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鮫綃籠玉,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倖如何消得?
回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連八九,只待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閑愁萬種,醉鄉一夜白頭。念奴嬌。
這首“念奴嬌”詞,相傳是梁山泊的首領宋江所作,送給名妓李師師的。稗官野史,或屬無稽;豪傑美人,已垂不朽。
這年是南宋寧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興定四年(公元一二二○),梁山舊壘,早已瓦礫無存,水泊風光,唯余荒煙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條好漢的雄風,徒供後人的緬懷憑弔了。
涼秋九月的一個黃昏,蘆葉灘頭,蓼花汀畔出現了四個人,這四個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他們卻並不是來憑弔英雄遺迹的。
第一個是洛陽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孟青河,第二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個鏢師方震,第三個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第四個是他的師侄楊大熊,曾經做過錦州節度使康元粥的“護院”,人如其名,腦粗腿短,頭大耳長,走起路來,像是一頭蹣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陰沉,水泊上瀰漫著薄霧,岸邊長着叢叢的蘆草,人在蘆葦中行,視線模糊,辨不出哪是霧,哪是水。抬頭望去,梁山群峰,如劍、如就、如虎、如猩,如展翅的雄鷹,如揚蹄的駿馬。夜幕降臨之際,面對着這些奇形怪狀的山峰,越發令人有點提心弔膽了。
煙籠水泊,天粘衰草,霧覆重巒。這四個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蘆葦叢中有什麼怪物,隨時會撲出來將他們攫去似的。
他們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尤其是號稱“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平日在江湖行走,只有別人聞他之名而喪膽,按說這蘆花盪雖然是極目荒涼,他們也不該膽怯的,但此際,他們卻是禁不住一顆心卜通通地跳!
他們在害怕什麼呢?
原來他們是來赴一個神秘人物的約會。這個人的姓名來歷,他們毫無所知。方震和楊大熊曾在這個人的手下吃過大虧,但也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鏢頭孟青河說道:“敵人若是埋伏在蘆草叢中,倒是防不勝防。我看咱們還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腳下才歇息吧。”方震苦着臉說:“只怕走不到山腳就天黑了,那人來去無蹤,我、我、我——”不知他是為了顧全面子還是實在為了太害怕的緣故,接連說了幾個“我”字,牙關格格打戰,底下的話就沒有了。但他的意思卻是大家都懂的,是怕走夜路,恐人偷襲。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心裏偷笑,“方震也算得是個名武師,怎的害怕成這個樣子。他是在虎威鏢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來,只怕這位孟老鏢頭也是徒有虛名了。”於是他開口說道:“方老弟不必擔憂,咱們有四個人呢,我不信那廝就有三頭六臂。”
他的師侄楊大熊顫聲說道:“師叔切勿輕敵,那、那廝實在太過厲害,我、我也有點害怕走夜路呢!”
胡軒皺了皺眉,說道:“你們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實他口裏雖說不怕,心裏也禁不住有點發毛。那個來去無蹤的敵人的厲害,無須他的師侄多說,他早已聽得許多人說過了。
一陣風吹過,蘆葦簌簌作響,孟青河悄聲說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嚇得方、楊二人連忙伏在地上。
胡軒哈哈笑道:“孟大哥,這裏鬼影子都沒一個,哪會有人?咱們莫要自己嚇自己,弄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於“聽風辨器”之術,心裏想道:“這分明是夜行人伏在蘆葦叢中爬行的聲息,我怎會聽錯?可笑這個胡軒在稱崆峒三煞,卻是並無實學,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的說話,我只好獨自提防了。”
心念未已,忽見胡軒把手一揚,喝道:“鼠輩想要偷施暗算么?給我滾出來!”
原來胡軒是故意裝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讓對方不加提防的。他罵別人“暗算”,其實別人未曾出手,倒是他先行發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發的是三柄飛錐,錐頭乃是用毒藥淬鍊過的,見血封喉,厲害之極!三錐同發,中途分開,分襲在蘆葦叢中埋伏的三個敵人。
只聽得叮叮噹噹幾聲連珠密響,三柄飛錐反打回來。隨即只覺一陣腥風撲面,蘆葦中灑出一把砂子。有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嘗嘗我這奪命神砂的滋味!”
胡軒聞得腥氣,知是毒砂,慌忙發出一記劈空掌,斜躍數步。只見蘆葦叢中跳出三個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頰下有三綹長須的中年漢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軒三柄飛錐,毒砂則是中年漢子所發。
那和尚打落了胡軒的飛錐,大怒喝道:“媽巴子的,你就是那個什麼黑旋風嗎?鬼鬼祟祟的算什麼好漢,吃洒家一杖!”聲到人到,說到一個“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已是照面打來。
胡軒怔了一怔,不知和尚說的那個“黑旋風”是什麼人,但已知道這幫人並非他的對頭。禪杖業已打到面前,胡軒無暇分辯,而他又是一向兇橫慣的,心裏想道:“這禿驢居然比我還凶,且打下他的氣焰再說!”拔出佩刀招架,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兩人竟是功力相當,但因那和尚使的是擯鐵禪杖,沉重得多。胡軒磕不落他的禪杖,佩刀卻損了一個缺口。
中年漢子雙手齊揚,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灑去。方震人甚機靈,早已一個“懶驢打滾”,滾入了蘆葦叢中。楊大熊行動遲笨,尚未發覺毒砂飛到。
孟青河脫下頭上戴的一頂氈帽,只見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將楊大熊推開,右手拿着氈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鐵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利落乾淨之極!
那和尚殺得性起,禪杖一招“夜叉探海”,接着就是“龍頂奪珠”“青犁耕地”,一連幾招兇猛之極的招數,恃着杖重力沉,殺得胡軒不敢硬碰,只好步步追閃!胡軒暗暗吃驚,心道:“哪裏來的這個禿驢,如此厲害?氣力大也還罷了,這杖法我也未曾見過,不知是哪一派的?”
楊大熊給孟青河一掌推開,不由自己地跌出了三丈開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渾身骨痛。他是練有金鐘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起上沖,跳將起來,氣呼呼的就嚷道:“孟大叔,你為什麼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卻向那中年漢子說道:“閣下是石家莊的哪位莊主?”
那中年漢子也正在大聲叫道:“好一個千手如來收萬寶的接暗器手法!來的可是虎威鏢局的孟老鏢頭么?”
此言一出,孟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衝倒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雙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來是石家莊的二莊主,幸虧我認得你的奪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莊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懷絕技,即使擠不進一流高手之列,在江湖上也是足以橫行無忌的了。
莊主石錯,以綿掌稱雄,嘗自誇平生未逢敵手,旁人不知真假,但卻的確沒有聽說他輸過給什麼人。二莊主石元,以暗器爭霸,曾經在一日之間,連傷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湖。黑道自道,聽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點驚心。三莊主石攻,則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馳譽,生平也是罕逢敵手。
綿掌、暗器、刀法號稱石家三絕,尤其以暗器奪命神砂最為狠毒,沾上一點,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此刻他們遇上的這個三綹長須的中年漢子,就是石家莊的二莊主石元了。
石元指着那個胖和尚道:“這位長白山的黑龍大師,新從關外來的。閣下大概是崆峒派的名宿吧?”
胡軒心道:“原來是關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門派。”說道:“不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軒。那個傻小子是我的師侄楊大熊。”
黑龍禪師唱了個“喏”,大模大樣地說道:“不打不相識,剛才貧僧多有得罪,施主莫怪!”
石元接著說道:“這位是歸元寺的玄經道長,孟老鏢頭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青河道:“聞名已久,幸會,幸會。”這個玄經道人似乎是個“三錐也扎不出一個響屁”的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胡軒的師侄楊大熊這才一步一拐的來到,胡軒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說道:“大熊,你還不快多謝孟老鏢頭!”
楊大熊余怒未息,雙眼仍瞪着孟青河,氣呼呼地道:“他打了我,我還要謝他?”
胡軒喝道:“傻小子,你懂什麼?孟老鏢頭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楊大熊半信半疑,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幾時救的?”胡軒道:“你捋起衣袖瞧瞧。”
持起衣袖,只見左右兩臂都有幾粒紅點,給指頭碰着,麻痒痒的極不舒服。
胡軒說道:“幸虧孟老鏢頭推你一把,否則你此刻已是全身潰爛了。”
原來石元剛才灑的那把奪命神砂,給孟青河用氈帽一兜,但卻還有少許“漏網”,幸虧孟青河立即把楊大熊一掌推開,這才只是沾了幾粒。
胡軒向石無深深一揖,說道:“冒犯虎威,請石莊主恕罪,賜予解藥。”
石元說道:“請問孟老鏢頭,你們此來,為了何事?”
孟青河道:“我們是為了赴一個約會而來。”
石元問道:“對方何人?”孟青河道:“尚未知道。”石元跟着再問:“地點何在?”孟青河答道:“在虎頭岩。”
問答至此,石元這才臉色一寬,說道:“如此說來,咱們倒是一條線上的朋友了。請恕小可剛才冒犯。”說罷拿出解藥,替楊大熊敷上。楊大熊此時已經深知石家莊奪命神砂的厲害,吃了大虧,敢怒而不敢言。
孟青河暗暗歡喜,心裏想道:“聽他如此說法,敢情我們的對頭也正是他的仇人?當真如此,倒是平添了幾個十分得力的幫手了!”石元與關外來的那個黑龍禪師的本領,他已經見過,剛才沒有出手的只有歸元寺的那個玄經道人。但玄經道人的十三路混元劍法,劍劍精絕,這已是孟青河老早就知道的了。
孟青河正想套他們的說話,石元已先他而單刀直入地問道:“孟老鏢頭,你們是怎樣和那個人結怨的?何以結了仇家,尚未知道對方的姓名來歷?”
孟青河道:“是這樣的,三個月前,我們的鏢局接了一支鏢,僱主是錦州節度使康元粥。”
石元說道:“康元粥做了二十年的方面大員,財寶一定積得不少了。聽說他是因為與宰相不和,以至丟了烏紗的。是不是他要請你保他告老還鄉?”
孟青河道:“不錯。當朝宰相吳賣乞勒索他一筆巨款,他不願意,反正已經家財千百萬貫,是以見好收蓬,把錦州節度使讓給吳賣乞的侄子。”
石元說道:“聽說康元粥的手下能人不少,還要請你們保鏢,對你們可也是青眼有加了。”
孟青河道了一聲“慚愧”,說道:“可是我們卻有辱所命,這支鏢尚未走出錦州地界,就給人劫去了。”
石元道:“孟老鏢頭,你們鏢局數十年來從未出過事,是什麼人這樣大膽,劫你們的鏢?”心中已知劫鏢者一定就是這次約會的主人。
孟青河道:“也是我託大了些,康節度使這支鏢不是我親自出馬,是這位方老弟出馬保的。方老弟,詳情請你來說,好嗎?”
方震滿面通紅,說道:“當時我是和總鏢頭商量過的,正如石莊主剛才所言,康節度使手下能人不少,請我們保鏢,不過是壯點聲勢而已,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人劫鏢的。若然事先料想得到,我也不敢出馬了。”
楊大熊黑了臉,直着脖子嚷道:“方鏢頭,你大可不必兜着圈子說話,我是康大人的護院,有的只是幾手混飯吃的功夫,配不上稱做什麼能人。”他是因為石元、方震和孟青河等人,一再提起什麼“康節度使手下的能人不少”之類的話,自己覺得面上無光的。
方震叫了個“撞天屈”,說道:“我給人家打得一敗塗地,還失了虎威鏢局的鏢旗,連人家的廬山真面也未見着,怎敢笑話你老哥子?”
楊大熊出了一口悶氣,氣平了些,說道:“對,若說本領不濟,咱們乃是彼此彼此!”
石元眉頭一皺,道:“咱們還是回到正題說說那天的事情吧,別要纏夾不清了。”
方震接下去說道:“那天我們到了老龍口,那地方是個流沙堆積的荒野,比這裏還要荒涼。劫鏢那小子就單騎獨馬的來了。”
石元道:“且慢,我想先問你一事。”
方震道:“何事?請問。”
石元道:“康大人既是家財數千萬貫,想必不會都換了體積很小的珠寶吧?”
方震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珠寶,我只知道金塊和元寶就裝滿了六輛大車。連同其他財貨,一共是裝了十三輛騾車之多!”
石元說道:“着呀,既然如此,劫鏢的只是孤身一人,如何能劫得去?是不是他後來又來了幫手?”
方震道:“沒有,始終只是他一個人。那小子的手段狠辣得很,你老人家聽我細稟。”
歇了口氣,接著說道:“那人矇著面巾,來得風也似的快,我還沒有看得清楚,就給他打了一掌。暗,你看——”解開上衣,只見一個淡紫色的掌印,印痕在過了三個月之後,竟然尚未完全褪色。
楊大熊跟着說道:“我們也都是給他打了一掌,連他的面目也未看清。”
方震說道:“當時我只覺得一陣暈眩,醒來之後,那人早已走了。”
石元道:“那十三輛大車的金銀財貨呢?”
方震道:“並沒有劫走。可是他留下了一封信,要我們給他送到指定的一處地方去。”
黑龍禪師道:“這倒是奇聞了,劫鏢還有不用自己動手的。你們卻又怎肯乖乖的聽他吩咐?”
方震嘆了口氣道:“我們是被迫如此,不得不然。”
黑龍禪師道:“卻是何故?”
方震道:“那天所有護送鏢車的人,全都給那廝打了一掌。甚至康大人的家人子女,也給這廝在身上留下標記。”
黑龍禪師道:“那你們豈不是都是受了重傷了?”心想:“但若受了重傷,如何卻能搬運財寶?”
方震道:“不,這一掌只是隔衣留下掌印,當時倒並不覺得有內傷的跡象。”
黑龍禪師道:“事後呢?”
方震道:“事後也不怎樣。這根本就不是內傷。”
黑龍禪師詫道:“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既然沒有受傷,你們就該送康大人回原籍才是。怎的卻又肯乖乖的聽那賊人吩咐,把十三輛大車的財物,送到他所指定的地方?”
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玄經道人忽他說道:“在你們醒來的半個時辰之後,是不是每個人都覺得渾身痕癢,痛苦難當?”
楊大熊叫道:“是呀,你怎麼知道?”
玄經道人道:“我剛才對這位方兄身上的掌印,還有點捉摸不透,現在則是可以斷定了,這是奇門七絕掌,有七種不同的功效,或令人患上癆症,或令人發冷發熱,或令人渾身痕癢,現在你們並沒內傷,可以斷定他用的是最輕的一種掌力,這就是令你們渾身痕癢了!”
楊大熊叫起來道:“還說是最輕的一種,我寧願給他斫掉吃飯的傢伙,也不願受這樣的酷刑!斫掉頭顱不過結個碗大的疤,不會覺得痛苦。這痕癢呀,可真是叫人受不了,好像從臟腑里癢出來似的,我們每個人抓呀抓的,抓得皮穿肉裂血流,癢得滿地打滾,兀是不能停止,你說可怕不可怕!”
方震接著說道:“那人走後,在中間的一輛騾車上用匕首釘着一封信。信上說,若然得不到他的解藥,以後每天就要發作三次,一次比一次厲害!”
石元道:“這廝可想得真絕,你們癢得死去活來,也還罷了,那康大人若然每天發作三次,癢得渾身亂抓,跳躍起伏,他是個做大官的人,那還成什麼體統?”
方震道:“是呀!所以他命令我們把十三輛大車的金銀財寶,押到他所指定的地方,我們只好唯命是從了!”
孟青河待他們把事情的經過全都說了出來之後,這才接著說道:“我們虎威鏢局數十年來從沒失過事,這次栽到了家,我這幾根老骨頭也只好拿出來拼了。”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跟着說道:“咱們想不拼掉這幾根老骨頭也不可能,康大人雖然丟了烏紗,也還是做過節度使的大官,豈能讓他們二人卸責?所以我這師侄求我出馬,我也就只好追隨孟老鏢頭來了。”
石元道:“你們有沒有探出他的來歷?”
孟青河道了一聲“慚愧”說道:“我在鏢行混了幾十年,自問三山五嶽的人馬也識得不少,訪查數月,也查不出這廝的絲毫來歷。康大人迫得緊,案子不破,只怕咱們的鏢局關了門還不打緊,我這個做總鏢頭的還得吃官司呢。正在無法可想之時,不料這廝在某一天晚上,卻又來到康大人府中,在大門上留刀寄簡,約我們到梁山的虎頭岩與他相會。”
石元道:“那位康大人豈不是嚇破了膽?”
孟青河道:“驚嚇當然是免不了,但他視財如命,有了這個可以破案的機會,豈能放過,當然是要迫我們來了。他的府中也還另外聘有許多能人守衛的。”
胡軒卻道:“孟老鏢頭別說喪氣。的話,憑咱們這幾個人未必就斗他不過。這件案子本來牽連不到我的身上,我卻是自願來的。誰叫楊大熊是我的師侄呢?師兄不管,我可不能不管!”胡軒說得慷慨激昂,其實卻是想藉此巴結官府,求取富貴。
石元道:“是呀,你師侄丟了臉,你做師叔的不給他找回場子,只怕崆峒派也要給人笑話了。但我卻有一事不明,何以你的師兄眼看徒兒受辱,卻竟然袖手旁觀?”
孟青河道:“別提他了,早幾年他是什麼事情都敢幹的,這兩年忽地韜光養晦起來,連徒弟的事也不理了。”原來胡軒的大師兄乃是“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和石元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石元深知他的武功比胡軒高得多,見他不來,自是有點失望。
胡軒說道:“石莊主,聽你這麼說,敢情這廝也是你的仇家,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
石元恨恨說道:“不錯,我與這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的來歷我卻也還未曾知道,只知道他的綽號叫黑旋風!”
“黑旋風?”孟青河怔了一怔,說道:“一百年前梁山泊的一百零八條好漢之中,有一個好漢名叫李逵,他的綽號就叫做黑旋風。這個人的綽號怎的與李逵相同?”
石元知道孟青河想的什麼,說道:“這人當然不是李逵的後代,他這黑旋風的綽號,也並非因為他像李逵那樣的魯莽脾氣,而是因為他來去如風,碰上了他,就有不測之禍,所以江南黑道上的朋友,才叫他做黑旋風的。”
孟青河道:“江南黑道上的朋友?那麼,他是從江南來的了?”
石元說道:“不錯,他在江南幹了好幾樁得罪黑道朋友的事情,有一次聽說還曾偷過史彌遠丞相家中的寶物,那一次就累了許多官兒和著名的武師。可是他每次做案都是矇著面巾,來去如風。江南的朋友也是和咱們一樣,兀是沒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
孟青河道:“原來如此,他是從江南跑來的,怪不得我連他的綽號都不知道。”
方震說道:“這廝詭計多端,綽號叫黑旋風,可是和梁山泊那個莽夫黑旋風,卻正是完全兩樣!”
玄經道人淡淡說道:“也還是有一樣相同的,最初給他這個綽號的人,可能因為他與那個梁山泊的黑旋風同樣是個好漢。”
石元眉頭一皺,心道:“這牛鼻子臭道士也不知道忌諱,竟贊起敵人來了。”但因這玄經道人劍法極高,他正要倚仗他作為臂助,是以心裏雖然不悅,卻也不便說他。
孟青河道:“石莊主,你又是怎樣和這黑旋風結上樑子的?”
石元說道:“你知道我們石家是武林世家,大同府的望族,難免會得罪人。有一天早上,這廝在我家祖宗牌位前面的供桌上留下一封信,而且還是用匕首插着對正靈牌的,你說可不可惱?”
孟青河道:“信上說的什麼?”
石元似乎有點尷尬,半晌說道:“不外是些責備我們的說話,自命是俠義道,要我們悔過,否則就要和我們過不去之類的言語。”
原來那怪俠黑旋風,在信上羅列了他們石家各人歷年來所做的壞事,某年某月某日強搶民女;某年某月某日迫死佃戶;某年某月和官府勾結,包攬辭訟,欺壓善良;某年某月某日,暗中搶劫客商等等。最後嚴詞警戒他們,若不悔改,必有惡報!
石元接著說道:“憑我們石家的威名,豈能給他嚇倒?是以我們一面訪查是哪個吃了老虎心、豹子膽的傢伙,敢在我家寄簡留刀,一面也稍微防範嚴些。但也還不曾將他放在心上。不料第二月他又來留刀寄簡,說的仍是同樣的話。”
孟青河道:“這一次你們也沒發現他的蹤跡?”
石元面上一紅,說道:“第三個月又來一次,慚愧得很,接連三次,我們都是連他的影子也沒見着。”
楊大熊道:“連接三次,都未見有甚行動,想必他是怕了你們石家的威名,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楊大熊的馬屁拍到馬腳上,石元勃然怒道:“你是嘲笑我不是?”
楊大熊叫起“撞天屈”來,說道:“我怎敢嘲笑你石老爺子,我不怕你的奪命神砂嗎?這樣說,他是做了對不住你們石家的事了,但我並不知道,你又怎能怪我?”
胡軒說道:“石兄息怒,這廝既然也是你家的仇人,你就說出來大家一同商量商量。”
石元說道:“初時我們也有楊老弟的想法,以為對方只是虛聲恐嚇,過了幾個月沒事發生,戒備也就漸漸鬆懈了。
“本來我們的子侄是經常在外面跑的,自從那人留刀寄簡之後,大哥便有了戒心,吩咐大家守在家裏,除非有緊要的事情,否則不許單身外出。
“但我們石家既是武林世家,大同望族,自是免不了有些非辦不可的事。在那人第三次留刀寄簡之後的一個月,恰值楚州的知府做壽,我們和這位知府大人交情甚厚,不能不派人前往祝壽,若在平時,應該是大哥親自去的,現在因為怕那人乘大哥外出,進庄偷襲,是以這份賀禮改由大侄子送去。
“我這大侄子武功已得大哥的衣缽真傳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出道以來未逢對手,我自問也還比不上這個侄兒。大哥還不放心,叫他喬裝打扮,混在一隊騾馬客商之中,前往楚州。
“大侄子和那騾馬商約定在縣城會合,不料他出門之後,第三天那個商人來到我家,卻說沒有見着他,催他快點動身,否則他們恐怕不能等候。
“這一下把大家嚇得慌了,大哥叫家丁到縣城查問,竟是誰都沒有見過我們這位侄少爺!”
孟青河道:“令侄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了蹤么?”
石元咬牙切齒他說道:“第二天清早,正是我打開大門,只見一個革囊掛在檐頭,大門上還有一張大紅禮帖,寫着薄禮一份,敬祈哂納八個大字。我一看就知不妙,忙叫大哥來看。”
楊大熊好奇心起,說道:“革囊里是什麼東西?”胡軒已經猜到幾分,忙瞪師侄一眼,示意叫他不可多問。
石元喘過口氣,接著說道:“革囊里是一顆血肉模糊的首級,雖然血肉模糊,我們自己人還是能夠認出來的,是我那可憐的大侄兒的首級!”
孟青河是知道這位石家莊的少莊主的,心裏想道:“他家這位少爺恃着家裏的勢力,本身武功又極高強,出道幾年,倚勢橫行,武林同道,對他已不知有多少怨言了。給他欺負的那些人才可憐呢!”當然這話乃是悶在肚中,不敢說出來的,口頭上還不能不表同仇敵愾之心呢。
此事本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由石元親口說出,眾人仍不禁毛骨驚然悚然。胡軒道:“這廝如此狠辣,真是可恨!”
石元說道:“還有呢!”
方震駭道:“還有更厲害的手段?”
石元道:“我們在大同府開有七家當鋪,有數千畝良田。最大的一間當鋪是利來號,年中入息也有數萬兩銀子,是由我這一房的子侄做朝奉的。
“就在我那大侄子的首級送來的第二天,利來號也出事了,朝奉莫名其妙的死在床上,後來請來了這位玄經道長驗屍,才看出是受了奇門七絕掌之傷!”
方震道:“奇門七絕掌?那正是這廝的毒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