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雪仗
山河鎮的秋天總是涼爽而短暫,漫長的冬季總是如影隨形,而未下雪的冬季,也是山河鎮最難看的時節:花草凋零殆盡,各種樹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烏鴉都無法在上面藏身;就連松柏,也完全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黃土高原的冬天,早上7點還是黑夜,山河中學的學生就是在這寒冷的黑夜中跌跌撞撞地上早操。操場上照明的只有一個大功率燈泡,被孤零零地掛在一根電線杆上,燈泡發出的光彷彿也被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凍蔫吧了,有氣無力地渲染着不到整個操場五分之一的面積,其它地方只好交給星星和月亮,如果湊巧能看見它們的話。
上早操的時候,學生在操場邊上跑,老師在裏邊。不過像曾凡這樣不安分的人,總喜歡脫離學生隊伍,直插操場內部,和老師們一起跑幾圈,有時甚至和老師搭訕幾句。反正黑夜裏看不清楚,學校又多是“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
曾凡最喜歡的卻不是和老師一起跑,而是跑到其他班裏去。曾凡經常去的是三班,一是三班離他們近,二是......他從未向別人說起的原因。不過這種事也不都是萬無一失的,誰都知道,三班的班主任是有名的“孫二娘”,一不小心被她捉住,弄不好會被做成人肉包子。
曾凡這次完全玩瘋了,明明看見“孫二娘”在路燈附近站着,還是跑進了三班。一到路燈下,他才發現壞了事:本來自己個子高,偏偏三班學生個個矮得在自己跟前像侏儒。“孫二娘”像個女將一般,眼睛瞪得老大,直往曾凡這邊看,曾凡嚇得要死,頭也不敢抬一下;大冷的天,額頭上竟蒙了一層汗。
不好!“孫二娘”過來了,“完了完了”,曾凡心裏大感絕望,口裏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孫二娘”跑近曾凡,口裏大喝:“看你們的排隊,後面的跑整齊!”
路燈早已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面,曾凡也隨着三班的人跑進了黑暗。雖然沒機會被做成人肉包子了,曾凡還是有點后怕,一顆心竟還“咚咚”地跳個不停。只不過曾凡心裏老大不明白:“按理說‘孫二娘’不會看走眼的,怎麼放過我了呢?”可惜他沒看過《無間道》,不知道出來混遲早要還的道理。
下了雪的山河鎮,跟沒下雪的山河鎮完全是兩個地方。當然最好的是下一場大雪,薄薄的可不行。下了大雪,地面上的一切就都彷彿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連聲音都好像被蓋住了,只有人走在路上時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就是寒冷單調的冬季里最動人的樂符。
曾凡正走在這樣的路上,黑夜都被這大雪襯得亮了幾分——不過他可沒時間去享受什麼樂符,他正忙着盤算打雪仗的事。這可是難得的一場大雪啊,怎麼能錯過。
曾凡心不在焉地上完了兩節課,就急着和文體委員馬濤商量打雪仗的事。反正今天不用上課間操,有的是時間。
馬濤先向三班下了“戰書”,三班卻拒不接受。沒用!馬濤叫了一幫人就發起進攻。站在教室門口的幾位三班學生沒有防備,頓時就被流星般的雪球堆成了“活雪人”。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剛開始三班只是閉門不出,後來終於忍受不住,在三班文體委員的帶領下沖了出來。
這樣一來卻讓曾凡幾人高興壞了,老是打縮頭烏龜有什麼意思。四班一點都不把三班的蝦兵蟹將放在眼裏,曾凡第一個就拿着雪球沖了過去,哪知沒兩步就胸口“中彈”,這下曾凡可不幹了。正要尋找那暗算之人,卻發現三班的幾個女生正盯着自己哈哈大笑。曾凡心裏大叫“反了!反了!”抓起一個雪球就向那邊丟去,雪球正中教室門板,四下散開,女生們逃之不及,被雪撒了一身。
曾凡哈哈大笑,頗為自豪自己的精確打擊,一邊又扔過去一塊,哪知教室里正好走出一個人,曾凡看到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是安雪。“糟了!”來不及曾凡多想,雪球就“安”在了她的臉上。安雪被砸得暈頭轉向,卻還認得歸路,便連忙回了教室。
曾凡心裏躊躇,正不知怎麼辦,身上已不知又挨了幾記雪球。他正待反攻,卻聽到有人大喊:“馬莉來啦!馬莉來啦!”一聽到“孫二娘”大名,曾凡等人只能暫時撤退,連忙回到教室,心理卻還想着這馬莉果然麻利。豈知三班不退反進,直向四班衝過來。曾凡這才知道上了當,痛恨三班卑鄙,又和一幫人沖了出去。
這時曾凡的手套已經濕透,手也凍得麻木了。三班不知四班竟會“卷雪重來”,一時間被打得手忙腳亂。在四班的瘋狂復仇之下,三班終於支撐不住,逃回了教室,就在教室門關上的時候,無數的雪球砸在了教室門和門兩邊的牆上。接着就聽“嘩啦”一聲,三班窗戶上的一塊玻璃散開了花。但接着的是一陣更響亮的歡呼聲,卻是三班學生的。
曾凡聽了不禁心裏大罵三班無恥,自己班的玻璃被砸還這麼高興,幸災樂禍竟到了這步田地。四班眾人見闖了禍,也就各自回了教室。
曾凡心裏老想着玻璃的事,心驚膽戰地過了兩節課,卻並不見三班的人來找麻煩。
曾凡下午來到學校的時候,雪已經化了一大半,水流的到處都是。
第一節是生物課。曾凡的手本來就有凍瘡,再經早上那麼一鬧,下午天一晴,雙手便瘙癢難當。曾凡一邊聽課,一邊看着撓自己的手;有時癢得厲害,真恨不得把它當豬蹄一口咬下來。生物老師看到曾凡的洋相,並不動聲色,走到跟前就是兩耳光。還好曾凡反應也不慢,連躲帶擋,這兩巴掌並沒打實,不然可得他好好充兩天胖子。
同學聽到聲響,都轉過頭看曾凡。曾凡只覺得雙頰火辣辣地疼,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打的,還是窘的。曾凡心想:“這下面子可丟大了。”
下了課,曾凡還在那裏小罵(心裏在大罵)生物老師的恩將仇報:“沒水喝的時候咋就想到我了呢?我幫你打的水真是叫狗喝了;還叫我幫你擦玻璃,倒垃圾,房間跟豬窩似的,倒一次垃圾我要吐半天!地上到處是煙頭,天天抽煙,抽抽抽,遲早有一天抽死你。”
曾凡還沒罵過癮,就有人帶話說馬莉在教室門口候着,指名帶姓地讓曾凡出來說話。曾凡心裏大叫晦氣,可對方在門口叫陣,也不能不出去。
曾凡來到教室外面,馬莉劈頭蓋臉就問:“你打破了我們班的玻璃,想怎麼樣?”
曾凡真想說“哎呦,母夜叉你可別亂講!”可是話出了口,卻成了:“馬老師,你們班的玻璃不是我打的,我……”
“不是你是誰?有人看見就是你帶頭拿雪球打的!”
曾凡氣得要吐血,心想“是那個瞎了眼的誣陷我”。可嘴上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釋:“我是打雪仗了,可我沒打破你們班的玻璃啊。
“課外活動就把玻璃裝好,不然找你們班主任!”馬莉扔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嘴裏邊罵:“這幫學生真是太無法無天了……”
曾凡正不知怎麼辦,馬濤卻已經找出了打破玻璃的人。曾凡沒好氣地叫他把玻璃裝好,那人卻說沒帶錢。曾凡對天長嘆一口氣,把湧上來的熱血壓下去,把錢借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