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家有畜生

第1章 宋家有畜生

宋家村如果在地圖上能佔有一席之地,那也是踩着雞冠子的寶地,只可惜這種四面環山的偏遠地區,註定是要被人遺忘的地方。

可只有百十來戶的宋家村這幾天卻一點也不平靜,因為他們忽然被人們‘想起來’了。

“老宋,你說這個事兒到底成不?”

一個背有點兒駝,佝僂着腰的男人摩擦着兩隻充滿泥垢的黑手,仔細的詢問着土炕上的穿着中山裝、六十來歲的男人,這男人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像是從三四十年代穿越過來的,給人一種時空錯亂的詭異感。

中山裝男人叫宋慶國,在宋家村的地位,以現在的話說,那就是‘村長’。

只是在宋家村這種偏遠的地方,不實行這種虛頭銜,不過是百十來戶的人里裡外外不分大小,都尊稱他一聲老宋,村裏有什麼事也都煩着他叨嘮着算計着。

這不,就在前幾日,幾輛他這輩子也就曾經見過一次的汽車不知怎的來到這窮鄉僻壤,領頭的有個看上去肥頭大耳白白胖胖的人,笑眯眯的問他,是否有這地方的產權。

產權是什麼?宋慶國不知道,更不理解那人叨叨的什麼:“現在的人都注重養生,這地方要是建成度假村,就算偏了點遠了點,為了多吸一口新鮮空氣,以現在的發達交通,折騰個一天半宿就能來到的地兒,對那些富貴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麼難事兒。”

他更不理解那人費盡口舌跟他解釋的‘拆遷’是什麼意思。

當那些白花花的票子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應,他不明白空氣有什麼金貴的,他只知道,那些票子對他來說毫無用處,倒是這‘家’可能馬上就要被別人佔去了,這才有種大難臨頭的緊迫感。

“成是肯定不成,但眼下也沒什麼好法子,我一會兒去找找阿生。”憂心忡忡的宋慶國顯然也是沒了主意。

那駝背的中年男人一聽‘阿生’兩個字,猛地咳嗽兩聲,背顯得更駝了,難怪大家都叫他黑駝子。

他渾濁的眼球里浮現出了嫌棄、鄙夷,但你若仔細看那深處,也夾雜着幾分忌憚和畏懼:

“那畜生娃子從來不和我們一條心,你指望着他,難不成讓他把跟他交好的那幾頭山上的畜生都叫下來去咬人?現在外頭鎮上的人都說了,殺人,那是犯法的。”

他知道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就算他沒走出過大山,那也不能犯法,這是鎮上的人告訴他的。

那鎮子從村口走出去,要徒步要走上十幾個小時。所以他每次從鎮子上帶回來的‘故事’,都讓他講起來倍兒有面子,大家都叫他消息通,他也因此留下了個口頭禪,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愛在前面加上一句‘那鎮上的人都說了……’

宋慶國嘆了口氣:

“那孩子挺好,寡老爺子給他取名叫宋生,你說你們,這二十來年偏要叫他畜生,那山頭的畜生偷你家後院的雞,一咬下來滿地都是血,宋生會嗎?他是偷你家雞還是偷上你家娘們炕頭了?你老逮着人家畜生畜生的叫!我是跟你說不通,我去找他去!”

宋慶國大手一揮,雖是這麼說,其實他心底里對宋生也沒見得有多覺着好。

他理解村民們對宋生有忌諱,只因那宋生當年是被寡老爺子從北山上狼窩裏抱回來的,雖說那時候宋生只有不到一歲吧,但打那以後大家總覺着他身上像是流了狼血似的,怎麼瞅着都像是個冷血的畜生,喂不熟的。

“你也別怪我,那孩子難道你不覺着奇怪?且不說他來處,就說他從小到大就愛自個兒往山上跑,周圍總是離不了狍子豹子的追着,13歲那年寡老爺子去世,他哭都沒哭一聲,然後隔宿你知道他帶回來了個啥不,一頭血淋淋的黑豬!北山上的黑豬是啥噸位,一個13歲的孩子啊,咋弄回來的?往那寡老爺子墳頭一擺,我要是寡老爺子,我都從墳地里跳出來罵他畜生!”

黑駝子背駝腳不駝,一邊叨叨,一邊顛兒顛兒的跟在宋慶國後頭,動作雖利索,卻也滑稽極了。他很想知道老宋找那畜生娃子幹啥去,怕也得跟着啊。

宋慶國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卻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有黑駝子跟着也行,寡老爺子那家,他不樂意自個兒去,瞧着就瘮得慌。

……

這種純純用泥土砌起來的房子,現在翻遍大江南北也很難找到了。

房頭一棵老槐樹,樹根比三個壯漢的腰加起來還要粗,樹底下蹲着一個看上去剛二十齣頭,但身體卻明顯因營養不良而顯得過分瘦弱的少年,年紀雖小,卻一臉精明,那一雙小眼睛賊溜溜的左右那麼一轉,十來個人的心眼兒都長他身上去了。

少年身旁還圍着三五個孩子,一個個都穿着破棉開襠褲,揮舞着髒兮兮的小爪子,衝著他起鬨:

“孫大鳥孫大鳥,爹鳥不夠兒子找,當爹的不怕鳥兒小,當兒的身長大大鳥!”

這歌謠是幾個瓜娃子自己編的,起因就是孫大鳥的爹孫壯壯這輩子軟弱無能,辜負了他壯壯的名號,怕孫大鳥的娘怕到骨子裏去了。

孫大鳥的娘叫何大美,是村裡出了名的河東獅,年輕時候還跟別人搞過破鞋,孫大鳥這輩子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大聲說話,就是何大美坐月子的時候問他給兒子咋取名,他想起自己媳婦搞過破鞋,就悻悻然的吼了一句:“取啥名,姓啥都還不一定呢!”

於是,憤極羞極的何大美怒吼一句全村都聽得清亮的:“你還敢懷疑我肚子裏的種?我都沒嫌棄你褲襠里那玩意兒小呢!以後這孩子就叫孫大鳥!以防他遺傳了你那小東西!”

對於孩子們的調侃,孫大鳥是從來不生氣,頂多就是背後等這些個孩子落單的時候,偷摸兒拿桶馬糞,一人腦袋上扣一盆。

因他睚眥必報小人心腸,而且打小就一臉的尖嘴猴腮面相,村裏的人都不咋喜歡他,雖都叫他鳥哥,卻話里話外總帶着幾分嘲諷。

唯一跟他合得來的,大概就是讓更大家嫌棄的宋生了。

“喲,鳥哥又來畜生家蹭吃蹭喝了?咋的,你家飯又都讓你那窩囊飯桶爹吃光了?”黑駝子是最愛撿難聽的擠兌孫大鳥的,因為他不敢擠兌宋生,就只能擠兌擠兌這個宋生身邊的小跟班了。

孫大鳥咧嘴嘿嘿一笑,這一笑把他那雙眼睛擠得更小:

“駝子叔,我這哪兒是來蹭吃喝的呀,我是來這兒尋清凈的,你媳婦那罵人的嗓門太大,我被吵的腦仁疼。”

黑駝子一聽這話臉色當時就撂下來了,這孫大鳥家就住他家隔壁,而他黑駝子他媳婦有個毛病也是人人皆知,就是天天扯着嗓門跟街坊鄰里罵黑駝子,雞毛蒜皮啥都罵。

“哼,跟畜生一塊玩的果然沒個人樣。”

本來還想擠兌兩句,但見那土房的房門吱吱嘎嘎的打開了,黑駝子只好一臉怨懟的閉上了嘴。

只見一個穿着米白色破布衫的瘦高少年貓着腰從房裏走了出來。

宋生挺起腰桿的時候,一米八三的大個子一下就把周圍這幾個人,尤其是駝着背的黑駝子給比下去了。

仔細端詳,宋生其實長得並不英俊,偏黑的膚色,瘦的和孫大鳥一樣有些缺營養,還有那張一看上去就立馬讓人聯想到野獸的臉——倒不是他長得粗獷,只是那眉眼間總是透着一股子野性。這的確不是一個能讓人感到舒服的臉龐。

瞧見黑駝子和宋慶國,宋生眯了眯眼睛:

“啥事?”

到底是跟着村裡人長大,語調充滿了山村味兒。

宋慶國顯得有些局促,畢竟……他們宋家村的人,肯定都不曾想過有一天能求的着宋生什麼事兒。

“大鳥說,這幾天你就要出大山了,以後還回來不?”

宋生垂眼沉思片刻,才抬頭看着宋慶國,目光坦誠:

“會回來,墳還在。”

宋慶國明白宋生的意思,宋生是說,他的爺爺,宋贖,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寡老爺子的墳,還在這兒。

那如果墳不在了,他肯定是不會回來的吧?他對這宋家村,是沒一點念想的吧?

“是這樣的……孩子,你也聽說了吧,前幾天有人來咱村兒,說是要佔了咱們這地兒建什麼度假村,我不懂他們那套理論,但也知道,咱宋家村上下百十來戶,這山溝子要是被佔了,咱真是沒地兒去沒地兒活的。”

其實,宋家村的這些人,祖先曾是在三四十年代日寇佔領太谷縣的時候,從太谷縣逃出來的難民,原屬於太谷縣拳術大師宋XX的半支血脈後人,后輾轉途徑北大荒最後來到這臨近邊界的無人山村建戶成家,世代沿襲下來的沒別的,唯有宋氏祖先在太谷縣時的那一套‘十二形拳’。

後來這半支世代繁衍下來的血脈,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慢慢的除了生存的本能,也不剩啥落葉歸根的夢想了,倒也不是從沒想過走出這大山回歸故里,只是人骨子裏對外界陌生環境的恐懼讓他們屢屢退卻。

但宋慶國沒忘了本,他還記得自己爺爺交代自己的,將來一定要帶領大家重回太谷縣,找到當年留在太谷縣的另外那半支子宋氏血脈,認祖歸宗,若能將祖上傳下來的那一套宋氏十二形拳發揚光大那就更好了。

不過那也得等他後院的豬牛羊都再長大一圈,隨便拿個下的崽兒就能換隔壁寡婦的幾個媚眼兒的時候。

有些事嘛,只要人還活着,又何必急着去做呢。

現在村裡那幾個剛七八歲出頭的小蘿蔔頭們天天站樁扎馬步的勤勤懇懇,還不是為了靠一雙拳頭上山打獵填補肚子去的,拳術在他們這兒作用也就剩下這打獵了。

但大難臨頭的時候,夢想總還是能用來畫大餅的,宋慶國看着宋生,一臉的憂國憂民:

“咱宋氏後人還沒有機會走出大山,榮歸故里,將宋士形意拳帶回外面的世界去,這家咋能就這麼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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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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