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仙兒得遇靈梧仙 何仙姑二探余蓮洞
十一回孫仙兒得遇靈梧仙何仙姑二探余蓮洞(1)
宏偉高大的建築突兀地映入眼帘,紅磚綠瓦,雕樑畫棟。一方金匾上“武清祠”三字,比初見時更加嶄新。孫賓兒眉心一動,回首憐惜地看了懷中人兒一眼,低低道:“仙兒姐姐莫怕,有賓兒保護你。”話音甫落,抬腳便走。忽想起那日與鐵刀王等人動手,自己武功太差左躲右閃,如今承諾護佑仙兒姐姐,豈非笑話?
輕嘆,心中慚愧極了。
孫仙兒仍似往日一般形如冰雕,清澈的眼眸晶亮。一襲鵝黃薄衫在身,更顯嬌柔。腰間荷包因走動而不時搖擺。待登完最後一層台階,孫賓兒望着那緊閉的大門,眉峰緊蹙。抬手小心翼翼地推門,但聞“嘎吱”一聲,朱紅木門便裂開一條縫。
孫賓兒心中一緊,正要推門走入,卻被一個滄桑醇厚的聲音阻止:“年輕人,過去的就過去了,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孫賓兒一震,回首望去,卻見一個身着道袍的女子,手執佛塵清然獨立,五官清秀,看面容分明僅三十有餘,為何那雙眼睛卻透着沉澱了千年往事的滄桑?孫賓兒眼中,周圍行色匆匆地路人都成了她的背景。
“唉……苦海無邊終有渡,回頭是岸亦見仙啊。”那個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孫賓兒分明瞧見那道姑並未開口。難道……就在他準備答言之際,那道姑竟突然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令孫賓兒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夢乎?非夢乎?來來往往的行人皆目不斜視地走動着,並沒有人注意方才那一幕。
孫賓兒搖搖頭,自語道:“不管了,一定是眼花了,嗯,眼花了。”
門被推開的剎那,一股寒風襲來,孫賓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更用力地擁緊孫仙兒。心下暗忖:怎的每次來這武清祠都如此滲人?我還是探過之後,帶着仙兒姐姐速速離開此地為妙。
眼前灰塵迷濛,似很久無人打掃一般落魄。與奢華而高貴的外觀形成鮮明對比。連他最為好奇的麗娘像竟也消失無蹤!空蕩蕩的大殿,依稀還有昨日痕迹,那倒在地上的香爐,煙灰已逐漸凝固,旁邊三三兩兩,尚未燃盡的檀香早已冰冷。
輕嗅,什麼味道?
細聽,耳邊似有人在耳語什麼。
孫賓兒畢竟略有些仙基,雖不似孫仙兒那般敏銳,此刻卻也察覺出一絲危險在靠近,心內不免忐忑。腦海中飛快記起娘親曾說過,何仙姑昔日為穿山甲所殺,元神被封在蛛仙劍中,憑藉自身靈慧得以脫險的故事。
不由得也暗暗集中意念,默誦起凈心神咒來:“太上台星,應變不停。驅邪縛魅,保命安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
“傻瓜小心!”醇厚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接着又聞身後一聲聲撕心裂肺地怒吼聲。
孫賓兒一驚,傻傻地不敢再動,背後一陣陣惡寒令他方寸大亂,擁緊孫仙兒的手也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獃子,快離開那裏!快!”那聲音斷喝道。
孫賓兒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腿腳也不聽使喚,只得頭也不回地擁着孫仙兒胡亂躲去,連說話的人是誰都無瑕顧及。耳邊不時有怒吼聲,尖叫聲和哭嚎聲,他的心一陣迷亂。
待走近一根柱子前,才惶惶回過頭去看。
卻見滿殿空空如也,哪有半點人影。倒是有位身着道袍的女子,面目凝重,手執佛塵立於殿中央,嘴裏碎碎念着咒語。正是方才殿外和自己說話的那位道姑!
孫賓兒心下些微有些安心,瞧了瞧懷中的孫仙兒,苦笑。
驀地,那道姑氣道:“混小子!誰讓你生生闖進來,你可壞了我的大事了!”
孫賓兒不解道:“這位……呃,道姑,我什麼也沒做啊……”
話音剛落,但見滿殿瞬間懸起紅紅絲線,絲絲纏繞、交錯,發出淡淡紅光。不多時便形成一張巨網,那巨網緩慢而有序地圍成一個球狀。那道姑深眸忽亮,手中拂塵一甩,便有無數符咒迅速貼到紅球上去,紅球隨着聲聲咒語,穩定而有序地轉動着。
孫賓兒一時看的呆住了,不禁問道:“道姑,這是為何?”
那道姑面目凝重,並未理他,只管自顧自地作法。
十一回孫仙兒得遇靈梧仙何仙姑二探余蓮洞(2)
孫賓兒瞧去,貼滿符咒的紅球被一層金光籠罩着,透着說不出的詭異。不由得冷汗叢生,心下暗暗思量:這道姑正在作法,我又幫她不得,不如竟在此觀望罷,只是不知這道姑究竟要做何事?是敵是友?是正是邪?正當此時,孫仙兒的眼眸忽然閃了一下,孫賓兒哪有閑心注意呢。
且說那道姑正全力施法,驀地,一聲輕叱,但見那絲線纏繞成的紅球中居然伸出一雙雙手來,腐朽乾枯,血肉污黑,好不可怖。
孫賓兒喉中一緊,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道姑體力漸漸有些不支,手中佛塵亦開始虛弱地顫抖起來。額前冷汗涔涔而下,一望便知是過度耗費了元氣所致。怎奈,那紅球中的無數枯手卻像是得了生命般,反而更猖狂地撕扯着紅線,符咒散發出的金光卻越來越弱,那道姑緊抿唇瓣,強力將自己的法術不斷傾注在佛塵上,不多時,嘴角漸漸沁出血來。
孫賓兒大驚:“道姑!你……你沒事吧!”
那道姑微啟唇角,顫道:“我……我的天劫恐怕是過不去了。你……你這小子害死我了……”
“什麼?我……我做了什麼嗎?”孫賓兒大惑不解,“您不能再施法了……這樣下去會很危險!”
“不……不行,此刻停止,前功盡棄。咳咳……你,你聽我說。那位姑娘是深陷自己的夢魘中而不能自拔,你要幫她走出夢境。還有……她身邊雖有一神物,但對她來說,卻……卻不知是福是禍……”那道姑說到此處,似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忙又止住。
孫賓兒聽得是一頭霧水,但看她此刻虛弱非常,也不便多問:“道姑,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此刻你真的很危險不能再施法了!”
那道姑瞧他一片善心,心下不覺有些寬慰道:“這武清祠人雖非你們所殺,卻是因你們而死。我本想用波若心經洗去他們心中怨恨,卻不想你們此刻闖入,那些鬼魂的怨念復又被勾起,反而更加邪惡了。”
孫賓兒聽明白幾分,心下既無辜又慚愧,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麼。
只聽得那道姑繼續道:“為今之計,唯有以我畢生修為與它們同歸於盡了……”
……
“道姑!”孫賓兒驚呼。
“無需多言,我自有分寸。”那道姑眼神一凜,堅定道。
“嘶嘶”幾聲響動,二人皆聞聲去瞧,卻見紅球上一些符咒輕飄散落,在空中迴旋幾圈便落地了。那污血橫流的腐手用力地撕扯着紅線。有一根紅線險要破裂,那道姑悶哼一聲。吐出一大片血來,藍色道袍上瞬間掛滿紅果,身體頓時有些搖搖欲墜。
孫賓兒急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你……”
“莫管我,此乃……天意。你要記住我方才與你所言,現下,我已無能為力救助你身邊那位姑娘了。但卻能夠趁元神未灰飛煙滅之際,潛入她的夢中稍作提醒。能不能醒,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咳咳……”
聞言,孫賓兒鼻頭一酸,心中十分難過:我雖與這位道姑相識不久,但她卻肯在自身危難之際救助我與仙兒姐姐,更兼得她為救蒼生不惜犧牲自己,更是俠義心腸。何況……何況……聽她所言,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我不僅害了仙兒姐姐,害了這武清祠之人,更害了她。我孫賓兒還有何顏面再存於世?想罷,一行淚順勢而下。
那道姑瞧他模樣,心中不免好笑道:“你一個七尺男兒,怎的這般容易流淚?好不害臊!你莫多想,今日之果皆由昨日之因,好好潛心修鍊,日後造福蒼生才是正事。時間緊急,我這就去了!”
只見那道姑閉上雙眼,嘴中碎碎念着什麼,不多時,一枚碧藍圓珠沖體而出,在那道姑頭頂晃了晃,便徑直飛入了孫仙兒體內。
霧靄朦朧,飛虹斜掛,白雲閑散,襯得遠處青山亦若隱若現。幽靜的山谷,鳥語啾啾。山間遍地奇花,爭相鬥艷,在蒼翠碧綠的世界中顯得格外動人。任誰身處其中,都會覺得恬淡靜美,流連忘返。孫仙兒一個人恍惚地行走在山間小道上,仍是穿着自己最鍾愛的那件白羅水仙裙,不料腳底一滑,整個身體便失重地向前倒去。水仙裙瓣飛散,青絲如瀑直瀉,恍若天外飛仙。
“呀!”一聲驚呼,靈動的身體本能地後仰,幾個退步,才勉力站穩。
“呵,好生驚險!”孫仙兒嘆道。
抬眼望去,卻見前方一個頭戴草帽的藍衣男子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不知在做些什麼。四處望了望,卻見此地除了他二人再無別人,不免心生疑惑,對着那男子輕聲道:“喂,你是誰?這是何處?”
那男子仍是一動不動地背對着她,似沒聽見般沉默。孫仙兒又問了一遍,那人仍是無動於衷。
蹙眉,好奇之心頓生,只好提着裙角,一點點慢慢向他走近。
驀地,九霄之上,一個醇厚滄桑的聲音大喝道:“且慢!姑娘,前方無路,請回吧,回到屬於你的世界中去。”
“咦?你又是誰?”孫仙兒腳步一頓,環顧四周,仍是不見人影。
“我乃靈梧仙是也,特來此處請姑娘回去。”那聲音答道。
“靈梧仙?從未聽聞過。這裏很好,我為什麼要離開?”孫仙兒俏生生道。
那聲音急道:“你必須離開此地,否則將耗盡自身元氣,命喪黃泉呵!”
孫仙兒本是純真爛漫之人,但眼下深陷夢魘,意識難免被心魔所惑,是以眼下並未細細思量自身處境,反倒對靈梧仙的話頗有幾分不耐:“命喪黃泉?你少唬人了,好,好,靈梧仙,何不現身相見?”
靈梧仙無奈道:“我此刻大限將至,潛入你的夢魘之中本就是極冒險之事,哪有餘力現身相見呢?”
聽說,孫仙兒心下有些踟躕,感覺這靈梧仙並非壞人,莫非她說的是真的?我……
“仙兒……”藍衣男子突然出聲道,“仙兒,你不記得我了嗎?”
就在孫仙兒猶豫之際,一直背對着她的男子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來,喚她。雖草帽將他的面容遮掩,但孫仙兒卻感到一股異常熟悉的氣息襲來。腦海中不覺浮現出昔日之景: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模樣!”
“小丫頭,真不聽話。也罷,你就在這裏乖乖站上三個時辰。咱們,後會無期!”
“是啊,怪不得會救我們。原來是自己管教無方,放它出來亂跑!”
“要不是你娘驚了鳳兒,使得鳳兒不慎把能救幼鳳性命的神果掉落,那鳳兒也不會纏着你們。還好那神果被我找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喂!我叫仙兒你叫什麼?”
“李-余-思!小丫頭,你我有緣無份,日後亦再無相見之日。好好生活下去吧!”
往事如幕,驚擾芳心。孫仙兒並未察覺自己的臉頰滑落清淚。
武清祠,孫賓兒瞧見好端端的,有兩行清淚滑過孫仙兒嬌容,不覺納罕,伸手,輕輕為她拭淚。
孫仙兒顫抖着挪着蓮步,緩緩地向那男子走去。
靈梧仙怒道:“不要命了嗎?!萬萬不可,快回去,快回去呀!”
此刻的孫仙兒,哪還顧得上旁人,只是滿心歡喜卻又緊張不已地望着那個人,小心翼翼地走近。
那藍衣男子微笑道:“初見之時,你不是要掀開我的草帽,瞧瞧我長什麼樣子嗎?仙兒……”
孫仙兒一震,臉頰即時飛起兩瓣紅暈:“是……是你么?”
“當然是我,仙兒,我好想你……”那男子溫言軟語若春風。
說話之時,孫仙兒已然來至他的面前,清凌凌道:“李餘思,為什麼要說我們有緣無分,日後亦再無相見之日這樣絕情的話來?”
“傻瓜!不要相信他,一切都只不過是你的夢,你再沉淪真的小命難保!”靈梧仙又急又怒,卻又無可奈何。
那藍衣男子仍舊淺笑着,草帽將他的容顏深深掩蓋:“仙兒……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嗎?”
孫仙兒心下喜悅極了,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嗎,此刻竟近在咫尺。曾經以為的痴想,就要成真了么?深深凝眸,素手輕觸帽檐,就要掀開之時,卻聽得靈梧仙悶哼一聲,虛弱道:“我,我快不行了,那個傻小子還在武清祠等……等你呵!”
纖纖玉手瞬間似觸電般縮了回來,疑惑道:“武清祠?”
“快快回去,這裏不屬於你!”靈梧仙吐出最後一句話,便再也沒了聲音。任孫仙兒千般呼喚,也不再開口。
孫仙兒愣了愣,望着眼前的男子,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十一回孫仙兒得遇靈梧仙何仙姑二探余蓮洞(3)
曾經深深為之傾心而又不得相見的男子,此刻就近在咫尺。為何,她卻沒了喜悅。夢乎?非夢乎?白羅水仙裙,隨風搖曳,明眸似天上玉盤明亮。
藍衣男子依舊溫柔地呼喚着:“仙兒……怎麼了,你,不喜歡我了么?”
孫仙兒抿唇不語,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張被草帽掩去半邊的容顏。
“你不願和我在一起么?來我懷裏吧,我們就在此處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好嗎?”那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魅惑,直擊心底。
孫仙兒微微低下頭去,踟躕着,手指不停繞着髮絲。藍衣男子微微有些着急,就要伸手擁她在懷,卻被她及時躲開。
藍衣男子不解,卻沒有出聲。
孫仙兒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喜歡你。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這一生,我逃不過你。我是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逍遙于山水之間。我是喜歡你,我想找到你。可是……”
話未說完,孫仙兒周身忽而散發出極大的悲傷,這股悲傷的力量令藍衣男子也不由得一震。像是……整顆心,一點點,慢慢碎去,零落了滿地秋塵,凋謝了漫天繁星。不知不覺,原本澄藍明凈的天空,漸漸浮上朵朵烏雲。山間明媚花柳,皆被抹上一片哀色。壓抑至極。狂風驟起,掀亂孫仙兒的裙角,她濃黑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盈盈綴着幾滴晶瑩。
“可是……你不是他……你不是他……”聲漸不聞音漸消。
武清祠,僵硬的身體突然止不住地一陣顫抖,孫賓兒聞得動靜,順勢瞧去,但見那道姑靈珠還體,身體逐漸復蘇。心下不無歡喜。正當此時,卻聞“嘩嘩”之聲四起,那紅球上的符咒,竟有半數散落。污血順着紅線蔓延,滴落在地,劃出無數細小紋理。
孫賓兒大驚:“呀!”
那道姑早又一口血噴出,雙腿顫顫巍巍,連手中的佛塵也無力握緊,雙目怒睜欲裂,並不理會一旁的孫賓兒,自顧自地深吸一口氣:“呔!諸位天神聽令,我靈梧仙修道多年,今天劫難過,請各位天神念吾除魔心切,賜我神力與之同死!”
語罷,碎碎念起咒語。孫賓兒愣了愣,知是別無他法,心下像萬鉛噎喉般難受。
眼睜睜看着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將靈梧仙的整個身軀包裹。那靈梧仙收起佛塵,面容恬靜,微笑着繼續念咒。不一會兒,周身便燃起熊熊烈火。
那紅球中的萬千枯手,似是感覺到危險靠近般不住掙扎,愈加奮力地撕扯着紅線。
驀地,靈梧仙的身體便燃成火球,一個飛馳,便奮力撞擊在紅球上,巨大的爆破聲和觸摸不到的怒吼哀嚎聲,一陣陣地刺激着孫賓兒的耳膜。
一霎時,無論是純潔的靈魂,或是黑暗的枯骨,都化為烏有。武清祠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風嘯雲涌,殘葉落花。
藍衣男子收起了方才的溫柔,換上一副漠然的語氣:“只有我和你才是一對,只有在這夢魘谷,你才會幸福,和你喜歡的人相守。”
孫仙兒輕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沒有我,你走不出這夢境的,來至此地超過七七四十九天,便會永遠滯留在此,成為夢魂。”
孫仙兒仍舊沒有言語,黯然離去,嬌俏的背影在他眼中是如此魅惑。藍衣男子定了許久,一言不發地跟上前去。
孫賓兒擦了擦眼角,望着空空的大殿不住發獃。靈梧仙走了,走的那麼淡然。一個恍惚,似又看見那個身着道袍的清秀女子,手執佛塵清然獨立,透過那雙似沉澱千年滄桑往事的眸子,看着自己。
“年輕人,過去的就過去了,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淚花又模糊了雙眼,輕輕一眨,便滑落兩行。突然瞥見,地上一方藍色碎布孤零零地躺在那裏,安詳靜謐。
孫賓兒情不自禁地跪着爬去,小心翼翼地將之拾入手中。
十一回孫仙兒得遇靈梧仙何仙姑二探余蓮洞(4)
九霄萬捲雲流過,澄澈如鏡。藍衣男子穿過人群來至一僻靜街角,炯炯雙目專註地盯着那愈加清晰起來的三個小點兒。須臾,眉峰一挑,奇道:“果真是它們,它們來此做什麼?”
來不及多想,一個借力,便騰空而起。
風聲呼嘯而過,吹得臉頰生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雙明亮晶瑩的眸子,想起那日清晨,自己早早地便沒了睡意,在床榻輾轉反側,終是無法,只得起來。推開門的剎那,看見的便是那一抹白色纖影,手捧瓷瓶,認真收集竹露的模樣。及腰的長發,柔亮生輝。如果可以,真願時光就此停留。不必想過去,不必想將來,更不必想對錯。
她是那樣快,便發現了他的驚擾。回首,燦然一笑:“咦?是你呀!”
“唔,你大清早便來收集晨露,為何?”
“晨露烹的茶,最是清新。此時不品,過段時間可就品不到了呢。”她淡然一笑,若春風拂面。
“那我來幫你吧!”
嘴角淺勾,驀地,一株小小碧蓮之影掠過心間,又彷彿……還有那似有若無、半隱半現的紅蓮。雙蓮交錯變換,幾乎叫他分不清楚。
心下一陣刺痛。卻不曾注意三隻五彩金絲鳳早已圍着他,悠然翱翔,不時歡快地嘶鳴着。李餘思好笑地嘆了口氣:“你們一刻也不願消停,如此明目張胆地亂跑,當心驚擾了人類。”
那為首的鳳兒“嘶嘶”高聲鳴叫着,李餘思細細聽道,明白它們是要他回余蓮洞去。
蹙眉,低低道:“有些事,我要一個人想想清楚。”
絲絲藤蔓頑強地生長在峭壁上,藤蔓上些許白色花瓣已現枯容。何呂二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方突出的七尺來長的峭壁上,呂洞賓望着洞門上方,那石刻的三個字不由得出聲念道:“余蓮洞……”
何仙姑穩了穩身形,亦抬首看去:“是啊,當初他救了我,便帶我來至此地,”環顧四周群山,真真是登高望遠,不勝清寒,“李餘思!李餘思?”
並無人答應。
腳底一些碎石滾動,儘管早已習慣了騰雲駕霧,何仙姑仍是有些懼高。蹙眉,視線越過呂洞賓,向藤蔓之門望去:“不會不在這兒吧?那又能去哪兒呢?”
呂洞賓用力地抓緊她的手臂,“仙姑小心,我們進去再說吧。”當下,二人一前一後慢慢向前挪動,呂洞賓在前撥開藤蔓,何仙姑則緊緊跟隨在後。
再次來訪,心下竟多了些許熟悉。幽暗的山洞,冰涼潮濕。幾根粗壯的藤蔓延伸纏繞,洞內那方水池中,仍有盈盈綠水,不時傳來“叮咚”的滴水聲。水池中央的巨大方石早已落灰,石底多出一圈供人站立的石板上,靜靜地躺着一顆小小明珠,晶瑩剔透,若不細看,幾與石板連成一色教人難辨。
呂洞賓眼尖:“咦?那是什麼東西?”
何仙姑一驚,順勢望去,果見小小明珠一顆在那石板上,不由得奇道:“我從未見過那個東西,誰知道是什麼呢。”
“如果我猜的不錯,那便是鳳凰淚了。只是鳳凰淚若未被及時服用,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便會凝固成珠,成為泣凰珠。”呂洞賓沉思片刻,撫鼻笑道,說著便動用法術將那泣凰珠收在掌心。
“你才受過傷,御風疾飛難免大耗元氣。那鳳凰淚只能暫時補充元氣,不如,就請我這鳳兒朋友送你一程,如何?”
聽說,何仙姑忽想起當日李餘思的一番話,當下笑道:“是了,那日他曾讓我飲過鳳凰淚。那你又怎會知道這東西就是泣凰珠呢?”
呂洞賓見問,卻不再言語,看洞中除了一些藤蔓、石塊,別無他異,便自顧自地向內里小洞走去。何仙姑見之,便想起李餘思所養的三隻鳳凰,不由得莞爾淺笑。向呂洞賓道:“那是鳳凰的巢穴。”
“我知道,不才正是尋味而來。那泣凰珠本無色無味,但是遇到鳳凰蛋,便會生出一股天然清香,只須將它在鳳凰蛋上放置一會兒,它便會有了這股清香,如此,泣凰珠便可成為名媛淑女的香袋,掛在腰間豈不是一件美事?”呂洞賓不羈道。
何仙姑瞥了他一眼:“裏面真的有鳳凰蛋嗎?照你所說,這樣名貴的東西拿來做香袋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呂洞賓好笑道:“你就是這樣認真,我說笑的,那泣凰珠可是駐顏仙藥,不若,送給你吧?”
“我可不要,我已經是神仙了,要它做什麼?”何仙姑好笑道,蹙眉,探頭繞過呂洞賓,徑直向洞中之洞走去。
只見這洞內鋪着厚厚一層稻草,稻草上四處丟着野果、果核,凌亂不堪。但只一處凸起,周邊卻乾乾淨淨,一概果核皆無。何仙姑緩緩走了過去,彎下纖腰,青絲垂地,白裙曳地,不勝美麗。伸手隨意撥了撥,果見一枚西瓜大小的鳳凰蛋藏在草下:“哈……洞賓,你快來看,真是被你說中了。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鳳凰蛋!”
“洞賓?”等了許久依舊沒人回應,不免奇道。
蹙眉,回頭去看,卻見呂洞賓正盯着一面石壁凝思。何仙姑不解道:“喂,你在看什麼,那麼入神?”
呂洞賓眼睛一眨不眨道:“仙姑,你快來看。”
何仙姑只得將鳳凰蛋重新用稻草掩起,快步來至呂洞賓身旁。
只見石壁上一副《鯉魚戲蓮圖》鮮活地出現在自己眼前,活靈活現的鯉魚,碩大的魚尾拍起一串水花,並蒂雙蓮亦相偎相依着,整幅畫面和諧靜美極了。
“鯉魚戲蓮圖?”何仙姑奇道,“這……這和王婆婆家的那幅畫,還有阿寶肚兜上的畫一模一樣呢!難道給了王婆婆肚兜和畫的人竟是李餘思?”
“還有那並蒂雙蓮,李餘思這樣費盡心思究竟是為何事?”呂洞賓詫異道。
“也許,我知道。”何仙姑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遂將李餘思所講嫦娥奔月、得遇雙蓮以及南極仙翁覬覦雙蓮的故事說與他聽。
呂洞賓聽聞,輕嘆道:“早已聽聞過嫦娥奔月的故事,今日不曾想到,竟由嫦娥奔月牽引出這樣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不知那紅蓮現下如何?”
“還能如何?恐怕是永遠難以成人身,只能做一件活物了,這南極仙翁竟也忍心。”何仙姑秀眉輕蹙,不知為何,動用心念取出自己的蓮花萼,輕撫,“玉帝所賜這蓮花萼雖是奇寶,難道它就沒有一段故事?該不會……”
“哈哈……別多想了,怎麼會那麼巧呢?如果真是那樣,南極仙翁如何肯割愛送給你呢,這可是玉帝所賜啊。”呂洞賓好笑道。
何仙姑聽后,心下方有些寬慰:“說的也是。”
“不過,如你所言,這石畫還有王婆婆家中的畫,都應是李餘思所為。”
“我記得那畫上寫道‘鯉魚思,鯉魚思,雙蓮千載若相逢’!”
“沒錯,正是李餘思幻成人身後,思念她們而作。我有個大膽的揣測。”呂洞賓清眸倏地一亮。
“阿寶正是后羿的轉世!”
幾乎同時,仙呂二人異口同聲道。
話音甫落,二人都淡淡地出聲笑了。
“咦?這碧蓮的花蕊上是什麼東西?”呂洞賓突然疑惑道。
何仙姑好奇地看去,只見一枚白色珠花靜靜地貼在碧蓮花心上。
“這不正是你鬢上所戴么?”呂洞賓看着何仙姑髮鬢,略有沉思。
何仙姑一愣,不自覺地伸手觸摸鬢上珠花:“是啊,也許是上次無意中掉落的吧。可是他將我的珠花放在這裏做什麼?”說罷,便伸手撫上那珠花,頓覺一股奇力襲來,整個手臂便如螞蟻噬咬般難受。
呂洞賓見狀大呼不妙,連忙握住何仙姑手臂,那股奇異的力量瞬間也將他包圍,二人既驚且懼,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見那石畫突然似活了似地,粼粼水波微漾,雙蓮聞風輕舞,鯉魚歡快地甩了甩尾巴,被甩起的水花破石而出,淅淅瀝瀝地濺到仙呂二人身上,二人對視一眼,下一刻便被一股力量吸了進去。
與此同時,正與三鳳嬉戲的李餘思突然寸心大亂,眼前一黑,便從玉穹墜落。
十一回孫仙兒得遇靈梧仙何仙姑二探余蓮洞(5)
“撲通”一聲沉悶巨響,便有一大片水花襲來,‘碧蓮仙子’正幽怨神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連如水薄衫被濺濕大半也未曾感覺到。
竹筏另一端的黑衣男子,顯然也受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只見是一人落水發出的動靜,有一剎那的惱怒,轉瞬又恢復了漠然神態。
那‘碧蓮仙子’回過神來,驚呼一聲:“你還不快救人!”
“關我何事。我為什麼要救他?”依舊冷漠如冰。
‘碧蓮仙子’心中一惱,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哼,無情無義的狠心腸!”說罷,便甩出綠菱帶,徑直拋向那人。奈何那人意識全無,咕嘟出幾抹泡泡便沉了下去。
‘碧蓮仙子’心下一急,也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碧水深潭,魚游蝦動,多麼像當初。青絲因為水的浮力,四散開去,碧衣飄逸如仙。
那藍衣男子眼見就要沉底,一雙溫柔縴手擁住了他的腰。睜眼,一張絕美面容映在眼前,彷彿前生有多少糾纏未曾理清,只一轉眼,便又昏了過去。
黑衣男子靜靜看着水底,驀地“撲哧”一笑:“還有點兒仙氣,不錯,不錯。”
眼看着碧蓮仙子一臉怨憤的表情將那男子拖上竹筏,黑衣男子輕笑道:“好,好,很好。”
‘碧蓮仙子’一呆,還未回過味來,便被藍衣男子的面容驚住了:“……”
“他?是他?”滿臉的驚訝和不解。
“誰?”黑衣男子奇道,也忍不住去瞧那依舊昏睡的人。
“李餘思?!”黑衣男子錯愕道,“怎麼是他?!”
“李餘思?他……他叫李餘思?”頓時,俏臉飛上兩瓣紅暈,才要欣喜,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慢慢斂起笑容。
河水似蜿蜒的青羅玉帶,溫柔纏繞在蒼翠的奇峰中。碧水縈迴,萬千倒影、各異深潭、飛瀑急流參差。仙呂二人望去,卻見這河水一半如殘陽紅艷,一半如碧玉清澈。
神眼一開,只見深處水底,居然生長着一莖並蒂雙蓮。但見那蓮一紅似火,嬌而不艷,花瓣微開。一鮮碧如玉,冷而高潔,花苞緊裹。二蓮皆散發著微弱的光,別有一番韻味。
何仙姑道:“什麼?我們怎麼會來這兒?這不是……”
“不錯,我曾用三明六通之法來過此處,這裏就是昔日東華上仙和王母娘娘談話之地,灕江。只是奇怪,我們怎麼會來到這裏,還有那並蒂雙蓮依然長在一起……”呂洞賓四處望了望,心下諸多疑惑一時無法可解。
“洞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何仙姑不免急道。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不如靜觀其變。”
“嘻嘻,你們是誰?為何會來此處?李餘思呢,怎不見他來看我們?”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仙呂二人皆是一驚,尋了許久才知道,那聲音來處正是水底。於是,都好奇地注視着水底不說話。
“嘻嘻,看我做什麼。還沒回答我的話呢。”碧蓮道。
呂洞賓見狀,不免好玩道:“是你在跟我們說話嗎?這裏又是哪裏?我們怎麼會來到此處?”
那碧蓮天真答道:“這裏是夢魘谷,李餘思將他的所有心魔都鎖在了這裏,一定是你們觸及了機關才會來到此處的。真好,陪我玩兒,陪我玩兒。”
“夢魘谷?心魔?”何仙姑疑惑道。
“對啊,對啊,這裏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心魔。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心魔,所以將一切心情都塵封在了這裏。”
仙呂二人若有所思,只聽得那碧蓮又道:“你這女子真奇怪,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味……啊,李餘思難道是找到了要尋之人,不然也不會忘記和我們的約定……”
“你們有約定?”何仙姑問道。
“是啊,若他找不到所尋之人,就要回到這裏成為夢魂,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可是……有一陣子他都沒來了……”另一個溫柔的聲音答道,“你們擅自闖入此地,可知會令他心痛難忍,痛到不能自拔?”
……
何仙姑正要說話,忽一眼瞥見對面有一嬌俏人影,白羅水仙裙,青絲如瀑飛瀉,一縷髮髻高綰,零星綴着些許鵝黃小花,說不出的靈動、清麗。
“仙兒?!”何仙姑大驚道,呂洞賓聽聞也是一陣錯愕。
但見那小小女子面上忽悲忽喜,漫無目的地沿着河邊走着,後面跟着一個藍衣草帽的男子。明明隔着那樣遙遠的河水,但看在眼裏竟是如此逼真和親近,真真如夢似幻。
“仙兒,仙兒!”何仙姑大喊,但那小小女子似是未曾聽到般,只管自顧自地走着。何仙姑心下一震,莫名地緊張起來,才要繼續喊,便聽那溫柔聲音嘆道:“別喊了,你怎麼喊都是沒有用的。那位姑娘是在自己的夢魘中,而你們卻是在李餘思的夢魘中。故,你們二人有着清醒的意識,看的到她,她卻看不見你們。別小看這夢魘谷,縱橫交錯的空間不斷變幻,完全是因為‘幻由心生’。你們眼裏的世界,未必是她眼裏的風景。”
呂洞賓眉峰一蹙,“為何你們竟有如此意識?能知曉這麼多事?”
碧蓮見問,“撲哧”一笑:“我們可都是夢魂啊,理解這些並不是難事,況且,我們在李餘思的夢魘之中活了千年,自然是有些靈性。你瞧見的那位藍衣男子亦是我們同類,正是那位姑娘的夢魘,瞧那姑娘神色,假若再拖延幾天,就要成為夢魂了。”
“什麼?這麼說仙兒她有危險?”何仙姑急道。
呂洞賓也不免擔心起來:“不行,我們得想辦法救仙兒!”
二人雖然擔憂着急,奈何一絲辦法皆無,只好跟着孫仙兒的步伐,亦慢慢沿着河邊前行。