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生
我叫周平,一個比白開水還要蒼白的名字,來源於我那一輩子只知道跟泥土疙瘩打交道的父母,因此,他們沒有給我起名叫周土,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我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從在娘胎裏頭開始就不怨天尤人,生來乖巧聽話,從不給父母惹麻煩,比父母還老實巴交,上學後勤奮好學、刻苦認真,似乎還有點天分,從小學(那會的農村能上幼兒園的不多)到高中,學習成績從來沒有跌出過班上前三名、年紀前五名,我那時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希望考上名牌重點大學改變父母以及自己的命運(我是獨子,我父母及我自己的命運沒有別的親人可資改變)。我當時一門心思是要考北京大學醫學部,因為我媽有慢性腎炎,經常犯病,我打算將來當個神醫治她的病。可命運似乎跟我開了個玩笑,也許是寄望太高壓力太重的緣故,高考時考了個一塌糊塗,別說北大醫學部了,上個本省的三流醫學院都有點勉強。我不服輸,跟父母商量后,咬牙又復讀了一年,結果並沒有多大改觀,在我人生第一次流淚的那個夜晚,我父親坐在我旁邊沉默了好久后嘆氣說:“伢子,你如果還願意復讀爹媽也砸鍋賣鐵支持你,但爹認為,那北京的大學咱也不一定上得起,爹媽對你也沒那麼高的要求,你能平平安安,將來有份工作,爹媽就很安心了!”聽着父親樸實的話語,我心碎了,痛痛快快流了一夜眼淚后,決定去上本省那所三流醫學院,因為我復讀一年已經耗盡了家裏所有能變賣為錢的東西,再讀下去家裏就真要屋無片瓦了,而上大學的話可以申請國家助學貸款,就可以避免讓爹媽這麼大的年紀還不能安享晚年。於是我在本省這所只有該地區的人才知道名字的醫學院平靜地度過了五年。大學畢業找工作,因為沒有關係,縣城的醫院都進不去,只有鄉鎮衛生院看在我還算是本科大學生的份上勉強可以收留我,不過工資很低微,我兩年之後就得還國家助學貸款,就那麼點工資,根本不夠還,更主要的還是我的雄心壯志並沒有在平淡的歲月中被埋沒,心中依然有着堅定的神醫夢想,在這麼個小鄉村要想成為神醫,那簡直就是個夢幻,而北京則是神醫的加工廠,所以我必須去北京圖謀發展。於是我放棄了進那個鄉衛生院的機會,懷揣着上學時從牙縫裏摳出來的一千多元錢躊躇滿志來到了北京。
剛來的幾天,我還挺意氣風發的,住着還算便宜的招待所,在二手手機市場買了個一百多元的二手手機作為通訊工具,然後就在北京大學醫學部的校園裏流連着,去其附屬的各大醫院投遞簡歷,現在想來,我當時真地挺恬不知恥的,北京滿大街都是閑逛着的名牌醫科大學畢業的醫學碩士博士,我這個小小三流醫學院的本科畢業生居然好意思去大醫院遞簡歷,我估計醫院人事處的那些工作人員出於禮貌接了我的簡歷后心裏肯定都在苦苦憋着一股子笑氣。
就這麼過了幾個星期,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沒有盪起一絲波瀾,然後我只好降尊紆貴,改變策略,將簡歷改投一些沒有什麼名氣的或者市屬區屬的二級醫院,結果我反而遭受了明晃晃的白眼,畢竟沒有國家大醫院的人員有素質,人家毫不留情地怪眼一翻,直接就將簡歷扔回來,嘴上說著“我們不要外地的!”,臉上則一臉的鄙夷不屑。接連碰了很多釘子和白眼后,我的神醫理想徹底動搖。沒有經濟來源,眼看着錢日益減少,再便宜的招待所也不敢住了,找了個網吧上網搜尋到了信息,於是在北京郊外一個叫雲台凹(化名)的城鄉結合部的一排平房中租了個床位,每個月三百元,屋子很小,大概十個平方左右,門框搖晃,牆皮剝落,屋裏一張簡易書桌,兩張上下鋪的鐵床,可租住四個人,那個地方有成排成片好多這樣的簡易出租屋,住的都是象我這樣到北京來尋夢的落魄年輕人,都形成聚居區了,所以也很熱鬧,人氣旺了,小商小販、小店小鋪什麼的就特別多,東西也便宜,所以我暫時應付一兩個月還是沒問題的,這給了我繼續找工作的信心。
我那時已經基本放棄理想,找工作已經不再盯准醫院了,什麼機關啊、公司啊、企業啊、工廠啊,不管國家的、民營的、私營的,只要是個像模像樣的單位,我都樂於嘗試,結果越小的醫院越不要外地人,而非醫療單位覺得學醫的跟自己單位的工作性質太不靠譜而且有的是爭先恐後想進他們單位的人根本不愁招不到人,所以也一律漠視,我一開始還親力親為滿北京瘋跑投遞紙質簡歷,後來覺得連幾毛錢一本的簡歷我都有點吃不消了,就上網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上瘋狂地點擊鼠標複製、粘貼、發送,生怕慢得一會就對不起一小時兩元錢的網費。就這樣忙碌奔波了將近兩個月,我在這個城市炎熱的天空下灑下的汗水沒有冒出一個水泡。而我的錢只夠一個來月的房費外加買點蘿蔔青菜豆腐的生活費了。
別說掙錢還國家助學貸款了,就是要勉強生存下去也岌岌可危,迫不得已之下,我決定將眼光一降到底,不管什麼工作都做,先渡過眼前的難關,至於什麼理想啊追求啊都等解決生存危機后再慢慢思量。
我在北京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同學可以依靠,好在我在一次吃羊肉串時認識了李發,他是附近一個建築工地的民工,那次他專門乘公共汽車過來我們這個聚居區吃羊肉串,他很愛吃羊肉串,每次發了工資都會過來犒勞自己一番,可那次他很倒霉,錢包在公共汽車上被小偷偷了他不知道,等到吃完要掏錢包結賬才傻眼了,老闆當然不信他的解釋,認為他是個吃白食的,所以他說先欠着回去取錢來還也根本得不到同意,衝上來兩個五大三粗的夥計就要打他,嚇得他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當時也在店裏吃羊肉串,看他實在可憐,就行俠仗義替他交了羊肉串的錢,他的眼淚於是由驚嚇變作感動的形式流了出來,對我千恩萬謝,執意留下了我的地址。後來過了幾天,他真地找上門來還錢來了,我看他如此厚道,也有心結識他,多個朋友少份孤單,就堅決不要他還錢,而是將借錢的性質轉化為請朋友吃飯,李發再次激動得哽咽,說能跟我這樣的大學生交朋友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是一輩子的榮幸。他沒料到一個月後,他這個尊貴無比的大學生朋友就落魄到要向他這樣的民工求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