交部家屬院雨夜的一幕又湧上心頭，她認真的對他說“別說了，二和，如果你真的愛我，請放手”。

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愛掩蓋了一切。一個愛你的人，有一天忽然說不愛了，你那永遠都是翹起腳尖才能夠得着的幸福，會讓你那可憐的自尊馬上變成怨恨。你所有的憧憬和祈求都會變成荒誕的獨角戲，而那夜他就是那場獨角戲唯一的主角。

這頓飯吃的味同嚼蠟，只有李和沉默的給自己灌酒。

“劉書記，一會我想去張婉婷的房子去看看。”李和

“明天吧，二和，今天你情緒不好，我們不放心。明天還是我們幾個陪你，順便把，鑰匙、手續都帶上，正好你在房子手續上籤個字。張總的心愿就了了”劉保用

“今天就這樣吧，二和我們送你回家，明天上午郭東接你”齊功勛

京城的夜晚燈火璀璨，車子在西四環快速行馳，車上四人誰也沒有興緻說話，不到半個小時，已經到家。

何芳已經到家，正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擦着頭髮。何芳比李和大七歲，生活優渥，幾乎沒有白頭髮，白底的碎花睡衣，身材高挑，依稀可以看出年青時的風韻。

何芳看着被齊功勛、郭東攙着的李和幾乎嚇了一跳。“二和，咋啦這是，讓你別喝，就是不聽，每次都多。劉書記，您幾位先坐着，我給二和收拾一下”

“不了，不早了，我們先回”劉保用

李和躺在沙發上任由何芳，脫了皺巴巴的襯衣和褲子，何芳拿着毛巾給李和擦着身子，李和軟趴趴的躺着，獃獃看着忙碌的何芳。何芳沒來由的有些慌張，突然李和緊緊的抱住何芳，低聲的號哭起來，壓抑的胸腔像個破風箱。“何芳，她死了，她死了……..”

“二和，誰死了？”何芳

“張婉婷，死了，她死了…”李和抱着何芳像個迷路的孩子。何芳輕輕的撫着李和的頭，怔怔的流下淚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流淚，但是她知道，那個死了的人才是他的摯愛，才是他一生的執念。多少次夢中喊着媳婦，淚水流滿臉頰，她知道那決不是喊她，也許在他心裏，那才是他一生一世的愛人。李和對自己不是不愛，但是責任遠遠大於愛。但是自己深愛着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30年前上課睡覺都能在京大物理系拿第一，這個男人的萬千人禮堂中可以，怒懟美國JEEP公司教授，這個男人30年從容佈局營建起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這個男人的一個指令，可以讓世界金融秩序瞬間崩塌。可惜那個在望兒山小屋與李和生活了兩年的窈窕身影，贏得了開始，卻輸掉了現在。

“二和，你哭吧，我知道你心裏苦，知道你心裏放不下，我怕有一天早上起來突然就找不到你了。二和，我就知道你不會走，可我就是不放心。二和，人這一輩子就得有個念想，我的念想就是你，知道嗎，二和？”說著何芳已經淚流滿面。

“何芳，對不起，這些年只有你能包容我。我邋遢、我懶散、我任性，我心裏放不下…….，現在好了一切因果都了了。”李和

“何芳，我累了，睡吧，明天你陪我去整理一下，她的東西”李和

何芳點點頭，心裏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張婉婷會給李和留些什麼東西，但是不能拒絕。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一大早天氣就有些燥熱，別墅院裏的樹上傳來啾啾蟬鳴。何芳安排了學校的事，與李和坐在沙發上等車。李和臉色憔悴，顯然沒有睡好。昨晚躺在床上，一會是前世的那個小屋子裏，自己坐在門坎上抱着前世的兒子，一會是張婉婷膩在他身上說出國的事，一會是何芳的哭泣……腦子亂鬨哄的，快天亮了才略微睡了一會。

大概八點半，還是郭東開車過來，李和與何芳上了車。

郭東說道“二和，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想太多了。你看我就羨慕你，你每天什麼心不用操，何芳都替你操心了，你每天家裏當著老爺，外面當著首富，還是全世界的，兒女雙全。知足吧你”

李和看了何芳一眼，心裏有些愧疚，郭總，你說笑了。現在沒心情，過一陣子，我請你和劉書記、老齊吃個飯，我們好好嘮嘮”

“這就對了”郭東。說著已經到了，門口出示了證件，車子直接拐向了院子東北角的家屬院。李和前世的小排房已經拆了，變成了幾棟六層的家屬樓。劉保用，齊功勛已經在樓下。三人下了車，各自握了一手，往3號樓的二單元走了進去。這棟樓採光不錯，前後沒有遮擋。

李和隨口問道：“這樓什麼時候蓋的？”“93底年蓋的，95年春天就交鑰匙了，這房子雖然不是高層住宅，但是框架結構，混凝土澆築，軍工本色，質量還是非常不錯的，當時張總條件夠了所以就在這分了一套”劉保用說著，遞給李和一個文件盒“裏面是房子的手續一會你簽個字，鑰匙兩把，應該三把，另外一把找不着了，以後你換鎖吧”

“就是這了”齊功勛指着右手一扇門說

李和手有些抖，拿着鑰匙幾次沒有插進鎖孔，索性把鑰匙給了何芳。

何芳輕輕一擰，門打開了。三室兩廳的房子大概有110-120平米的樣子，採光十足，家裏亮堂堂的。歐式風格裝修，迴廊護角都是羅馬柱裝飾，地面是乳白色的人造大理石瓷磚。從門口透過隔斷能看到櫥柜上放着一台鋥亮的咖啡機。李和低頭一看鞋櫃格子裏，放着一雙樣子很古樸的黑色皮鞋，但是保養的很好，只是上面有一層淡淡的灰。李和一陣心酸，這是81年放假回家過春節時他給她買的，既然她那麼珍惜的她與他的點點滴滴，那她為什麼殘忍的拒絕他。他兩輩子都不懂女人。

陰面一間小屋大約十二、三平方是書房，中間一張書桌，桌上很簡單，一部電話、一台鬧鐘、一個筆筒。後面一張高背皮椅，扶手磨得光滑，想來是張婉婷經常在這工作。書桌前後的書架上，滿滿的塞着全是書，幾乎都是外文書籍，有英文、有俄文。

次卧很簡單，兩個藤椅一個小几，一台跑步機、一台飲水機，可見平常沒有人留宿張婉婷這裏。

客廳是一組普通的布藝轉角沙發，沙發背景是一幅巨大的倫敦橋的油畫，橋的傾斜欄杆邊一個女孩長發飛揚、白衣勝雪，女孩右手抬起放在額頭，撫着頭髮，嘴角彎彎的微微上翹，笑的恬靜自然。畫的右下角落款：WanTingZhang1987.7

何芳看着畫中的女孩，心中有些震撼。畫中的這個女子，已經不是李和望兒山小屋中小妻子模樣的那個張婉婷了！

主卧室，在與客廳的隔牆上是兩個歐式白色衣櫃，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靠近陽台的一側床頭櫃旁邊一個四角包銅的差不多二尺見方的黑色木箱赫然擺在那裏。李和顫抖着手輕輕拉開床頭櫃抽屜，兩把鑰匙擺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