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2章
歸伯奎道:“這少年倒是彬彬有禮,我沒請他進來,他還站在門外。”
孟霆道:“好,且待我去看看。”
幸好這時要來孟家的客人都己來齊,大門外就只有那個少年公子和他的書童。
耿電和楊浣青站在門外,楊浣青有點擔心,悄聲說道:“聽說鏢行的規矩,未到封刀時刻,老鏢頭是不見客人的。”耿電笑道:“我想他會出來的。”果然話猶未了,孟霆父子和歸伯奎都出來了。
耿電上前行了個禮,說道:“孟老鏢頭還記得我么?”
孟霆護送耿電南歸是十年前的事情,當時耿電只有十六七歲,由於在鄉下的生活過得苦,身體很是瘦弱,和他現在的模樣,當然是大不相同。
孟霆定睛細看,在耿電的身上,依稀看出當年那個孩子的影子,但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變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回來,這變化畢竟是太大了,孟霆不敢立即相認,說道:“請恕老朽眼拙,不知在哪裏曾經見過閣下。”
耿電說道:“十年前多蒙孟老鏢頭替家父保鏢,當時小侄隨行,曾與老鏢頭相處一個多月。”
孟霆吃了一驚,心裏想道:“莫非他真是耿電?但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何況也還不是十分相似,倘若他是假冒的,那就糟糕了。”為了慎重起見,又再問道:“是令尊叫你來的嗎?可有令尊的書信?”
耿電說道:“家父恐防遠道攜函不便,只有口信捎來。”
孟霆道:“令尊怎樣說?”
耿電說道:“家父一來要我當面道謝你老的大恩,二來他說還欠你老一點鏢銀,叫我帶來給你。”
孟霆怫然不悅,說道:“你爹當真是這樣說嗎?那他也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我豈是和他計較鏢銀的?”
話猶未了,耿電已把一個元寶拿了出來,說道:“要的,要的。鏢行的規矩,保鏢怎能不要鏢銀呢?家父特地借來這錠銀子叫我給你,請你老賞面收回吧。”
歸伯奎和孟鑄聽了他這番說話,都覺奇怪之極。第一、這不過是十兩重的元寶,倘若孟霆真的曾給這個少年的父親保過鏢,以他總鏢頭的身份,豈能只收這點鏢銀?第二、耿電衣服麗都,帶有書童隨行,分明是個富貴人家子弟,十兩銀子,何須向人挪借?第三、耿電說的是“收回”,而不是“收下”,這也令得他們莫名其妙。歸伯奎心裏想道:“這小子說話顛三倒四,恐怕是故意來戲弄師父的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孟霆本來是神色不悅的,此際卻反而眉開眼笑了。原來這錠銀子有個來歷。
十年之前,孟霆和呂東岩一同護送耿電前往江南,在一個名叫“鷹揚峽”的地方,遭遇黑鷹年震山的伏擊,一場惡鬥,雙方三個人斗得兩敗俱傷,這才把年震山趕走。孟霆傷得較輕,繼續護送耿電,呂東岩傷得較重,獨自回家養傷。
送到了長江邊,孟霆找着了相識的船家,送耿電過江。他自己由於是在金國統治的區域開設鏢局,“走鏢”以長江為界,就不便前往江南了。
分手前夕,孟霆恐防耿電身上沒有零錢使用,因此送他一個元寶。這個元寶就是現在耿電拿來當作付給他的“鏢銀”的這錠銀子了。
為什麼他會認得這個元寶呢?原來在他和年震山惡鬥之時,曾着了年震山一記大力鷹爪手,無巧不巧,這一抓恰巧抓着他身上的一個元寶,孟霆這才沒有受到重傷。而孟霆掏出來送給耿電的銀子,又恰巧就是這個元寶。
元寶上留有一條抓痕,孟霆拿了出來方始發現,不覺駭然。當時孟霆本來要換過一錠銀子送給耿電的,耿電卻要這錠銀子。
原來耿電深感孟霆之恩,他是要把這個元寶留作紀念的。一路上捨不得用它,用光了身上的幾十文銅錢,挨了兩天餓才到達父親的駐軍之地。
孟霆見着這錠元寶,不由得大為感動,說道:“你給我這錠鏢銀比送給我一千兩黃金,我還高興。”
歸伯奎與孟鑄大為詫異,孟鑄說道:“爹,這位公子是——”
他這一問,孟霆倒是感到有點礙難回答了。要知他雖然相信得過徒弟和兒子,但今日是他的“封刀大典”之期,各方賓客雲集,龍蛇混雜,說出了耿電的名字,只怕隔牆有耳。
耿電道:“小姓楊,名叫楊蔭。”隨着說道:“孟老鏢頭還記得我家的老家人楊大嗎?我這書童就是楊大的兒子了。我與他名為主僕,實是兄弟一般。”
楊浣青微微一笑,說道:“公子爺,你太抬舉我了。”
孟霆怔了一怔,隨即也就明白了耿電取這個假名的用意。
當年耿電的父親耿照南渡之時,把妻兒付託給好友而兼部屬的楊雁聲照料,楊雁聲後來就是為了保護他們母子,和迫蹤到北芒山的完顏長之手下惡鬥,以致身受重傷,不治斃命的。這個楊雁聲就是楊浣青的父親了。不過在楊雁聲去世之時,耿電方才四歲,楊浣青尚在母親的肚子裏面未曾出世。後來又由楊家輾轉相托,把耿電付託給一個曾在飛虎軍中任過文書之職的老塾師收養,方能長大成人。這老塾師也早已死了。
此際,耿電自報姓名,說姓“楊”名“蔭”,孟霆一聽,立即明白他的用意,所謂“楊蔭”,就是曾經得過楊家蔭庇的意思。
孟霆心裏想道:“他說的那個老家人楊老大,當然是指楊雁聲了。但聽說楊雁聲只有一個女兒,怎的又多了一個兒子?”
畢竟他是個閱歷豐富的老鏢頭,再把楊浣青打量一番,終於發覺了她的本來面目,心中暗笑:“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子,也算她喬裝得妙,幾乎騙過了我的眼睛。”
孟霆喜上加喜,堆滿笑容,對楊浣青說道:“小哥兒,我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了,當年你爹還在的時候,我和他常常喝酒的。難得你和你家公子一同來到,在我這裏,你可用不着客氣啊。”他特地叫楊浣青作“小哥兒”,那是有心幫忙她遮掩女扮男裝的真相的,同時也是間接告訴家裏的人,不可把耿電這個“書童”,當作普通的僕人看待。
孟霆接受一錠銀子的“鏢銀”,歸伯奎和孟鑄已是覺得稀奇,再聽他這麼一說,更是大為詫異了。怎的孟霆對一個小書童也這樣客氣呢?
歸伯奎老成練達,雖然覺得事情奇怪,卻知定有來由,當下說道:“師父,時候不早,你恐怕要準備出去見客人了。這兩位貴客我替你老招呼吧,你老意思怎樣?”言下之意,實是向師父請示,要不要把這兩個客人和在大堂觀禮的一眾客人隔開。
孟霆也正是顧慮到這一點,說道:“他們並非武林朋友,你陪他們到我的內書房坐一會吧。”
不料楊浣青卻忽地笑道:“孟老爺子,我跟公子前來,正是特地想看熱鬧的呀!”
孟霆眉頭一皺,說道:“小哥兒,你要看什麼熱鬧?”
楊浣青笑道:“今天是你老的封刀大典,各方的英雄豪傑來得不少,我雖然不懂武功,可也想開開眼界。”
孟霆道:“楊公子,你呢?”
耿電說道:“晚輩難得適逢其會,老鏢頭若是許我觀禮,那正是求之不得。”
孟霆本來不想他們冒險的,但若是不許他們觀禮,必須說出理由,又怕太着痕迹,反而會引起別人的疑心了。當下只好說道:“好吧,伯奎,你陪他們進去。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你就用不着給他們引見武林的各位朋友了。”
歸伯奎心領神會,應了聲“是”,正要帶領他們進去,耿電忽道:“孟老鏢頭,小侄還有一事稟告。”
此時已是將近午時,孟霆不免有點心急,忙道:“何事,請說!”
耿電說道:“當年咱們路過浙東黃岩之時,曾得當地一間鏢局之助,此事,孟老鏢頭想還記得?”
孟霆瞿然一省,說道:“記得。怎麼樣?”
耿電說道:“那個鏢局有兩位鏢師到了大都,日前曾與晚輩相會,孟老鏢頭今日舉行封刀大典之事,就是他們和我說的。”
孟霆道:“是不是他們也要駕臨寒舍?”
耿電說道:“不錯,他們意欲孟老鏢頭念昔日香火之情,准許他們前來觀禮、道賀,一表心意。托我代為先容。”
孟霆道:“這兩位鏢頭高姓?”
耿電說道:“他們一個姓凌,一個姓風。姓凌這人是那間鏢局總鏢頭的女婿。”
盂鑄不及大師兄歸伯奎機警,說道:“浙東黃岩也有一間鏢局嗎,我怎的不知道呢?”
孟霆已是心中雪亮,知道耿電說的這兩個人是和浙東大俠呂東岩有關係的,心裏想道:“呂東岩的女婿來到,我倒是不能不招待了。”當下說道:“這間鏢局規模甚小,十年前已停業了。不過當年我走鏢經過黃岩,卻是曾經得到過他們之助。”
剛說到這裏,孟霆的次子孟印出來說道:“爹,你還在這裏,時候快到了呢。三師哥叫我請你進去。”
孟霆哼了一聲,說道:“我都不急,要他這樣着急幹嘛?”
孟印不敢作聲,心裏則在想道:“三師哥急於接任你的總鏢頭,難道你不知道?”
不過孟霆口裏雖說不急,心裏卻是實在有點急的,他無暇等候,只好匆匆忙忙的吩咐大兒子孟鑄道:“你留在這兒作知客,待會兒浙東黃岩那位姓凌的和姓風的客人來到,他們若是說得對了,你陪他們進來。但若過了我的封刀時刻,你就只能請他們到我的書房先坐一坐啦。”
老鏢頭退休稱為“閉門封刀”,不過在舉行典禮之時,卻是“封刀”在前,“閉門”在後的,在老鏢頭作象徵式的關上禮堂的大門之後,典禮即告完成,觀禮的賓客也不能進入禮堂了。
孟鑄道:“爹,這規矩我懂。”當下五個人分成三處,孟鑄留在鏢局門外等候客人;孟霆先回靜室,準備“封刀大典”所要交代的物事;歸伯奎則帶領耿電和楊浣青進入禮堂。
一眾賓客看見孟霆的首徒陪着兩個年輕的客人進來,自是不免有點詫異。但因“封刀大典”所定的午時將到,大家已是無暇查問他們的根底了。
過了一會,孟霆在幾位老鏢師的陪同之下,步出大堂,和賓客中的頭面人物先行見禮。
耿電一直留心在他之後進來的客人,在這大約半炷香的時刻之內,只有三個客人進來,但卻不是轟天雷和黑旋風。
他們為了避免給人注目,約好了是分批來的,但耿電、楊浣青也不過比他們早來了半個時辰而已。耿電暗暗着急,心裏想道:“怎的這個時候他們還不見來,難道是路上出事了?再遲一會,封刀大典可就要舉行啦。”
賓客中以天馬鏢局的老鏢頭馬如龍為首,代表鏢行贈送孟霆一面綉有“威震四海”金字的鏢旗。送旗之後,打趣孟霆道:“孟老弟,你今年不過六十,我六十五了,都未封刀,你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吧?”
孟霆笑道:“你是龍馬精神,老當益壯,我怎比得上你?這兩年來,我的刀都拿不動了,不能不服老啦。難得你老哥子賞面親臨,就請你監禮吧。”
馬如龍笑道:“說老實話,我是捨不得你現在就閉門封刀的。這幾年來,我們天馬鏢局得你提攜不小,你這一封刀,我老頭子可要喝西北風了。”
孟霆道:“馬大哥說笑了,我們虎威鏢局得以在大都立足,我才是應該感激大哥你呢。我已經吩咐敝局繼任的總鏢頭,日後唯馬大哥的馬首是瞻,還望大哥像扶持我一樣的扶持他。”
馬如龍道:“孟老弟,你客氣了。但得你這番說話,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啦。”
孟霆的三弟子趙武仲聽了乃師這番說話,卻是不禁有點驚疑不定:“師父可沒有對我說過這些話呀。”但隨即想道:“這不過是師父對馬如龍的客氣話罷了,我何必多心?”
孟霆跟着請震遠鏢局的鄧山君,大都名武師薛兆,滄川梅花拳的掌門人梅鍔一同作他監禮的證人。四個監禮的證人,兩個是鏢行中德望俱尊的老鏢頭,兩個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名宿,孟霆這一封刀大典,可說是隆重之至了。
監禮人就座之後,孟霆抱拳作了個羅圈揖,緩緩說道:“孟霆在鏢行混了幾十年,多蒙同行大哥提攜扶助,各位武林朋友賞面,差幸沒有出過什麼大事。但如今我年紀老了,想回老家享幾年晚福,鏢局的事從此我是決不聞問了。繼任的總鏢頭待會兒在我封刀之後,就會接任,從今日起我這副擔子就交給他了。”
按規矩在前任總鏢頭封刀之時,同時就宣佈繼任總鏢頭的人選的,眾人聽孟霆口氣,似乎要提前一點在封刀之前宣佈,不覺都豎起耳朵來聽,滿堂賓客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馬如龍卻是注意到他另一些說話,心裏想道:“他封刀就封刀好了,但為什麼要說得那樣決絕,好像虎威鏢局的事從此不再與他相關?”原來鏢行的“閉門封刀”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出了什麼過錯,老鏢頭迫於無奈,必須讓位給新鏢頭;一種則只是因老退休。前一種精況,老鏢頭對鏢局的事在封刀之後,自是不聞不問,后一種情況,老鏢頭仍然受鏢局供奉,遇大事還是要請教他的。孟霆並非前一種情況,卻也說出這樣話來,是以馬如龍就不禁有點詫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