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儀琳
()過了好半天,還不見有人突襲,令狐沖漸漸放下了心,可還是不敢鬆懈,長劍直直地挺在胸前。
忽聽一個嬌嫩的聲音道:“那個壞蛋走了!”令狐沖一怔,道:“誰走了。”那個聲音答道:“那個又高又瘦的壞蛋走了。”令狐沖聽着這個聲音,只覺它比百靈鳥唱歌還要動聽,比師妹李文秀的嗓音還要嬌柔,比最美妙的音樂還要悅耳。鮮花再鮮艷,聽到這個聲音也要羞地凋殘,白雲再飄逸,聽到這個聲音也要愧地四散。令狐沖腦袋嗡嗡作響,暗道:“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好聽的聲音?是我在做夢么?”腦海中浮現出師傅念過的一句詩:“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裏把曲字改成“聲”字,那是再貼切不過了。不過這個聲音美雖美,卻沒有一絲媚音,讓人只能全身心欣賞妙喉,不能產生一絲褻瀆之念。
令狐沖知道是那個女尼說的話,除了她之外,這裏再沒第四個人。他睜不開眼睛,問道:“你能說話?”那個女尼道:“我當然能說話,你怎麼問的這麼奇怪?”令狐沖氣道:“你能說話,剛才為甚麼不提醒我那個竹竿會偷襲我,害我差點送了性命。我將那竹竿制住后,又想方設法套問你的下落,你說句話,我也不用這麼費勁了。”
那女尼歉然道:“真對不起,我是剛剛才沖開啞穴的。為了救我,害你遭受了這麼多磨難,真對不起。”
令狐沖聽她說啞穴是才解開的,不禁苦笑:“她不會一次把話說完么?”問道:“你還有甚麼穴道被點了?”那女尼答道:“還有‘肩貞穴’和‘大包穴’。”令狐沖問道:“你還有多久才能沖開?”
那女尼扭捏道:“我……我功夫很低,恐怕要三個時辰才能沖開。”令狐沖道:“胡說八道,三個時辰天都黑了,咱們在野外喂野狗么?”那女尼似乎有些害怕,聲音發顫道:“不,不能喂野狗。恩,不對。你是為了救我才留在這的,要是有野狗,讓它吃我,不讓它吃你好了。”令狐沖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野狗會聽你的話么?真是無稽之談。”然而聽她聲音中包含了極大的恐懼,顯然在生死關頭,還想到捨己為人,這份品德着實不易。令狐衝心裏有些感動,不再說重話,溫和地道:“你在哪裏,我去給你解穴!”
那女尼一聽,登時高興起來,叫道:“對啊,你給我解穴就好了,剛才怎麼沒想到呢?”想到不用喂野狗,欣喜之下,聲音更加甜美動聽。令狐衝心中怦怦亂跳,強忍着走到女尼的身旁。他怕亂摸之下褻瀆了女尼的身子,伸出中食二指,問道:“我的手指離你的‘大包穴’有多遠?”那女尼道:“只有三尺。”令狐沖問道:“在甚麼方位?”女尼答道:“正前方偏左。”令狐沖估摸着伸出二尺半,問道:“現在呢?”女尼答道:“還有半尺,不過偏了點,要再向右一些。”令狐沖又估摸着伸近了一段,問道:“還有多遠。”那女尼道:“到了,你只要點下去就好了。”令狐沖不再猶豫,一指戳出,正中女尼的大包穴。隨即又用這個方法解了她的肩貞穴。
女尼活動了一下手腳,高興地道:“我能動了!”隨即看到令狐沖臉上全是白灰,不禁歉然,道:“那邊有個小溪,我扶你去洗一洗臉!”令狐沖搖頭道:“不行,這是石灰,用水洗眼睛會瞎的,要用菜油!”女尼聽說用水洗眼睛會瞎,嚇了一跳。心中慶幸道:“多虧他懂這個道理,不然我害的他瞎了,罪孽就更大了。”
她過去攙扶住令狐沖,道:“我帶你去潼關縣,弄些菜油洗臉。”令狐沖道:“這裏離潼關縣很近么?”那女尼道:“不是很遠。”隨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卻一直沒問你的名字,真是罪過,罪過!”
令狐沖有些好笑,道:“我叫令狐沖,是華山派的。”那女尼又“啊”的一聲大叫。令狐沖暗道:“這是甚麼毛病啊?”那女尼道:“原來是華山派的師兄,失敬失敬!我是恆山派的,法號儀琳。算起來,咱們還是師兄妹呢!”
令狐沖聽她說是恆山派的,也是又驚又喜。笑道:“原來救了自家的師妹。哎,我早該想到,你是山西口音,又會功夫,不是恆山派的是甚麼?”說著在自己頭上打個爆栗,道:“這是糊塗!”
儀琳道:“別打了,師父說人的頭腦最為複雜,若是打壞了,會變笨的。”手上扶着令狐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令狐沖聽着好笑,問道:“常聽人說‘恆山三定’個個法力通神,不知尊師是哪一位得道高……師太?”
儀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師父是定逸師太!”令狐沖道:“是定逸師太啊,我知道,常聽師父說定逸師太苦修佛法,武功高強,性情又溫和。今日一見,若然是名師出高徒啊!”其實他只聽過“恆山三定”的名頭,至於每一位師太脾氣秉性如何,那是一點不知。他見這小尼姑性情溫和,乖的像小貓一樣,推測定逸師太也是這般!
儀琳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師父如果聽了你這番話,一定會很高興的。”令狐沖正色道:“這話可不對了!”儀琳瞪着一雙大眼睛,問道:“怎麼不對?”令狐沖一本正經地道:“尊師定逸師太是有道高僧,早就達到了寵辱不驚的地步,怎會為了我幾句話兒忽喜忽悲呢?”
他這一番話說白了,還是變着法地拍定逸師太馬屁。可儀琳心思單純,聽了之後猛然覺悟:“不錯,不錯!是我小看了師父!恩,令狐師兄,你這番話大有禪理,真是跟我佛有緣!”令狐沖聽她說這些傻裏傻氣的話,一口氣沒呼吸均勻,猛烈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平息過來,忍着笑道:“是,是!反正五嶽派都是一家,以後我當和尚算了。”
儀琳嚇了一跳道:“不行不行,我們恆山只要女子,不要男子。”
令狐沖見她竟然當真了,真是哭笑不得,暗道:“這個師妹不會聽話,開不得玩笑。”話鋒一轉,問道:“師妹,那個竹竿為甚麼要抓你。”儀琳道:“竹竿?哦,你說那個壞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抓我。今天我和兩個師姐來到潼關縣,師姐們出城去辦事,留我一個人在城裏。誰知半個時辰后,那個壞蛋找到我,跟我說兩位師姐在城外遇到了麻煩,讓我前去搭救。我聽了之後非常着急,就和他出了城!”
令狐沖忍不住插嘴道:“你知道他是壞蛋,怎麼還聽他的話,跟他出來?”儀琳眨着大眼睛,道:“令狐師兄真會說笑,我當時怎麼知道他是壞人?”令狐衝心道:“他一副尖嘴猴腮,不是壞人是甚麼?”嘴上卻沒說出來。
儀琳道:“他帶我出了城后,越走越遠,我問他還有多遠,他就說快了。我問他叫甚麼名字,他又不說。”令狐沖道:“到那時你還沒發覺他騙你嗎?”儀琳道:“沒有啊?為甚麼那時會發現他騙我?”令狐沖道:“他若真是想幫你救你師姐,為甚麼不告訴你名字?”儀琳道:“現在想想,確實是在騙我,可當時我知道他為善不居其名,故意不願意透漏呢!”
令狐沖有些無語,道:“你接著說!”儀琳道:“後來他帶我到了這附近的的一條小溪旁,開始毛手毛腳,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才隱隱感到他是個壞人。”令狐沖奇道:“甚麼莫名其妙地話?”儀琳臉上一紅,道:“他說甚麼清規戒律都是騙人的,還說要和我睡……睡覺。”說到後來,聲音低不可聞,臉上也更紅了,好在令狐沖看不見。
令狐沖罵道:“該死,原來是個淫賊,早知就該一劍把他殺了,然後再慢慢的找你。只是,哎,我怕他還有別的詭計,一時沒忙着殺!你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么?”儀琳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隨即想起令狐沖看不到,才答道:“他沒告訴我!”
令狐沖道:“無妨,我早晚會再撞到他,那是非殺了他不可!”儀琳道:“佛家首戒殺生,若是能感化他向善,還是不殺人的好。”令狐沖冷笑道:“這種人就是釋迦摩尼前來說教,也感化不了他。”
儀琳搖頭道:“不對,佛家有言:……”令狐沖把手一揮,道:“好了好了。咱們趕快找點菜油之類的東西,不然我眼睛真的瞎了。”儀琳嚇了一跳,不敢再?嗦,扶着他一步一步向潼關縣走去。
過不多時,儀琳興奮的叫道:“我看到了,潼關縣就在前邊!”扶着令狐沖走去。進了縣城,儀琳向一家小販討要了些菜油,幫令狐沖洗去眼中的石灰。眾人見一個尼姑和一個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十分詫異,可是見令狐沖腰上別著長劍,誰也不敢說三道四。
令狐沖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尼站在面前,臉上露出十分關切的神情。只見他清秀絕俗,俏麗照人,比之李文秀,更有一番婀娜秀麗之姿。令狐沖道:“儀琳?”那女尼笑道:“正是我,令狐師兄。”令狐沖聽了她的聲音,更無懷疑,笑道:“我猜也是你,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尼……沒有恆山派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