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複雜的關係
侍御史,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
鄧明於漢平帝即位后,由王莽舉薦,擔任侍御史。那一年,他才十八歲。
其父鄧錦在南陽郡也是久負盛名,尤其對《尚書》研究極深,連南陽郡守都曾來請教過學問。
鄧家祖上更是光輝無比,其祖父鄧廣漢宣帝時擔任中丞大夫,再往上,還有鄧通,鄧敏等人。
可以料想到,再過幾十年,等尚在襁褓的鄧禹長大,鄧家將繼續輝煌下去……
一路同行,王匡已經慢慢猜到了這群“官役”是誰。
武帝開始出現的繡衣直指,或者稱呼為“繡衣使者”更為妥當,權利有點類似後世的錦衣衛。巡視天下,監督官員,處罰不法之事,待御史正是他們的直屬上司,相當於繡衣使者統領。
侍御史,包括繡衣使者,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帝。但此時,由於劉氏皇族衰落,朝政被王黨把持,他們便聽命於自己的父親,安漢公王莽。
至於這群繡衣使者找自己的原因,是因為軍弩之事?還是大秦賊人?
亦或是兩者皆有,王匡還不確定。
七拐八拐,來到了新都城裏算是非常冷清的姑蘇巷,這裏的環境安靜的讓人升畏。
聽巧兒無意中介紹過,姑蘇巷住着的一般都是些老人。鄧明忙於公事,自然不會常住於此,住在這裏的只會是他的老父親,鄧錦。
王匡剛至院外,隱約聽見內部傳來的咿呀學語聲,他心中一動。
“小郎君,請!”領頭的官役指着前面的院門,便不再向前,他們如同雕像般守護在院外。
王匡重新整理了下青衫,敲響了門,只聽裏面傳來了一個清爽的男聲。
“進來!”
鄧錦在逗自己的孫子,人老了,凡事看淡了許多,帶孫子成了他不多的樂趣。
說話的是他兒子,鄧明。
王匡推開院門,好奇的望了進去。一位年長接近四十歲,身材修長而不顯得臃腫,留着美髯,看見此人容貌,王匡下意識的想到了電視劇里的關羽。
在他旁邊的石桌上,一位年僅二十多歲的少年正在寫字,他容貌清秀,身體看起來有些柔弱,但那一雙眼睛如同利劍,可以刺透人的內心。見王匡進來,他抬頭親切的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小院邊緣處,躬立這幾位老僕。
“你就是王匡?”年長者放下了手中的孩童,交給了旁邊的僕人,雙目炯炯有神的望向門扉處的王匡。
“匡見過錦公,見過鄧御史。”王匡心中電石火花般做出判斷,不卑不亢的行禮道,不過有些疑惑,這鄧錦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他不留痕迹的掃了眼遠處的鄧明,瞬間明白了許多。
“聽鄧明說,汝昨日抓到殘害我大漢百姓的賊人,當真是好兒郎!”鄧錦毫無保留的誇讚道。
王匡正要謙虛的說點什麼,但一看到他那張漸漸由慈祥變成嚴肅的臉,心裏有些不妙。
“我大漢自武帝以來獨尊儒術,講的是仁義治天下,而汝為了達到目的,動用私刑,終是殺心太重。長此以往,很可能致使性格暴躁。汝尚且年幼,當引以為戒。”
鄧錦在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一種告誡晚輩的態度。
而且,鄧錦說的並不無道理,王匡想起了後世的戰爭後遺症。與戰爭後遺症相似,若是一個人長久的在監牢裏執行審訊任務,天天打人犯,還真的會變得心裏扭曲。
“匡受教。”
他起身一禮,行的是弟子之禮。
“年紀大了,話就多了。老夫就說這麼多,不打擾了,你們聊吧!”懷裏的小孫子哭鬧起來,鄧錦慢慢走向了後院。
王匡在一旁躬身送別。
當鄧錦抱着孫子路過的時候,他順勢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孩子,長得粉嘟嘟,兩隻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完全看不出日後一代名臣的樣子。
“還是太小,下不了手啊!”王匡不無遺憾的想到。
鄧錦一走,鄧明不無感慨道:“家父性格直爽,為此得罪過不少人,若有不當之處,王家六郎勿往心裏去。”
“錦公說的句句實話,正所謂忠言逆耳,匡心有所得。”王匡說道,向後院拱手道。
鄧明洒脫一笑,指着石桌旁的蒲團:“如此甚好,我與安漢公同朝為官,白日也聽杜閑多次提及到你,多有稱讚。勿要多禮,快請入座!”
王匡自無不可,他走近石桌,跪坐在蒲團上。
一抬頭,望見桌面鄧明用毛筆蘸水寫的字跡,他由衷的稱讚道:“御史寫的一幅好字!君之書體,於章草,有過之而無不及。”
章草乃是漢元帝時的黃門令史游所創,其解散隸體粗書之作《急就章》,後人稱之為章草。
鄧明一聽大喜,他沒想到王家六郎對書法頗為熟悉,兩人相互探討了一番,關係不自覺的拉近了許多。
其實,原身哪懂得什麼章草?只不過前世的王匡,在瀏覽博物館時,聽講解員介紹過書法,隨之記在心裏,沒想到今天用上了。
漸漸的,兩人從書法又轉到了家庭。
“錦公乃我南陽大儒,卻偏居新都,實乃大漢之損失。”王匡惋惜道。
鄧明卻是大方的透露了一個消息:“哈哈,此事不瞞六郎,受安漢公之邀,家父將授於博士,來年執教太學,我知六郎此番如入京,定是參加皇帝婚事,那時,說不得家父還能與六郎在長安相見。”
王匡自是高興。
鄧錦這樣耿直不怕得罪人的人,教書育人其實才是最合適的。
隨後,鄧明詳細了解了王匡路上遇到的兇險,他唏噓不已,並直言自己將接受這個案子,所有大秦人犯必死無疑。
最後聊到軍弩之事,鄧明完全把王匡只當做了自己人,直言不諱道:“軍弩之事,人犯在你走後已然招供,乃是南方衛氏人所提供,我希望六郎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說。這件事,可是安漢公交代下來的大案!”
衛氏?
當今,漢平帝的母族便是衛氏。王莽為了阻止衛氏進京,可謂是用盡全力。
至於人犯招供軍弩之事,王匡當然不信,他動用重刑,審理了一夜都沒有結果,怎會過了一中午就招供?
不對!
軍弩案、打擊衛氏,王匡將兩件事聯繫起來,明白了個中關鍵,這是栽贓陷害!
大秦商人本就是個圈套,其之惡性,繡衣使者可能早有察覺,一直懸而未發。只能說他王匡的運氣不算好,不光恰巧碰上挨了劫,還引出了後面的事,讓某些計劃不得不提前浮出水面。
如此想來,杜閑定是早知此事的貓膩,這才將自己退了出去,一方面想儘快拿到審訊結果交差,一方面又不願意得罪繡衣使者?
而鄧明打聽了他的身份后,讓他到達此地,定是專門告知此事。並隱晦的警告他守口如瓶,不要多生事端。
可謂是,一環套着一環,陰險又狡詐。
“古人,當真不可小覷!”
剛來大漢就碰上了這檔子事,王匡被打擊的不輕。
遇到此事,他若非王莽之子,可能早就被這群繡衣使者“偷偷處理掉”,哪還有機會與鄧明談笑風生?
想想都有些后怕,他的青衫瞬間被汗水浸濕,勉強保持着鎮定。離開鄧家小院后,步伐變得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