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說話的楊嬤嬤語調不快不慢，字正腔圓，身穿着松花色旗袍，上身罩了一件比甲，領口袖口都有繡花，一絲不亂，雲薇細看之下，楊嬤嬤是極為精細的人，笑不漏齒，善意的說道：“佟府姑娘教養都很好，原也用不上我多嘴的。”

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老夫人既然讓我來教導各位姑娘們，我先多說兩句，各位姑娘都是千金之體，也是待選秀女，我會將宮中的規矩，貴人們的喜好都說清楚的，省得選秀時出了差錯，耽擱了姑娘們的前程。”

老太太點頭道：“我是紅帶子，不用選秀，你們的額娘有的也經歷過選秀，私下教過你們，但是楊嬤嬤教導給你們的，才是最全面的，用心學。”

“還有一事，楊嬤嬤，咱們認識有三十多年，雖說以你一直在宮中，但交情是不變的，我這幾個孫女天就交給你了，我信得過你。”

“老夫人放心就是，我瞧着這幾位水靈靈的姑娘心裏就愛的，將來必是名門淑媛，是我有福氣教導她們規矩呢。”

楊嬤嬤眸光平和的掃過姑娘們，你也分不清她在誰身上停留得更久，似轉瞬間，就將一切盡收眼底，話也不多說一句，忽視不得，雲薇屏氣凝神，這就是宮中練出來的本事嗎？喜怒不行於色，總攬全局，楊嬤嬤是宮中的老嬤嬤，那宮中的貴人妃嬪豈不是道行更深？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雲薇心底泛起冷意，她不想要那樣時刻算計的生活，落選，一定要體面的落選，同楊嬤嬤見面之後，由於天色一晚，覺羅老太太吩咐小丫頭擺膳，留下孫女外孫女陪她一起進膳，楊嬤嬤靜靜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語，卻讓姑娘們忽視不得。

景怡多日來的反省，並沒有磨滅她的青雲之志，她不會就此放棄，姑太太榮嫻同樣不會，遂景怡極力想要表現，可是越想表現良好的教養，就越容易出錯，筷子掉到桌上兩次。

老太太的眉頭皺了皺，榮嫻輕聲道：“景怡的病沒好利索。”老太太眉頭皺得更緊，瞥了榮嫻一眼，榮嫻知錯的退到一旁，雲嵐對於在旁邊明顯觀察姑娘們表現的楊嬤嬤沒有一點感覺緊張，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洗手，漱口，飲茶，行雲流水，反倒比平時更順暢自然。

至於待選的雲欣，只能說中規中矩，不出風頭，也不會讓人挑出錯處，而抱病面選的雲靜，似身子有恙，嬌嬌弱弱的，眸光里閃過不甘心，錯過這次選秀，下次她就年歲就超過選秀年齡了，只要一想到此處，雲靜眼眶紅紅的，淚眼蒙蒙的用膳，瞧着就委屈憋氣。

“都散了，明日開始學規矩。”

用過飯後老太太擺手，眾人散去，覺羅老太太反倒不着急了，端着青花瓷蓋碗輕剝茶葉，半晌不出聲詢問，楊嬤嬤臉上綻放出真摯的微笑，問道：“您就不想聽聽？”

“我曉得你這老貨早晚都得說，又何必着急？”老太太覺羅氏瞥了楊嬤嬤一眼，嘆道：“我既然把她們交給你，是放心的，說實話，我沒料到你會出宮的，還以為•••”

“我可不願意老死在皇宮，看得太多了，總惦記出來透透氣，外面沒什麼親人了，本在為生計發愁，少一個安身之處，正好聽說您找教習嬤嬤，我這不是上杆子顛顛的就來了？”

老太太好懸沒一口茶噴了出來，即便如此，咳嗽着笑罵道：“我還不曉得你？你還能沒飯吃？多少家王府公爵府求都求不來的，況且我還不曉得你？最後斂財的，多年的積蓄足夠置辦個小莊子，過繼個侄子，百年之後送終戴孝也就是了。”

“知道當年事的還有多少？現在又有誰知道我？”楊嬤嬤洒然一笑，長嘆道：“在宮裏就想着出去怎麼自在樂和，隨心所欲，可真從出了宮廷，物是人非不說，對外面的事不習慣了，現在讓我大笑都做不到的。”

“在我府上也好，教完幾個丫頭，咱們也好說說話，我現在也老了，再也硬氣不起來。”

“皇上曾經說過，您就是太硬氣了，太皇太后在世時，也這般說的，若是您常去宮中走動，佟府也不是現在這般。”

楊嬤嬤垂頭低言道：“不過您這樣也好，皇上是最念舊情的，有了老太爺捨身就駕，皇上不會不護着佟府。”

“不提陳穀子爛芝麻，你說我這幾個丫頭？”老太太還是沒有忍住，楊嬤嬤笑道：“說句實在話，佟府最好的是四姑娘，她在進宮拜見宜妃娘娘時，曉得是你孫女，從旁偷偷見了見了兩次，真可謂八面玲瓏，能同時得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喜歡的姑娘不多，她算是一個，雖說自身上有點瑕疵，但瑕不掩瑜，她將來必定要高嫁的，只是•••是福是禍不好說，宮中深宅的女子哪個是容易應付的？她現在年歲小，又少了些牽扯自然應付得來，將來那可是不見血的。“

“這些話我都同她說過，可那丫頭主意定得很，非要一條道走到黑，是福是禍，我這老太太也管不了，還能活幾年？安享晚年，看好佟府，能有臉去見老爺，我這輩子就知足了。”

老太太沒說雲嵐同四阿哥的事情，緩了緩道：“就嵐丫頭嗎？別的呢？”

楊嬤嬤臉露吃驚，不解道：“還說誰？我沒敲出來？是表姑娘？”

“別同我裝糊塗，我說得是雲薇。”老太太提起雲薇，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雲薇經常來纏着她膩着她，摟着她，聽她軟軟甜甜的說話撒嬌，似能忘記一切的憂愁，日子久了，雲薇成了老太太心中另一塊寶貝，“我的小丫丫如何？”

“璞玉，老夫人一句話，雲薇姑娘就是石中的璞玉，四姑娘行為舉止成了定式，要改起來比較難，只能精雕細刻，但是六姑娘不同，雕琢好了，為稀世珍寶，說起來也分不清誰更好一點，我還有一句話，別的暫且不說，六姑娘將來•••”

“她在容貌上，鮮少有人比得了，四姑娘比不了的。”

老太太向後靠了靠，得意的笑罵：“你眸子到時尖，可是見慣美人的。”

楊嬤嬤抿了抿鬢角，她們這種老嬤嬤自然有一套獨特的法子，老太太神情凝重起來，輕聲道：“我同你說了，我捨不得，二兒媳婦也捨不得送雲薇去宮裏，或者嫁給皇子貝勒，佟府沒那般大的臉面，我不願雲薇為側室，找你過來，就是想讓你幫着雲薇體面的落選，不傷名聲的撩牌子。”

楊嬤嬤遲疑了，老太太咬咬牙說道：“實在不成我就去進宮求太後娘娘，總有一份香火情在的，太後娘娘會給我這份恩典。”

“我幫着您想轍，這事也不是做不到的。”楊嬤嬤鄭重點頭，老太太笑道：“我就曉得你會有法子的，不過，該教雲薇的你可不許少教，主持中饋，內宅之爭，即便她將來用不到，也得心中有數，我是怎麼也不會讓丫丫受委屈的。”

老太太的脾氣剛硬倔強，一輩子撐着佟府，若是她對一個人好，那也是掏心的，雲薇在她心裏趕不上佟府重要，但也排在了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