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濟世堂洞賓遇牡丹 逍遙居素女見眾仙(1)
轉眼已是隆冬,草木枯黃,疾風吃勁,零陵郡天氣愈發寒冷起來。呂洞賓一手執扇,一手執卷細讀慢品,不覺已是三更。案前燭火瑩瑩,不時被窗外擠進來的風吹地忽明忽暗,他卻絲毫不為之所動。不知過了多久,他漸覺眼皮沉重非常,才捨得將書放下,伏案小憩。
何素女裹着一襲月牙白素紋披風,呵着手在院內來回踱步,輕輕淺淺的腳印很快又被雪淹沒。
“一夜雪落,只怕又有許多人會染上風寒。”何素女幽幽一嘆,不禁朝呂洞賓的住處瞧了一眼,心道,“師父既然將‘何記藥鋪’更名為‘濟世堂’,自然是要我心懷慈悲兼濟天下的,我定不能辜負了他對我的期望才是。”
何素女正欲回自己閨房,忽聞“吱呀”一聲,只見一道勁風猛烈而來,捲起亂雪無數很快便闖入呂洞賓的房門,飛雪下,燭火激烈地搖晃着,案前的書卷亦被掀亂。呂洞賓眼皮微微一動,卻並未醒來。
何素女擔心他受涼,只得快步走入,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地幫他蓋上,才要離開,那呂洞賓卻已悠然醒轉,將那披風輕輕按住,只將一對星眸溫柔地投射在她身上。
“仙姑。”呂洞賓輕聲道。
何素女愣道:“你叫我什麼?”
呂洞賓微微一震,忙自壓下心頭悸動,起身將披風重為素女披上,笑道:“你擔心我受涼,何不擔心擔心自己,你別忘了,我可是神仙。”
“我剛才在院中,見風將你的房門吹開,所以過來看看。師父,我擔心今夜雪落風寒會漸起,明日我想和李大哥一起去為鄉鄰送禦寒葯。”何素女輕聲嘆道,“師父,你說我的仙緣何時會到?怎麼我做了這麼多的好事,還是無法成仙呢?”
“哈哈,你把成仙想的太簡單了,成仙並非一味做好事就可以的,你還需要一場功德。”呂洞賓笑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以你的資質很快就可以了,眼下只需靜待機緣即可。”
何素女點點頭,因見案前書頁被几絲亂雪沾濕,便道:“你在看什麼書?”
呂洞賓來不及收拾,何素女已將書捧了起來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呂洞賓接道。
黃粱一夢,那一場夜雪與今日之景竟是何等相似!
呂洞賓心中怦怦亂跳,黃粱夢中素女巧笑嫣然,唇齒含笑,身着一襲鮮紅嫁衣偎依在自己懷中的情景依稀又在眼前重現。而眼前的何素女雖不似曾經黃粱夢中那般嬌羞嫵媚,卻亦有了七分何仙姑的樣子,氣質高潔、出塵典雅、冷靜機敏。回首他與仙姑兩個,對月論道,執劍除妖,多少個生死相隨的日子彷彿從未走遠。
呂洞賓不敢再想,不由得別過頭緊緊握住了摺扇,定定道:“我知道你道心堅決,是決計不會貪戀塵世兒女情長的。可凡世女子皆盼夫妻恩愛,舉案齊眉。你難道就不曾動過一絲一毫的念頭,像一個凡世女子一般穿嫁衣戴鳳冠,坐花轎拜天地么?”
何素女想了想,笑道:“師父,你三番五次地出言試探我,是在考驗我的道心嗎?”
呂洞賓心中一動,不禁看着她道:“拚命滿足慾望是貪婪,斷卻一切慾望卻又難捨,你可明白?”
何素女只覺心中大震,這句話何等熟悉至此,彷彿自己很久以前便聽過一般。近些時日她道術漸深,或是白日,或是夜裏睡夢裏腦海中時常會閃現許多場景。有時是與呂洞賓一起為菩薩接手臂,有時又是同他一起除魔衛道,逍遙於天地間,有時又是同五個神采各異的神仙談笑吃酒、嬉笑怒罵。
“情長比日月,此義共長天。”何素女忽然道。
呂洞賓又驚又喜:“仙姑,你都想起來了是嗎?”
“我不知道,我的腦子裏總是會浮現出一些畫面,彷彿很熟悉。師父,你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何素女認真道。
呂洞賓長長一嘆:“到時候你總會知曉的。”
次日,何素女早早起來做好飯菜,和李餘思二人草草吃了幾口便去送葯了。呂洞賓閑來無事,正要出門去,卻見一位身着玉白玫紅窄袖裙衫的蒙面姑娘婀娜而來。
一見到呂洞賓,那姑娘“咦”了一聲,笑道:“這不是那日大街上那個冒失鬼么,想不到在這裏又遇到了。”
呂洞賓瞧她眉眼之間頗有幾分嬌媚之姿,額心一點美人痣生的恰到好處,那雙眼睛顧盼生輝天生含情,不是白牡丹卻又是誰?
“牡丹?”呂洞賓驚道。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冷聲道:“我和你很熟嗎?哎呀我看你啊不但是個冒失鬼啊更是一個色鬼啊,我的小名豈是你可以隨便亂叫的么?不要見了漂亮姑娘就移不開眼了……”
呂洞賓顫聲道:“真的是你?我是說……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是叫牡丹不錯,卻是白牡丹。不知道這位公子的故人是黃牡丹啊,紫牡丹啊還是什麼別的牡丹啊?”白牡丹“噗嗤”一笑,又道,“好了,我沒工夫和你說笑了,素女呢?我是來取藥膏的。”
呂洞賓嘆道:“素女出去了,你要取什麼藥膏不妨說與我聽。”
那白牡丹打量了他幾眼,蹙眉道:“我這臉啊前陣子過敏了,幸虧素女給我配了一些養顏粉這才好些了。我如今用完了想再來取些。不然我這臉啊真是沒法見人了。”
“你果然還是那般愛美,這個容易,我取了來給你就是了。”呂洞賓說完,便從藥箱裏翻找,取了來遞予白牡丹。
白牡丹含笑謝過,又放下一些銀錢,急匆匆便要出門。
“你還好嗎?”呂洞賓忍不住道。
白牡丹一愣,緩緩轉過身來,但見呂洞賓一臉真誠,看着自己的眼神彷彿是在看一位故友,不由得心中一軟,點點頭道:“我自然很好,我父親便是蘭芷閣的掌柜,我夫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家裏吃穿用度自然不愁,況且我相公又那麼疼我,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呂洞賓微微一震,悄悄屈指一算:“原來是他,合該你們今生有緣,原是前世牽絆,今生又得以重逢。”
“是啊,你看那水裏的魚兒成雙成對多快活呢。就好比我和相公,我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只怕給我們神仙去做也不能夠換呢。”白牡丹笑吟吟道,“哎呀,不和你說了,我若是回家遲了,相公又該擔心了。”
說完,白牡丹拿着藥材匆匆離去,獨留呂洞賓原地感懷。
何素女與李餘思一路送葯而來,但見郡中百姓果然風寒漸起經久不愈,其中還夾雜着腹瀉、嘔吐癥狀,嚴重者還會瘋笑襲擊人畜,其病程之詭異渾不似一般疫病,吃了許多葯卻不甚見效,實為怪哉。
“李大哥,此事非同尋常,我們得趕快通知官府儘快封城。”何素女秀眉緊縮,不安地看着街頭橫七豎八躺着的病人,“一夜之間這時症竟會蔓延至此,實為詭異。”
“你是說鬧起了瘟疫?”李餘思面容嚴肅,想了想道,“一入冬你就囑咐我給郡中百姓送禦寒葯了,按理說不該發展地如此兇猛才是,除非是真的起了瘟疫。”
何素女隔着白紗,為幾個病人把了把脈:“只怕不是瘟疫那麼簡單,此症竟比瘟疫還要兇猛些。”
語罷,何素女指尖捏訣,口中念念有詞,好一會兒方道:“有一股極重的妖氣在作祟,李大哥,我們得及早做準備,不能任妖邪肆意妄為。”
二人將一眾藥材悉數分完,又前往雲母山采雲母粉。但見雲母山上空不知何時竟凝起了層層黑霧,將天地冬色遮擋了幾分。兩人在雪地里並肩而行,腳下陣陣脆響顯得更加響亮。
李餘思道:“這黑霧起地蹊蹺,可能會與此次疫病有關。”
何素女秀眉緊鎖,向那黑霧深處瞧了瞧,一時無話。
李餘思見她的手凍得通紅,忙道:“何不將手攏於袖中?”
何素女微微一笑:“若是心如止水,冷熱又奈我何?”
“你知道嗎,你越來越像她了。”李餘思笑道,“若是從前,我是萬萬不敢問你這句話的,可你現下已是凡人,我卻要問上一問。”
何素女奇道:“李大哥,你有什麼話盡可直言,你從來都不是會吞吐扭捏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不瞞你說,近日來我總是心神不寧,就怕會發生什麼事。”頓了頓,李餘思嚴肅道,“素女,我且問你,在你心中我與洞賓兄可有不同?”
“你們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我大哥,自然是不一樣的。我呢敬重欽佩師父,卻也尊重佩服大哥。”何素女不假思索道。
“那若是我們三人都無法再做神仙……你會如何?”李餘思定定地望着何素女,“若是讓你從我二人之間擇一人為夫,你會選擇誰?”
何素女愣了愣,好笑地白了他一眼:“現下正是白日裏你怎麼還說起夢話了,這世間哪兒來的那麼多若是,沒有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