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凝霜之思
李府，瓊華苑。
此時已快九月末了，夏日裏的熱氣早已不知所蹤。若是有微風吹拂，還能使人感到周身有一些涼意。
李凝霜正在後院盪着鞦韆，以往冷若冰霜的臉上此時竟泛着一絲笑。
之前陪着她去琉璃閣的兩個丫鬟，一個正推着鞦韆，另一個正在剝着瓜果。
李凝霜感到鞦韆晃悠的幅度漸漸小了下來，轉頭問她：“青蘿，怎麼了？”
青蘿滿臉的不高興，直言不諱道：“小姐，今日在琉璃閣，那女子定不是姓范的那勞什子遠房表妹！這謊話說的，誰信啊！分明就是那種關係！”
李凝霜笑意更甚：“你說的這些我豈能不知？”
青蘿更急，鞦韆也不推了，拉着李凝霜就回了屋子：“小姐您知道為何不當面揭穿他？這要是被他人撞見了，會在背後笑話您的！他身後那女子，分明就不是洛城人，不知道哪兒來的丫頭，還肖想您的位置！再者說，這姓范的，也真不是什麼好人！咱們一來，他竟滿臉討好，再不理會那女子的感受！”
李凝霜聽聞此言，面色一沉：“青蘿，言行注意分寸，你在我這瓊華苑裏說，我還保的了你。要是在外頭叫人聽見，少不得要挨罰。”
青蘿跺跺腳，卻是一點也沒聽進去，只隨意敷衍一句：“是，青蘿知道了。可青蘿真的替您不值啊。那范府，已經落魄到快被擠出洛城了。十年前玩笑一般的娃娃親，居然還真有臉皮上門求親，四處宣稱您是他們府上未過門的娘子！老夫人也是，抹不下這個臉回絕，竟真的答應了下來，讓您在府中待嫁！”
青蘿知道她這麼說話小姐定是生氣了的，平日裏小姐看似拒人於千里之外，實則面冷心熱，對她們也是疼愛萬分。但真正的大事兒上，她們還是不敢放肆的。
可今日，青蘿真是憋屈到不行了，不吐不快！
青蘿咬咬牙，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看李凝霜，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開口：“咱們老爺，是當朝戶部尚書！您，是嫡出大小姐。禮儀自不必說，那琴棋書畫也是從小培養，樣樣精通。不論是家世、相貌、才華，那范穎晨哪點配得上您？您就是性子太冷，不爭不搶。被那些庶出的一使絆子，老夫人和老爺竟真的不管！今日看見這人，居然還是個濫情又薄情的！他日您真嫁了過去，他又怎會真心待您？青蘿替您不值！”
李凝霜不說話，面色冷的可怕。
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紫芊趕緊跪下，用手肘碰了碰青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趕緊認錯！
青蘿不看她，也不認錯，依舊倔強道：“小姐勿惱，青蘿自去領罰！”
說完便提起裙子跑了，邊跑邊抹着眼淚，徑直向管家院子裏去了。
紫芊一直就知道青蘿是個直腸子的，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青蘿今日竟敢如此大膽！
紫芊心疼歸心疼，倒也不敢再觸怒小姐。她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一陣寂靜，靜到似乎連花落的聲音都愈顯清晰。
李凝霜嘆了口氣，將紫芊扶了起來。
“紫芊，你可知我今日為何歡喜？”
紫芊搖搖頭：“紫芊不知。”
李凝霜拿起先前紫芊剝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將白絲細細去了，放入口中吃着。酸甜的口感在秋日裏格外沁人心脾：“我歡喜在於我看清了范穎晨此人的品性。連青蘿這般大大咧咧之人都看得出的貓膩，我又怎會看不出？那女子對范穎晨的依賴明顯是男女之間的，非說是兄妹，怎能不怪異？還有那范穎晨，看見我之後試圖躲藏，叫青蘿撞破，才撒謊，那女子想解釋，卻被他掐的手都似乎青了。他演的戲，也就只能騙騙他自己了。”
李凝霜的眼中有一絲迷惘。
“母親仙逝的早，父親忙於朝政，匆忙娶了繼室過門操持家務。日子一長，我自然而然便成了這李府最名正言順的外人。青蘿說我不爭不搶，但倘若我爭了，搶了，又能得到什麼？我一女子，無法為家族帶來榮耀，存在的目的只能是聯姻，讓家族攀附更大的權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無法反抗。那相較於現在，也無非是嫁的更高罷了，但高門是非多，且又怎能定是個我心悅的？所以，紫芊你說，我為什麼要爭？”
“當然，那范穎晨我看不上。但嫁過去也不是沒有好處，他可以花天酒地，我依舊過我的日子，他門楣小，勢必要攀附李府，又怎能不討好我？”
“今日發現他也就是個小人，那我也安心了。若真是個翩翩公子，我也只能辜負了。那麼我放下了心裏重擔，我怎能不歡喜？”
紫芊聽的一愣一愣的。她一直以為小姐不屑於去參與這些蠅營狗苟之事，也懶得去思考與爭辯。
可沒想到，小姐的心仿若明鏡似的，通透無比，考慮的已然透徹。
愈是如此，紫芊也愈是不甘心。小姐多玲瓏的一個人，為什麼就不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呢？
這李家小姐的身份，看似光鮮無比，錦衣玉食，但實則就是桎梏人的枷鎖！
倘若小姐可以掙脫這枷鎖……
紫芊張了張嘴，終究是不敢說出口。
“去吧，去看看青蘿，拿我屋裏的金創葯去。”
紫芊福了福身：“是，小姐。”
……
青蘿領了二十板子的罰。
行刑后都無法站立了，管家找了兩個小廝將她抬回的屋子。
紫芊拿着金創葯進屋子的時候，青蘿正趴在榻上嘶嘶吸氣，疼的淚流不止。
紫芊嘆了口氣，將門窗關了，細細地為青蘿上藥。
青蘿一邊喊疼一邊問：“小姐還生我氣沒？”
紫芊不說話，只將手中的藥瓶給她看。
青蘿一喜：“小姐說什麼了？”
“你啊，就喜歡瞎操心。”紫芊將藥粉均勻抹上，疼的青蘿抓緊了被褥：“小姐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你說的那些她豈會不知。”
說罷又將剛才在屋內的談話與青蘿簡單說了一遍。
青蘿越聽，臉上越放光，似乎都不疼了，只滿面驕傲：“不愧是我家小姐！嫁過去也好，讓那姓范的日日給小姐端茶倒水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